腾云梦

    第三百四十七章：战时悼念英雄冢
    天色明朗，微亮蒙蒙，然而打从东方斜斜射下的那一缕煦光显得压抑得昏暗，无尽的天色与地平线在远处交接，九州传说：在地平线的另一面住着仙人，人死后，灵魂便是去了那里！澜水城外，无尽凄凄艾草摇曳，大片大片的殷红滋润着如毛毡生长的艾草，不知道，来年，这些艾草会不会变为血红色。
    澜水城中，无论后唐，还是后明，所有的将士头戴素纱，笔挺的站立在街旁两侧。大路中间，后明宋秋手推着一辆独轮车摇晃着往前，滋滋木头响声，正如所有人的心情一般压抑无比！后方，沿着独轮车的轮迹，于正，董武那些个后明的兵士，自觉的分为了两排，一人人身上一件白色大褂，低着头，沉着脸色，默默走着。除宋秋之外，经昨夜惨烈一战，后明就只剩了董武与于正两个将领……
    “宋老将军，走好！”韦伯立在澜水西门沿，寂寥的眼神随着那独轮车往前，车上，一层白布严严实实的裹着一个圆球，圆球下方，奠着的是那三丈白绫。白绫上一滩血迹从与圆球的交接处向外散开……那圆球正是后明宋文峰老将军的头颅。
    昨夜，身带重伤的魏宇貌似突破了后秦的包围跑了回来，他身上提着一个包裹，那便是宋文峰的头颅！按照魏宇的说法，当他收到于正传去的书信，想要去将营中陈秉给宋文峰时，恰好见到吴易叛变，将宋将军的头颅割了下来，事发突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吴易要这样做！情急之下，魏宇只能与吴易开始战斗，他却没想到，就在他们争斗的时候，帐外两个守卫将营的士兵也冲了进来，站到吴易一方！他知道大势已去，便抢了宋文峰的头颅澜水城方向跑，之后又遇到了后秦的围兵！索性最后遇到了出城的任远，他才能带着宋老将军的人头回到澜水！
    带回宋文峰头颅的同时，魏宇也给众人带回了答案！为什么三万大军的阵线一触即溃，为什么后秦能够不声不响的便悄悄拿下漓水城！因为有内鬼……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甚者他们还是一方蚁王！有他们的存在恐怕万里长城都得就地崩溃、倾覆。
    让人想象不到的是，后明带兵征战二十余年的吴易居然也是内鬼！后秦什么时候向两国渗透了那么多势力？当然，韦伯等人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可不是后秦的势力，而是来自一个称作“无”的组织的……
    默默目送着宋文峰的头颅葬车，摇出澜水西城门，众后唐士兵才带着头上的素纱复有回到了城墙之上，继续守护着澜水城！昨天才从城外逃回的两千余后明士兵，今天又再一次踏出了澜水，开拔到昨天的战场！他们这样的举动，只为了完成宋文峰老将军生前单纯的遗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韦伯等人在宋文峰头颅出了城门之后，便快步跑上了澜水城墙，紧紧盯着下方葬车！大将韦伯等后唐将领，也想送宋老将军最后一程，不过因为他身份的特殊，后唐大将，后唐的总指挥，他的出现恐怕会引得后秦那方蠢蠢欲动，到时更让宋文峰难宁，所以才不得不改为了目送！
    苍天白日，千人随行，抖抖风蓑，慢慢行；黄沙血艾，万将沉瞑，猎猎白旗，大将灵。
    这一刻，天地哀静，没有了战火，没有了喧嚣，所有的所有，都好像怕惊扰了宋文峰长眠的将魂！三国之间，似乎签订了停战协议一般，不约而同的勒令所有兵卒，远远退走，不得打扰送陵的宋秋部！在宋秋出澜水城门的同时，在漓水方向，同样有一队同样为千人素白装束的后秦士兵推着一辆独轮出了漓水，向着昨夜的战场前进。独轮上一块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上面运载的到底是什么？这样的举动，难道昨夜，后秦也有将领陨落了？难道是那坠马的鲍真？
