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唐太宗

第22章


因此,后来他即使极力想要在玄武门之变的前因后果上为自己开脱,终究不敢叫史官把那段史实一笔勾消。
  唐太宗永难忘怀,父皇临终,一方面逼他为玄武门事件承担罪责,另一方面却又帮他拉拢洛湄。这样严慈并济,使唐太宗回想起来,终于领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也终于不再计较父皇偏袒大哥。偏偏这时候,父皇已经去了,一切理解都太迟了... 唐太宗每念及此,就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得快要窒息,想哭,却哭不出来。
  一直到一年后,长孙皇后去世,唐太宗的泪水才崩然决堤...
  
☆、长孙皇后早逝
  大唐贞观十年,也是西元六三六年夏天,长孙皇后病逝,虚岁只有三十六岁。
  唐太宗哭得昏天黑地。在这之前,他只有少年丧母时,曾经如此放任眼泪奔流。
  长孙无忧当初是在李世民的母亲窦氏病重时,提早以仅仅虚岁十三之龄,嫁过来冲喜。结果窦氏还是去了。无忧心疼世民早年失恃,加上她天生母性本能特别强,仅管她自己比世民还小两岁,却不知不觉开始变成世民的小母亲。
  直到长孙皇后去世之后,唐太宗蓦然回首,才惊觉皇后对他,远远超过了一般妻子对丈夫的付出。他想起手下重臣房玄龄的妒妻,感慨更深。
  房玄龄不只是贞观名臣,也以怕老婆而闻名,奉行一夫一妻制,在当代极为罕见。唐太宗初闻此事,颇觉有趣,就故意赐给房玄龄两个侍妾,倒想看看房夫人如何反应。想不到,强悍的房夫人连皇帝都不怕,硬把那两名女子赶出门去!
  唐太宗得知,出于好奇的心理,召见了房夫人,并且威胁道:“那两名女子乃是朕所赐,你不能拒绝!你快让玄龄把她们带回去,不然,朕就赐你毒酒一醰,叫你当场喝光!”
  当时,唐太宗原以为,这下子房夫人非遵命不可了。然而,大出他意料之外,刚烈的房夫人居然宁愿喝毒酒!
  那瓦醰中当然不是毒酒,只是醋。从此,吃醋就成为嫉妒的同义词。
  房氏夫妇再三叩谢皇帝不杀之恩。他们不晓得,李世民一向只会除掉挡路之人,不会滥杀对他毫无妨碍之人,何况当了皇帝之后,他亟于笼络人心,更要表现得宽宏大量。他对房夫人开的这个玩笑,就像他决定不纳郑仁基之女入宫一样,传为美谈,使民众认为他重视臣民的幸福甚于自己的威严。
  本来,他也只把放过房夫人当作自己的恩德,别的都没有多想。直到念及长孙皇后生平从不嫉妒,他才开始深思:不妒到底是不是女人该有的美德?房夫人到底是比一般女人妒念都强,还是只比一般女人有胆量表达?相对而言,无忧从未显出丝毫妒意,是她真的心胸比一般女人都宽大,还是只比一般女人会隐忍?
  唐太宗这才想到,自己从未试着去了解无忧的内心,因为从未感到那个必要。他习惯了无忧对他无止尽包容。在无忧面前,他一直像个任性的孩子,只知道予取予求。
  仔细回顾过往,唐太宗才发现,自己分明很会讨好女人,却从未拿其中任何花样来取悦过无忧。也许因为娶无忧是奉父命,不是自己挑的,就没有追求的动力。无忧对此是作何感想呢?有没有可能她生性就不同于一般女人,不需要男人献殷勤?还是她其实有一般女人的需求,只是被她宠坏的夫君视而不见?
  唐太宗越想,对长孙皇后愧疚越深。出于补偿的愿望,他不顾节俭的皇后请求薄葬的遗言,为她建了宏伟的昭陵,又命人在宫中造了一座高台,以供他眺望昭陵。
  众臣都以为,这表示皇帝对皇后夫妻情深。古板的魏征甚至看不下去,认为昭陵高于唐高祖的献陵,已是不妥,皇帝常登楼台瞭望昭陵,更显得沉溺于男女之情,不为儒家教条所容。于是,他讽刺了皇帝一番,迫使皇帝下令拆了那座看台。殊不知,唐太宗对长孙皇后的眷恋,本质是另一种更深沉的感情,非关男女。
  最了解唐太宗此时心情的,莫过于杨淑妃。由于深知皇帝的悲痛主要来自亏欠,他怎么大张旗鼓悼亡,淑妃都一点醋意也没有。若说长孙皇后像是皇帝的小母亲,她对淑妃而言,也有点类似一个婆婆。不管婆媳之间怎样面和心不和,婆婆去世了,媳妇就算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会不满丈夫悼念母亲。
  淑妃唯一受不了的,只是一连好几个月,皇帝经常喝酒喝到半醉,就向她哭诉长孙皇后有多好。在世民看来,吉儿既是他最早纳的妾,与无忧相处时间最长,要谈无忧,自然跟吉儿最有得谈。因此,他不时醉醺醺对着吉儿感叹:“因为你是第一个朕自己挑的女人,当年在□□的时候,常常把你当作正妻一样,完全忽略了无忧的感受。可是,无忧她都不计较。她实在太宽容了!”
  世民不知道,在吉儿心目中,长孙无忧是再虚伪也不过的女人。吉儿实在不想听世民一直说,无忧对秦王的姬妾或皇上的妃嫔是如何尽心尽力、大公无私。
  然而,淑妃不能叫皇帝闭嘴。她默默从夏天忍受到冬天,终于想出办法来转移话题。
  “皇后已经过世半年了,皇上总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啊!”淑妃委婉劝道:“皇后在天之灵看到皇上这样,怎能放心呢?皇上为了让皇后在天之灵安心,也该打起精神来!依臣妾看,不如趁着腊月,朝中清闲,到洛阳走走,舒散一下心情。”
  “去洛阳?”唐太宗听了一怔。
  “是啊!”淑妃含笑答道:“臣妾记得皇上说过,很喜欢逛洛阳的古迹。再说,洛湄的娘家在洛阳。若皇上带她回娘家,她一定很开心!”
  “带洛湄回娘家... ” 唐太宗沉吟道:“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提起洛湄,唐太宗觉得淑妃又帮了他一次忙,因为,自从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每当他面对洛湄,都有些尴尬。部份原因是,他晓得皇后虽然从没有开口反对他占有洛湄,却一向认为他宠幸弟媳不妥。另外,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想起洛湄最初拒绝他时,曾请他“假设有个美女毒害长孙皇后”,来设身处地想像丧偶的痛苦,而当他真的丧偶了,他才真正体会洛湄为何难忘杀夫之仇。他从未如此深感愧对洛湄,以至于只有偶而大醉的时刻,才藉着酒胆跑去找洛湄。大多数的日子,他竟然变得有点怕去见这个原本他最想要朝夕相见的女人。
  看来,只有换个环境,才比较容易抛开难堪的回忆,重新与洛湄建立感情!唐太宗这样想着,就决定出巡洛阳一趟。
  
