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说一个字

陆成和三宝找到她的时候，齐淇窝在一个巷子角。
    大雨倾覆，放佛要淹了这座城市，巷子窄长阴暗，坑洼不平的地面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她抱着腿，脸埋在膝盖里蜷缩着。
    三宝去舔她的手，齐淇没有抬头。
    陆成要把她拉起来，“齐淇，跟我回去。”
    她收回手，继续抱着腿。
    “齐淇！”
    他又去拉她，“你在干什么？跟我回家。”
    她又甩，这次没甩掉，使劲去推他的手，陆成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细细的胳膊被抓的通红，齐淇精神极度崩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来。
    喊了一声，“松开！”
    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三宝蹲去一边，不敢动了。
    陆成蹲下身捧着她的脸，“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们回家再说，这么淋会出事的！”
    “你放开我，我不回去！”她吼，“你别管我行不行？谁让你跟来了？”
    他直接把她拽了起来，“别闹了，跟我回家。”
    “放开！”
    陆成掐住她的肩膀，“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猛地推开他，腿一软，跌坐到地上，他的伞也落在地上。
    “你闹够了没！”
    “你以为我想每天像一个跟踪狂一样？你以为我想吗？”
    他的眼皮颤抖着，雨水沾湿头发，从脸颊淌下，他的声音低哑了，“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齐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睫毛被雨淋的几根几根的粘在一起，轻轻的抖着。
    “我害怕，就怕你出什么事没个人在身边，怕我稍没留神你就不在了，我每天过的提心吊胆，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绑在身上”他晃了晃她的身体，“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啊？”
    齐淇有些头晕，“老成，你放开。”
    她平静的看着他，有些虚弱，闭着眼睛，“先让我冷静一会。”
    “让我冷静一会。”
    他松开她，把她身上湿透的衣服脱掉，换上自己干净的，齐淇抱着腿，脸埋进膝盖里，陆成也不说话了，夹着伞，两手握着她冻红了的双脚。
    墙边暗绿色青苔和着边角的棕黑色泥土散着清新的味道，巷壁与檐上挂着破掉的蜘蛛网，坠着小小的雨滴。
    巷子幽深寂静，只听得到雨滴掉落在伞上的声音。
    啪啪…啪…
    一条蚯蚓被纸盒压住后半身，挣扎着往前爬，不久，还有一只湿透了的野猫窜了过去，躲进一座堆积的杂物里。
    两个人沉默着。
    安静到叫人窒息。
    半晌，
    “对不起。”
    齐淇抬了头，抚摸着他的脸，“老成。”
    他回应她一声。
    “对不起。”
    “没关系。”
    “你瘦了”她心疼的看着他，搓了搓他的胳膊，“你冷不冷？”
    陆成摇摇头。
    “你累么？”
    “不累。”
    她摸向他的头发，“我累了。”
    她目光空洞的望着他，“我走不动了。”
    “我带着你，我背着你。”
    他刚要说话，齐淇用手盖住他的嘴巴，“先听我说。”
    “老成，你想要被我拖累一生么？”
    她弯着唇角，微微一笑，揩去他的眼泪，“你哭什么。”
    “一个大老爷们，流什么眼泪。”她扯了下他的耳朵，“我看不起你了，怂货。”
    “没哭，是雨。”
    她笑他一声，“眼都红了，你当我傻的。”
    陆成抱住了她。
    她的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斑驳的巷壁，雨水一道道滑下，落进青苔里，好像很柔软的样子，“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雨天，你也是淋成这个鬼样子。”
    他一怔。
    她的手指插.进他柔软的、湿漉漉的头发里，笑着说，“我是怎么看上你这幅鬼样子的。”
    “你记起来了？”
    齐淇没有回答，她搂住他的腰，轻拍着他的背，“都怪我，让你的人生也变的这么不幸。”
    “不是，不是的。”他的喉咙低颤着，“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每一丝体温，温暖而熟悉，叫人舍不得放开，叫人想要落泪。
    “那天，我是看到了你才过去的，远远的，我就看到你坐在屋檐下抽烟，那一刻我就在想，她真好看。”
    “我就在想，她要是我老婆就好了。”
    齐淇笑了笑，“原来你一直是个色鬼。”
    “我就是个色鬼，只色你的色鬼。”
    “老成啊，谢谢你这些日子一直守护着我。”她望着苍茫的天空，“我是走了什么运啊？”
    她推开他，拇指摸着他的嘴唇，笑着说，“给你色一下，你亲我下。”
    陆成扔了伞，它落在地上，被风卷走了几米，三宝追了过去，咬着伞往回拖。
    他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
    雨里的纠缠，伴着眼泪咸咸的味道，涩涩的。
    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一眨眼，顺着脸流下来。
    齐淇抬起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撑起手在他额前，为他挡雨。
    “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他的心像被戳了一下，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
