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云八十岁的时候,身体每况愈下。辛辛苦苦了一辈子,老来也没有享福,几种病痛一起发作,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杨小云指挥自己的儿子把自己抬回了老家。
她知道儿子孝顺,不愿意承认她将不久于人世的事实。可是,她是真的不想死在医院。儿子好不容易答应送她回来,杨小云也松了一口气。
杨小云的老家在平城乡下,二十多年前,儿子成了包工头,赚了不少钱,就想让她和老伴儿搬到县城去住。杨小云拒绝了,可是人终究是老了,在五年前,她胆结石发作,儿子以方便就医为理由,强行让她搬到了城里。
除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回老家看了看,杨小云已经很久没有回老家了。再次回来,已经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
这座老宅子是她前夫宁有为留给她的,除了这座宅子,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这样先她而去。杨小云被抬进屋的时候,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有为,我很快就要来见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杨小云心想。
因为屋子里很久都没人住了,大女儿和二女儿忙活了半天才将将可以住人。杨小云这辈子活下来的孩子只有三个: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是和继夫姜德成生的,宁有为连个孩子都没有留给她。
躺在那张她和有为结婚时候买的老式床上,杨小云觉得自己突然有了精神。儿女们也都看出来了,她这是回光返照。眼睛略过屋子里一张张脸,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可是她的眼睛已经代替她表达了。
杨小云的每一个儿女、孙儿孙女、重孙们,都一一在她面前说了此时想对她说的话。继夫姜德成却是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看着他,杨小云决定原谅他,每个人都不容易,他也是苦命人。曾经的争吵,甚至打架都已经那么遥远。
杨小云的脚开始变凉,她知道时间到了,她这是要离开了。没有一丝眷恋,杨小云有的只是解脱。慢慢的腿也开始变凉,没有了知觉。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她的眼睛也没有了睁开的力气。耳边最后回响的是满屋子的哭声,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宁有为了!
好饿,杨小云的第一感觉就是饿。明明她也不算是饿死鬼,怎么到了阴间会觉得这么饿呢?杨小云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阴间很凉吗,她怎么觉得有点热乎乎的?杨小云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只好奋力的睁开双眼。
努力了一番,眼皮才听从指挥,抬了起来。这里是……杨小云愣住了!怎么她还在老房子里,可是这老房子的装饰怎么变了?杨小云转动着脑袋,看着墙上的标语:毛-主-席万岁!打倒资本主义!
这不是五六十年代才会有的标语吗?杨小云费力的坐了起来。咦,手也是暖和的,不对,这双手怎么这么年轻?杨小云举着双手,一脸的不敢置信。她的双手不是就像枯树枝一样吗?怎么变成了白白嫩嫩,水润光滑的小手。难道人死了之后,都会在阴间获得重生吗?杨小云呆呆的坐在床上。
“小云,你醒啦?有哪里不舒服吗?”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是他,宁有为,年轻时候的宁有为,杨小云激动地眼泪都流了下来。
宁有为看到杨小云哭了,连忙坐到床边上,握着杨小云的手,关心的问道:“小云,你怎么哭了?是有哪里痛?你告诉我,我带你去看医生。”
杨小云哭得不能自已,好半天,才稳住心神,双手捧着宁有为的脸,就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有为,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杨小云哽咽道。
“小云,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宁有为担心的将手放在杨小云的额头上,不烫呀!
“到了阴间,你还是这么关心我。我知道,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杨小云拉着宁有为的手,喃喃道。
这下子,宁有为可不再淡定了,他奇怪的看着杨小云,“什么阴间,好好的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小云,你只是在田间晕倒了,醒来就没事了,不要胡思乱想。生产队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你不要担心。”
什么生产队,杨小云觉得自己怎么听不懂宁有为的话。难道阴间也是要下田劳作的吗?不过,这话杨小云只是放在心里,并没有问出来。她知道自己死了,按照自己死前的理解,人死后不是去到了阴间吗?这或许是宁有为死后呆的地方,可是宁有为都死了五十多年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年轻?杨小云想不明白。
看着杨小云呆呆的样子,宁有为心里也很难过。他很自责,为什么自己不再能干一点,让小云跟着他吃苦。杨小云十八岁那年,宁有为在镇上见到杨小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最后想方设法终于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孩,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杨小云家住镇上,祖辈以前经商,所以有点家底。在华夏成立之后,杨小云爸妈在医院食堂做饭,哥哥嫂嫂也都在镇上上班。只有她,小云嫁给他,来到了农村。过上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
宁有为也在镇上上班,他为政府部门写稿件,算是秘书的工作,待遇还算是可以。为了讨杨小云的欢心,宁有为从柜子上拿来公文包,里面有两份报纸,是他从单位里带回来的。“给,小云,你不是说想剪鞋样子吗?我从单位给你带了两份报纸回来。”宁有为高兴地把报纸递给杨小云。
杨小云顺手接了过来,虽然只有小学文化,杨小云还是认得不少的字,这还都是曾经宁有为教她的。杨小云一眼就看到了报纸的发行日期:1956年5月26日,天啊!杨小云惊呆了,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死后回到了1956年!