☆、十年博一笑
  隋炀帝在东都洛阳西郊兴建的西苑,到了唐朝依然存在。李世民攻下洛阳时,烧了隋炀帝的东都宫殿,但保留了西苑。到了贞观五年,他决定重建东都宫殿,也下令修缮这个他与洛湄初遇的地方。整修完成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来。最令他高兴的是,他有洛湄在身边,与他一道旧地重游。
  虽然,寒冬腊月,西苑之中绝大多数花木都只剩枯枝,但每条枯枝上都盖着白雪,形成一片琉璃世界,另有一番清莹的美感。皇家马车停在西苑门口。唐太宗叫侍从们都留在西苑门外,只与洛湄一同踏进西苑漫步。
  天寒地冻,两人都穿戴厚重。唐太宗侧过头去,看洛湄头戴翻白兔毛边的黑色绒帽、身穿银狐大氅,更显出雪肤玉颜,美得几乎不真实,恍若冰雪幻化的精灵!
  洛湄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同时嘴角牵起了娇羞的微笑。她任由皇帝的大手牵着她的纤手,到处漫游。
  自从玄武门之变以来,她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心情。这几天,她回到了家乡,有一种倦鸟归巢的舒适,再加上见到了娘家人,就更觉得安逸。
  唐太宗为了讨好洛湄,召洛湄的父母进东都皇宫时,特免他们下跪,并且赐坐。除了没有喊出国丈、国丈娘,他都以对皇后父母的同等礼节,在东都皇宫招待洛湄的双亲,使两老受宠若惊。洛湄也难以相信,皇帝爱屋及乌,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她无法不还以感激的笑容。
  十年来第一次,唐太宗看到洛湄展颜。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洛湄反而解冻了!他不禁暗自深深感叹:十年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费!
  此时,西苑只有梅花凌寒盛开。唐太宗与洛湄赏遍了慕梅轩周围的红梅、蜡梅、白梅,就往湖边走。洛湄知道,皇帝想带她到何处去。她忽然有些忐忑,好像唯恐在那边遇见虚岁只有十二的自己,唯恐面对流年沧桑...
  湖上结满了冰。湖畔的桂树林全都干枯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树。然而,树林间那座秋千还在,整座秋千上面都结着碎冰。
  唐太宗从怀中掏出一条手绢,动手擦那秋千的座位。洛湄看那手绢发黄,而且有几点小破洞,正诧异皇帝怎会用那么旧的手绢,蓦然间,她注意到那手绢一角绣着一对小蝴蝶,颜色几乎褪尽了,但她认得...
  “皇上,” 洛湄声音微颤着开口问:“这条手绢---?”
  “是你的。” 唐太宗接口简答。
  “这么多年---” 洛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心都震荡着不可思议的感动。
  “二十一年了!” 唐太宗凝望着洛湄,微笑道:“再过二十一年以后,朕还会带你到这里来,再看你荡一次秋千。”
  洛湄含羞垂下浓密的眼睫,嗔道:“再过二十一年,洛湄就老了!”
  “不会!” 唐太宗朗声笑道:“朕见过你母亲,就晓得再过二十一年,你一定像她风韵犹存,而且比她更美,还是京洛第一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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