    两队挂着白绫的独轮护送着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慢慢前驱，遥遥呼应，看后秦那边行驶的方向，正好与后明这边却是不谋而合！如果按照现在的路线一直走下去，两队人马势必会遭遇！届时，他们又将如何处置，行同陌路擦肩而过，还是兵戎相见？
    不多时，双方的灵车都过了十余公里，后明这边宋文峰的头颅葬车行到的位置，是后秦驻扎在澜水城西外的营地！严涵昨夜索性奔放的弃营而走，此刻，后秦营上千后唐将士已经占据了这里，他们着手打理，收拾着这里的帐篷！见到灵车使来，默契的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面向独轮，默哀着，心系着独轮车幽幽往前。所有人心中无不为宋文峰老将悼念……
    又过十里，又到了这里，昨夜后明驻扎的营地，昨夜宋文峰就是在这里被斩去了头颅……因为战火的缘故，这里本就斑驳的绿色，以及行军营帐等都早消失不见，化为了一地焦黑，黑色的屑末随着冷风卷裹着，不知旁人心碎的卷着……
    后明送葬的队伍到了这里，不由停了下来！一个个脸上神情带着几分悔恨，几分不甘，几分茫然，几分……昨夜就是在这里他们最终一败涂地，颜面无存！而，其中尤是魏宇脸色变化反复无常，煞白青紫，最终，魏宇还是掩面哭了出来，他就是在这里丢了自己的良心，丢了自己的人性，他在这里不忠不义！然而，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一个变化，因为，流泪的人太多太多……
    “垂绫……”队伍中，宋秋空洞的双眼大睁着，两处眼角泪痕清晰，仍旧空洞的话音开口说道。在他心目中，宋文峰不单单是父亲，宋文峰是他从小生命中的英雄，他在为了超越自己父亲这个目标一直努力！虽然他骄横，他跋扈，他自负……但是他生命中很是希望听到宋文峰能够给他一声赞誉！将门之子，在父母眼中永远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宋秋语落，跟在他身后的于正、董武，一个箭步便朝前跨出，伸手将压在宋文峰头颅下的白绫两头垂下，直直垂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白色痕迹。
    “起灵！”
    见一切准备就绪，宋秋话又起，同时，双手发力，推着独轮便继续往前走去，后方两千人跟着慢慢移……
    一夜星移，不知是昨夜那一战斗打得太过激烈，还是因为早晨落下的霜至今还没有干，地上粘着一粒粒肉眼细不可察的水珠。不过行出几百米的距离，白绫两端原本的瑕疵已消失不见，淡淡的殷红血色成为了它将变的主色调！
    这是九州大陆上对于战将们独特的送奠方式，古老的传承。战场之上，白绫将被鲜血染红，战争中死去的那些将士会受到白绫的指引，跟随着它，与逝去的战将一起去他们灵魂的归宿地，在另一个世界与他们心中敬畏的战一起再度征战沙场！
    如果，如果后秦那些死去的将士灵魂也跟随着这段白绫，跟随着宋文峰一起去了呢？嘿嘿，我想如果这样，或许宋文峰等人在另一个世界活得才不会太过寂寞。
    两个时辰之后，后明送灵的独轮已然过了澜水地界，到了漓水地界！后秦用计使得大批后明残兵自投罗网之后，漓水城被攻占的秘密已经不需要再隐藏！如今，这里经过一夜的布控，已经开始有大批的后秦士兵来回巡视！当巡视的后秦士兵在发现，后明车队走来时，他们无不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从他们脸上，能够看出他们内心对宋文峰是多么的敬畏！
    在宋文峰安寝的战魂面前，没有了国家与国家之间隔阂，拥有的只是对强者，对他的敬畏！
