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匪

第29章


 
  到了后半夜,寒气慢慢袭来。爷爷猛然惊醒,仰脸看天,满天星星冲他眨着眼。一阵夜风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看到士兵们蜷缩成一团,饥饿、干渴和疲惫使他们一时无法苏醒。爷爷看到弟兄们如此这般模样,于心不忍。挣扎着爬起身,想捡树枝生起篝火御寒。 
  他刚捡了一抱树枝,猛地听到一旁有脚步声,心中一惊,低声喝道:“谁?!” 
  “是我。” 
  爷爷仔细一看,是钱掌柜,也抱着一抱树枝。俩人相视一笑,生着了篝火。 
  篝火的烈焰撕破了黑暗,给爷爷他们送来了温暖。爷爷和钱掌柜挨着肩坐着,一个望着篝火出神,一个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光亮把人已经习惯了黑暗的视力限制住了,反而更看不远。这时的沙漠在夜幕的笼罩下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不论东南西北,不论上下左右,全是莽莽的沙,把一切死死困在腹地里。 
  爷爷望着篝火出神。前天晚上他和钱掌柜围着篝火还有罐罐茶可喝,可此时水没一口粮没一颗,生的希望在哪里?他愁眉紧锁,忧心如焚。 
  钱掌柜给篝火里加了几枝树枝,看了爷爷一眼:“你想啥哩?” 
  爷爷叹气说:“唉,不知咱们能不能走出大戈壁?” 
  钱掌柜不吭声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难题。俩人都看着篝火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钱掌柜打破了难熬的沉默,没话找话地说:“你家里都有谁?” 
  “爹,妈,四个兄弟,两个妹子。” 
  “没娶媳妇?” 
  “没。你有媳妇么?” 
  “有,还有一双儿女。” 
  “你想他们么?” 
  “想。——老弟,你也该娶媳妇了。” 
  “该娶了。走出这狗日的大戈壁,哪个女人肯嫁我,我就娶她做媳妇。” 
  钱掌柜笑了。爷爷也笑了。 
  良久,钱掌柜忽然问:“兄弟,往后有啥打算?” 
  “能有啥打算,在队伍上混呗。” 
  “当了连长当营长,当了营长当团长,再当师长,再当军长……” 
  爷爷苦笑道:“没敢那么想,只要能当上团长我就知足了。唉,这会儿恐怕把命都要丢在这达了,还想啥哩。” 
  钱掌柜说:“别说这丧气话。我看你是个福相,福大命大造化大,一定能走出大戈壁。” 
  爷爷笑了:“借你老哥的吉言,走出大戈壁我就回家种地去,娶个媳妇,过个‘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安心日子。” 
  钱掌柜也笑了:“这不是你老弟的秉性。你鼻直口方是个走四方的汉子。出了戈壁你跟我赶驮去,我保你前途无量。” 
  爷爷连连摇头:“不,不,我不跟你赶驮去。” 
  “为啥?” 
  “奸商奸商,无商不奸。我弄不成那事。” 
  钱掌柜大笑起来:“你看我奸不奸?” 
  爷爷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你老哥不奸。” 
  “赶驮的是商人不假,可商人不一定都是奸人。你老弟可不能把人都看扁了。” 
  爷爷说:“不管你咋说,我经不了商。我是个直脾气人,当不了兵就回家种地去。” 
  钱掌柜说:“其实种地也好,有道是,七十二行,庄稼汉为王。可你想过安心日子就能过上安心日子么?” 
  “你这话啥意思?” 
  “现如今政府腐败,匪患成灾,日本人又打进东北,国难当头,遭殃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你老哥说的一满都对。可你我都是小人物,能有啥办法。”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一定能扭转局势。” 
  爷爷转过脸看着钱掌柜,钱掌柜一怔,随即笑道:“你这么看我干啥?” 
  “我咋听你说的跟共产党宣传的一样。” 
  钱掌柜依然笑道:“你老弟说我是共产党?” 