    她歪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狗，“三宝，过来。”
    它咬着伞柄走到她面前，毛湿透了沾在身上，颜色都深了一层，陆成把伞拿了过来，撑起来遮住他们三。
    齐淇抱住它的头，揉了揉它的脖子，“乖。”
    三宝舔了舔她的嘴唇，齐淇笑了，用脸蹭了蹭它，鼻尖靠着它的鼻子，凉凉的，润润的，滑滑的。
    “我背你回家。”
    “嗯。”
    他转过身，齐淇趴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
    雨小了，
    蚯蚓也从纸盒下挣脱出来，野猫也从黑暗里窜了出来。
    他背着她，带着三宝，一路走出阴暗的巷子。
    …
    回到家，陆成拿了条毯子披在她身上，“洗个热水澡。”
    家里没有装浴缸，陆成拉了把椅子进卫生间，让齐淇坐着，他去试水温，齐淇扔掉毯子，脱去了衣服，从后面抱住他。
    他微怔，覆上她的手，“水热了，你先洗吧。”
    她的手滑到他的腹部，两手轻轻相扣，轻轻的说了声。
    “别走。”
    …
    许久，陆成把她擦干了，抱到床上，她勾着他的脖子不放，眼睛闭着。
    “老婆。”
    齐淇睁开眼，笑着看他，掀开被子，“进来。”
    鼠灰色的被褥包裹住两个赤果果的人，她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双手落到他的背上，
    “老成，身体没以前结实了。”
    他任她抚摸。
    “腹肌怎么少了两块？”
    她的手轻轻的滑了下去，陆成抓住她，“别。”
    她用脚趾勾了勾他的腿，轻浮的笑着，“怎么了？老色鬼。”
    “别撩我。”
    他往后退了退，齐淇又凑过去，粘在他身上，“你这一直忍着，不怕坏了。”
    “坏不了。”
    齐淇嗤笑一声，翻身骑到他的身上，“你要我在上面么？”
    陆成看着她，无奈，“老婆。”
    “我怕以后想做都不可以了。”齐淇深情的望着他，“老成。”
    “乘我现在还有知觉。”
    那一瞬，他似乎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翻过身，把她压在身下，脸埋进她的颈窝，轻轻的吻过她的脖颈，脸颊，再是眉毛，鼻子，嘴巴，缓缓向下。
    他的亲吻着她的肩头，亲吻着她的锁骨，亲吻着她肚皮上一个个针眼，亲吻着她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齐淇眯着眼，手插.在他绵软的头发里，目光空洞的看着苍白的墙面。
    她轻捻眉头，咬着下唇，她蜷起脚趾，扬起下巴…
    笑了起来。
    那种感觉啊，
    就像春日的落叶，夏日的寒冰，秋日的万花，冬日的夏水。
    放佛生命都活过来了。
    …
    陆成轻轻的搂着她，目光落在窗外墨灰色的夜空里，窗帘被微风拂起，卷着雨后的月光，格外清冽，格外透净。
    雨早就停了。
    她总是毫无预兆的动一动，每每他以为她醒过来，去看她脸的时候，都发现她只是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而已。
    不久，陆成起身，拿药给她打针。
    齐淇熟睡着。
    他掀开一点被子，露出她的肚子来，注射.进去。
    她没有醒。
    他拿着针管出去，刚走到门口，床上的人唤他一声。
    “叔叔”
    陆成一怔。
    他杵了几秒，甚至不敢回头。
    “叔叔。”
    他回头，看着床上的人眯着眼看着自己，他走过去蹲在床边。
    “你是谁啊？”
    他声音发抖，“齐淇。”
    齐淇双目无神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
    陆成想要唤她，手顿在半空，停下了，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力，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
    她又睡着了。
    …
    陆成再醒来，身旁空了，他仓惶起身，“齐淇。”
    “齐淇”
    他鞋都没穿冲出门，就看到齐淇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手里夹了根烟，她侧过身，窗外的烟火色彩斑斓，铺在她半张脸上，一明一暗，轮廓格外好看。
    她看他一眼，又回过头看着窗外。
    陆成走过去，把她的烟拿过来摁灭了。
    “别抽。”
    她仰面看他，轻缓的吐出口烟来，喷在他的脸上，她噙着微笑，平静的问：“你说？是烟淡了？还是我味觉出了问题？”
    他心一空，下一秒，绞起来的疼。
    他轻轻的搂住她，“老婆，我们去美国吧，去那边治病，以前就治好了，以后也一定可以。”
    “咱们有钱吗？”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哪来的钱？”
    “我们把房子卖了。”
    “那以后住哪？”
    “摄影棚，那里环境也不错，租金也便宜，或者回南京，和爸妈住一起。”
    “那卖房的钱用完了呢？怎么办？”
    “我会挣的，我还可以再去找点别的工作。”
    陆成松开她，声音发颤，“好么？”
    她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回答。
    “听我的话，好不好？”
    “齐淇，我们结婚那么多年，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但是现在我求你，听我一次。”
    “好不好？”
    她轻轻拥抱住他，手落在他的背上，“好啊。”
    齐淇看着空中的烟火，五颜六色，绽放在夜色里，
    那一刹那，多么漂亮啊。
    “老成，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今年的最后一天。”
    “要到新年了啊。”
    她看着外头洒落的星星点点的橙红色灰烬，感慨一声，“好像很久没见雪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