    从漓水城中出来的后秦车队，这时也巧合的到了这里，两班人马只是相顾停顿数秒之后，遂即便擦肩而过！两队两千人的白色送葬队伍，在这大地上拖曳成两条长长平行线，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宋秋推着独轮尽可能绕着漓水城外走上了一群，让白绫能够找到更多阵亡后明士兵的亡魂！又多绕了两个时辰之后，送葬队伍才转头向回走，走回宋文峰阵亡的地点，穆然“垂绫”的地方。
    在那里，后秦派出的那一队送葬队伍在那里等候了很久，然而，却是没有人抱怨，送将魂离去是一个庄严，肃穆的过程，容不得一丁点亵渎！
    后明队伍长长的尾迹一个打转之后，两条平行的队伍顶头相遇！后明背靠着澜水，后秦背靠漓水，如征战一般各占一方。
    “送灵！”宋秋带泣的话音响过，董武，于正两人上前帮他把持住了独轮车的推手。这里，没有人会因为宋秋落泪而说他没有出息，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战甲下的更是，没有经历过铁与血的经，谁又懂得这些？
    宋秋上前，将独轮车上掩盖住宋文峰头颅的头罩拿起，一颗仍旧带着血渍，苍发舞动的头颅显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表情，尽写着不甘，悔恨……
    “将军！”裹着绷带的魏宇见到宋文峰头颅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压抑不住心里的悔恨，“嘭”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碎石一地，没穿戴着战靴的他，膝处盖乍时鲜血肆溅。紧紧跟着他，两千余个后明士兵陆续跟随着跪了一地……长长的队伍，两千个铁血儿郎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难道他们不坚强吗？
    另一边，后秦负责推车的那个后秦将领，手一伸，将那盖在独轮车的白布掀开，一具尸体正安详地躺在那辆独轮车上！确切的说，那是一具无头尸体……后秦送来的是宋文峰的尸身，尸身上皓雪洁白的白裳，看样子，后秦那边还将“宋文峰”沐浴更衣了一番，才将他送了出来。
    由此可见，宋文峰是多么德高望重可见一斑，他的德行不禁令自己的敌手后秦也是敬仰异常！
    “英勇的战魂，去时不能带着一丝遗憾！”
    这是后秦大将严涵的原话，而这宋文峰的无头尸身，也是他昨夜自己亲手带回漓水的！为了确保后明军队一战即溃，也为了看一眼九州大陆上与自己没几个相知的宋文峰，昨夜，两军一个亲密接触时，严涵的第一去处便是后明将营！按照上面的计划，头颅有用，严涵便命人将宋文峰的无头尸身给抬了回去，妥善保管后，今天早晨再送出来，让宋文峰老将军走时不至于落得身首异处……
    宋秋赤红色的愤怒双目见到躺在后秦独轮车上的那个无头尸身，心中怒焰滔滔不停，杀死自己父亲宋文峰的罪魁祸首便是眼前这些后秦狗！是他们杀了自己父亲，割去了他的头颅，然而现在又充当好人将父亲的无头尸身给送了回来！宋秋很想，现在真的很想将面前这群后秦狗全给活活劈了！
    但是，这却是战场，面对杀害自己父亲的敌人，宋秋又没有生得起气来的理由！战场之上，最后铁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所有人在这里拼杀都代表着自己国家的利益，都燃着为了自己国家千刀万剐不屈的滚滚热血，后秦狗杀了自己父亲他们有没有错！如今，完好的送回了自己父亲的无头尸身，让他能够安息，如这般自己又应该心怀感激。
    压下怒火，宋秋将宋文峰的头颅先暂且交到于正手中，走到后秦那边的独轮车前，将自己父亲给抱了起来！走到一边早就挖好了的英雄冢旁，将他慢慢平稳的放了进去，复又从英雄冢中爬出，接过了头颅后，拖曳着脚步又滑了进去，细心的将断裂的脖颈相连，将宋文峰的整个身子给拼了一个完整。“父亲……”忍不住，宋秋望着煞白面容的宋文峰，抽搐着念叨了一声。