杨小云并不知道有重生这一说法,她只是觉得脑袋都蒙了。为什么她回到了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难道是老天怜惜她上辈子过得艰辛,所以要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杨小云不敢相信,她看到了报纸的抬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是宣传部长陆定的讲话。看来,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六十年前。
宁有为仍旧是担心的看着杨小云,她似乎很不对劲,就像是受到了刺激,又像是丢了魂似的。正好在这时,杨小云的肚子咕呱咕呱的唱起了歌。杨小云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是被饿醒的,她不好意思的看向宁有为。
“原来小云饿了,你等一下,我去给你下一碗面条。”宁有为说完就起身去了厨房。
杨小云这时候,已经明白了自己回到了六十年前。她收拾好自己,下了床。她摸着床头的大柜子,还有房间门口放的老式立柜,心中充满了怀念。这口大柜子、老式立柜还有床都是新婚的时候宁有为请木匠师傅打制的。
看着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杨小云迈步出了房间门。这座宅子是宁有为的父亲留下的,一座简简单单的四合院,在当时看来已然是豪宅。六间房和一个堂屋,中间还有一个天井。天井上方是堂屋,堂屋左边是仓库,右边是一间闲置的房间。天井左边是杨小云和宁有为的新房,右边是厨房,天井下方靠近他们新房的是一间柴房,另一边是厕所和猪圈。
五六十年代的农村,能够有这样一座宅子,生活算得上是富裕了。宁有为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本来他有个亲生哥哥,据说是参军死于战场。父亲在宁有为十八岁的时候病逝,这空旷的大宅子就剩下了宁有为一个人。
也许你会问,他总会有几门亲戚吧?遗憾的是,没有。宁有为的父亲和他的叔父在多年前迁居来到平城乡下,这个叫大湾村的地方落户生根。他的叔父因为做生意,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叔父离家的时候被没有成亲,就这样下落不明。
杨小云呆呆的想着这些前尘往事,直到宁有为端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从厨房里出来,她才回过神来。在堂屋的桌子旁坐下,杨小云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条。别小看这碗面条,这可是病号饭。就算宁有为家境尚好,也不能天天都有面条吃。
宁有为看着杨小云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很是愧疚。杨小云是不是饿晕的呀?他想到。不过,也不应该呀,早上明明吃的一大碗红薯汤,红薯还是很顶饱的。
吃完这一大碗面条,杨小云满足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宁有为要收拾碗筷去洗,杨小云一把抢了过来,说道:“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我自己去洗。”
宁有为仍旧是不放心,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杨小云身后。看着杨小云动作麻利的刷锅洗碗,宁有为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至于刚刚杨小云说的胡话,他更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她睡觉睡迷糊了。
下午,杨小云也没有闲着。她用宁有为拿回来的报纸真的剪了鞋样子,因为她发现宁有为的鞋子都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是时候给他做一双新鞋了。又在屋里的柜子里收拾了一番,杨小云才发现,现在他们家真的好穷。
她和宁有为分别只有4、5套衣服,还是四季加在一起的总和。她结婚剩下的几块布,鞋子就是有脚下的这一双,还有一双冬天的棉鞋。家里的仓库了除了有一袋玉米面,还有两袋红薯。而家里所有的储蓄,加起来才8元5角2分钱。
杨小云想着这些,叹了一口气,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总归现在宁有为还在,这辈子,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宁有为活下去。上辈子,宁有为是在三年之后病逝的,想到这里,杨小云的心就仿佛有一只手在握紧她的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下午刚忙了一会儿,杨小云就觉得又累又困,实在撑不住,杨小云就关了门,回屋睡觉去了。宁有为下午去镇上上班去了,要不是有人带信跟他说杨小云晕倒了,他也不会不到中午就请假回家了。
杨小云躺在床上,刚闭了眼睛。脑海里就有一个声音,“请问宿主,启动009号医疗系统吗?”杨小云感到莫名其妙,她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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