  “我看有点像。” 
  “你老弟别吓唬我,我胆小。” 
  爷爷笑了起来:“你就真格是共产党,我也不管你的球事。我这会儿只盼着能赶紧走出这狗日的大戈壁,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钱掌柜大笑起来…… 
  钱掌柜是红军的一个营教导员,奉上级命令他带着一个小分队化装成商队,带着打土豪得来的银洋和烟土去内蒙一带购买枪支弹药。归途中他们遭遇到大沙暴,迷了路,误入了大戈壁。更不幸的是他们又与一股土匪遭遇了。那股土匪来势很凶,他自知力量悬殊,不愿和土匪纠缠,想破财消灾,拿出一千大洋做买路钱。那股土匪却十分贪婪,不买他的账,后来又发现他们的驮子装的是枪支弹药,便狠下杀手,要置他们于死地。事已至此,他率队奋起还击。但敌众我寡,力量悬殊,十几位战友都壮烈牺牲了,只剩下了他和通信员铁蛋。 
  土匪没有杀他们,不是土匪发了善心,而是土匪也迷了路。土匪以为他俩知道路,留下他们做向导。他们就将计就计,带着土匪在大戈壁上漫无目标往前走。当时,他横下一条心,带着土匪在大戈壁上兜圈子,闹个玉石俱焚。不幸中的万幸,他们遇到了爷爷的队伍,爷爷的队伍击退了土匪,救出了他和铁蛋。短暂的相处,他看出爷爷是个正直的军人,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和爷爷同舟共济,走出大戈壁。 
  爷爷和钱掌柜东拉西扯地聊着闲话,盼天亮。他们万万没想到篝火把他们的行迹暴露给了远处的一伙土匪,险乎使他们全军覆没…… 
  那伙匪徒有二十来人,为首的是徐大脚的二头目彪子。 
  奶奶说,彪子二十五六岁,能双手打枪,且弹无虚发,十分的剽悍凶残。他长相英俊,能说会道,很讨徐大脚的喜欢。徐大脚很宠信他。他不仅是山寨的二头目,也是徐大脚的男宠,这已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奶奶不喜欢他,奶奶喜欢有血性的男人。奶奶说彪子空有一副好皮囊,肚里装着一副坏下水。奶奶还说,彪子不是男人,是条下贱的公狗。 
  奶奶说,她最看不起彪子那种没德性的男人。 
  那晚的伏击战打得很漂亮,徐大脚和陈元魁合兵一处,几乎使爷爷的特务连全军覆没。当他们收兵回营时,才发现奶奶他们不见了。起初,陈元魁以为奶奶和他的几个女侍趁乱跑了。仔细一想,不可能,如果他的女侍想跑早就跑了,不会等到现在。从种种迹象看出,奶奶和他的几个女侍做了俘虏。陈元魁十分恼火,搂到怀里的美人被人抢走了,他怎肯罢休。他要徐大脚和他分兵去追寻奶奶和他的几个女侍。徐大脚奔波数日,已疲惫不堪,心里十二分的不愿意为几个女人兴师动众,可也不愿得罪陈元魁,便让彪子带上一部分人马去追寻。这正中彪子下怀。他寻思着爷爷他们已经是一伙残兵败将,走投无路,没有什么战斗力了,消灭他们不是多大的难事。再者,他主要恋着玉秀,想和玉秀在荒漠上重续旧情。 
  彪子和陈元魁的人马分成两路在荒漠上搜寻,但不见爷爷队伍的踪迹。陈元奎的人马遇上了钱掌柜的驼队,就顺手牵羊地把钱掌柜的驼队收拾了。后来他们遇上了爷爷的队伍,他们摸不清爷爷队伍的虚实,稍作抵抗就跑了。彪子他们遭遇到了那场大沙暴,幸亏陈元魁给了他两个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匪徒当向导,他们在一个背风的大沙丘的沙窝里躲了一夜。第二天他们继续搜寻,但还是看不到爷爷队伍的踪迹。 
  看看天色将晚,彪子环目四顾,只见黄沙无边,别说人的踪迹,连只飞鸟也看不到。他心中不禁惶恐起来,不想往前再追,勒住马缰,想收兵回营。做向导的两个匪卒察言观色,说道:“不敢再往前走了,若是再遇上沙暴,要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那就撤吧。” 
  这时夜幕降落下来,彪子不敢贸然夜行军,便在一个沙窝子宿营。 
  子夜时分,荒漠的寒气袭来,彪子冻得醒了过来,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四周黑糊糊一片,只有星星在头顶眨着眼。忽然,他瞧见远处有一团火光。最初,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拧了一下大腿,感到一阵生疼,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心中不禁一阵狂喜。有火光就有人,可那生火的人是谁呢?莫非是那伙他追寻的丘八?管他是谁哩,先把狗日的收拾掉,拾到笼笼里都是菜。 
  彪子当即把众匪卒唤醒,似一群凶恶的沙漠狼朝着火光悄没声息地包抄过去…… 
  最先发现彪子他们的是铁蛋。他也被冻醒了,爬起来见钱掌柜和爷爷生起了篝火,就过来烤火。他挨着爷爷坐下,爷爷笑着问他:“咋不睡了?” 
  他打了个哆嗦,说了句:“冷,睡不着。” 
  爷爷便给篝火堆添了些树枝,篝火一下子蹿得老高。爷爷关切地说:“往跟前靠靠。” 
  铁蛋往前靠了靠。爷爷笑着问:“多大了?” 
  “十六。” 
  “你跟二狗一般大。”爷爷想起了二狗,心里一酸,随后转了话题:“跟你叔出来赶驮就不怕吃苦?” 
  “不怕。” 
  “好样的。你看咱们有几天能走出大戈壁?” 
  “两天。” 
  “你敢打保票?” 
  “我敢打保票。” 
  “两天走出了大戈壁,我请你吃羊肉泡。” 
  “我要吃三大碗。” 
  “给你吃三大碗。” 
  “不许诳我。” 
  “不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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