    旁边于正见宋秋痴儿的模样，他也不忍心开口惊扰最后这一幕父子永离。轻轻的将独轮车上那已被残血染了一个透彻的殷红白绫捧在手中，滑入坑中，从脚往上，用那白绫盖住了宋文峰的身子！战死的英魂啊，跟随着白绫的指引，投身到你们最敬重的大将脚下，跟随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中继续驰骋闯荡，匹敌八方。
    在英雄冢旁，后明，后秦双方各两千多人的送葬队伍，以静躺的宋文峰为中心，分别自主围成了两个半圆。于正红着眼，挺身立在一旁，瞅着宋文峰额头那还未死尽，仍在随风激荡的白发！心里感叹不已：宋文峰征讨后秦的心愿还没圆，没想到身子却意外先死，那不全的心却是难以瞑目。
    两旁送灵的队伍，细细望去，在后秦一方，居然还有几张脸在不经意东张西望，呃……那居然是后秦大将严涵！此时的严涵如其他人一样，身上挂着一套后秦兵卒们所穿戴的兵甲，外面披着白色素衣，百千人全部是一样的装束，要不是细瞧，谁又能发现大将严涵居然混杂在这送灵队伍里！在他身旁，几个比上其他人要稍微魁梧的汉子正在警惕的盯着周围，看他们那冰冷的面容应该是君机处专门派出的龙卫。
    严涵微微抬头望着后明队伍，突兀的，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抛出了一个隐蔽的微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后明这边那身带素纱的士兵，居然也不是一般人，是后唐大将韦伯！他居然冒着危险，混在后明送灵队伍中，跟来了这里。此时，韦伯显然是已经感受到了对面传来的独特眼神，望着严涵轻轻点了点头，以表回应！两人同样身为名震九州的大将，彼此之间怕是早已惺惺相惜了不知多久，他们之间那莫名的心灵感应怕是一般夫妻望之也得汗颜……
    大将严涵一笑回应之后，并没有声张，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其他方向，说句实话：他不希望守卫在他身旁的龙卫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异常！男人间独特的情怀，无论是他还是韦伯彼此间都不希望希望现在无硝烟的平静氛围被打破：一、他们都怕惊扰了宋文峰的安息；二、他们两人也都不希望彼此在这出什么事，宋文峰走了，整个九州大陆之上，了解自己的也就只有对方一个存在，如果，在这就结束了，那自己以后不是该与寂寞相随？三、他们都想在战场之上堂堂正正的搏弈，那里才应该是他们的终结之地！
    心里怀着敬畏，就这样，所有人足足沉默静立了十余分钟！终于，于正的手一滑，没有拉得住那湛红色的白绫一角，它随风落下后，正好盖住了宋文峰脸面。或许，是宋文峰冥冥中也觉得该是时候了，他该是时候带着手下的弟兄们离开这片战场了……
    “葬灵！”
    宋秋最后一低滚滚热泪，从眼角滑下，嘶竭的大声叫了一声！在他心里，好似也已经明白逝者是该别离。转身，十指一合捧过一捧沧桑，洒在了宋文峰的面部。
    风风火火，所有人都将自己的不舍，敬畏化作那捧捧带着新生的泥土，盖满了宋文峰的身子。不多时后，一代战将宋文峰便永远的与这漫漫黄沙同眠！
    “送灵！”再一声高呼中！所有人齐齐向着只有每一个人心里才能见到的那座英雄冢深鞠一躬之后，双方如没有什么交集般，行同陌路，相互默默退走！
    这里，又恢复了他原本的萧条，残垣！宋文峰长瞑的那里，除了看得出土地被重新翻过一遍之外，再没有什么特殊，就连墓碑也没有留下一座，因为，这里不需要！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翻隆的泥土又会回再变得老陈，满是蕨薪！战争的硝烟也会再次无情将这里覆盖，如今，就算是在这里立上一座祭奠宋文峰的大将庙宇，不需半个月，也会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