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有期

第42章


    宋青岩略一思忖,又最后问了厉从善一次,“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厉从善淡然道:“是,请诸位开始吧。”视线移向窗外,只见到一片郁葱苍翠,想要再看一眼路绵,此时竟也难以办到。
    宋青岩神情复杂地看着厉从善,犹豫再三,许是还想等他回心转意,但沉默片刻后也不见其再次开口。而从他眼中透出的决然与坚定,自己心里也明白过来——他是一旦打定了主意,再多的劝说也是无济于事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家家主身上,宋青岩心情陡然间变得有些沉重。这是宋家先祖的留下遗训,千百年未曾解决的难题,就要在今天完结了吗?他一辈子都没有过像此刻的迟疑不定,却又激动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无比渴望宋家的故事能由自己亲手画上句号。
    定了定心神,宋青岩环视一圈微微颔首道:“那就开始吧。”
    这句话像是宣布开战的信号,所有人连同还未摸清楚状况的宋中镛都是屏息凝神,严阵以待的姿态。十分应景的,窗外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也变了颜色,浓重的墨色从天际滚滚而来,倏起阵阵罡风,狠命将窗棂拍得啪啪作响。
    大雨落下的那一刻,楼上的厉从善作出了个艰难的决定,而楼下的路绵却对此一无所知。命运在此转折,沿着另一条陌生而且危险的轨迹前行。
    小楼前荷花池风光不再,雨打浮萍。
    路绵原本站在外面,试图从二楼打开的窗户朝里张望,却不料老天突然变了脸,倒滩大雨劈头盖脸地往下泼,外面的世界瞬间笼罩在雨中。
    她匆匆跑进楼内,心里愈发忐忑不宁,此时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联想到不好的猜测。楼上安静地过分,也不知是好是坏,她几次忍不住想偷偷溜上去,却总被留守着的下人拦住。偏偏又不能硬闯,她只能急得在楼梯口团团打转,一颗心两面煎熬。
    匿在角落中的仆从上前一步,再次劝道:“外头落雨,热气全都逼了进来,路小姐当心中了暑气,不如去会客室休息片刻吧。”
    沉闷的空气并没有因为下雨而转好,燠热的风将人的心情撩得越发急躁,路绵渐渐萌生出有心无力的挫败感。她这一次没有拒绝,点头示意仆从带路,最后又抬眼看了看依旧是悄无声息的楼梯口,扶手尽头处是造型古怪的雕刻,看起来像安静蛰伏伺机出手的猛兽。
    她眸中闪过一丝黯淡,今天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祈求上苍,从心底希望能够一切顺利,希望厉从善与其他人能够平安无事。往往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信仰就成了唯一依靠。
    仆从将路绵请入会客室,又命人端上茶水点心,接着递给她一本牛皮包裹的书册,说道:“这是宋家先祖留下的手札,上面记的都是大秦风貌与先祖的一些平生经历,老太爷吩咐过,路小姐若是闲来无事可以看一看。”
    路绵接过,记起来厉从善也在宋中镛那儿看过这本札记,也是从中知晓的“荧惑逆行,拘魂以灭”。她勉强静下心,一页页翻看,字迹龙飞凤舞。前边记的大都是宋徽之如何毛遂自荐,如何英勇神武捣破大齐龙脉的经过,字字句句之间还是她所熟悉的狂妄自大。
    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一直到记载时间为大秦六年四月辛巳,视线微滞。
    大秦长公主与驸马在新婚之夜遇害,令朝野上下震惊,皇帝盛怒之下钦点国师宋徽之彻查此案。札记前后十几页,满满当当地记录了案件有关的细枝末节,一步步地抽丝剥茧,其盘综错杂程度看得路绵两眼发蒙。
    然而此案最终还是变成悬案束之高阁,案情的发展就在宋徽之查到沈府时戛然终止,最后几页字里行间表现出他对沈家的怀疑,以及对皇帝的不满,还有对自己深深的无奈。
    路绵捏紧书册,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继续往后看。
    案件结束后有几个月的空白,她猜测就在这几个月中,宋徽之想办法把她和厉从善送到了这里,只是毕竟太过光怪陆离,不便记载于册。再往后已是大秦八年,然而经过之前一案,宋徽之似乎对皇帝大失所望,连带着国家大事也不甚上心,记的全是些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一直看到末尾几页,宋徽之的字迹逐渐变得凌乱潦草,路绵盯紧了看,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够辨认出他在写些什么。
    很快到最后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却相隔数日。
    “大秦十年三月丁丑,沈宗年谋反,沈云开率兵逼宫。”
    “大秦十年四月庚申,荧惑逆行,拘魂以灭。”
    路绵在看到第一行的时候已经心绪大乱,沈云开明明已经死于大秦六年,为什么又会在大秦十年出现?沈家造反,最后结果又是如何?这些宋徽之都没有继续描述,剩下的只有满目空白,化成一道道未解的谜题。她猛地合上书册,站起身焦虑地来来回回地踱步,脑子里全是扯不开的乱麻,心中也翻起了惊涛骇浪。
    置于角落的陈旧座钟突然敲响,发出与年代不相符合的韵律。
    路绵按捺住躁动不安的心,坐回沙发上,拿起杯子想要喝水,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小心把水洒出了一些在地板上,她抽了纸巾俯身下去擦拭干净。就在这时,听见门口响起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倏地抬头,没留神后脑勺狠狠地磕上了桌沿。
    下一秒,宋中镛破门而入,容光焕发喜气洋洋,“学霸嫂,成了!学霸没事儿了!”进屋对上她通红的眼眶,脸上表情陡然变成不知所措的紧张,“你哭哭哭、哭了啊?!”
    路绵顾不上跟他解释,忍着痛噙着泪急吼吼问道:“他人呢?”
    宋中镛傻眉楞眼地往上一指,“在楼上休息。”
    路绵揪着他领子就往外跑,“带路!”
  ☆、第40章
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往里看,床头亮着一盏鹅黄色的灯,铺下一片融融暖意,也照亮了厉从善安静的面容。他呼吸轻缓,眼睫沉沉载满了疲惫,眉间微微蹙起拧成了个小疙瘩,睡得并不大安稳。路绵看了一会儿,伸手推开宋中镛鬼鬼祟祟的大脑袋,又把门轻轻关上。
    她并不着急进去陪厉从善,预备先将宋中镛拷打一番,于是悄声对他讲,“你跟我过来,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宋中镛很茫然地跟过去,“什么事儿?”
    到拐角处,路绵环着双臂靠在墙上,审视着他说:“你跟我讲讲,你上楼以后是怎么个情况?现在又是怎么个结果?”
    宋中镛莫名有种被教导主任问话的感觉,低着头背着双手,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讲了一遍,在讲到他如何令重环璧大显神通时更是眉飞色舞。路绵忍耐着没有叫他快进,耐着性子将他的长篇大论听完,终于等到自己最关注的部分。
    “沈云开的魂魄已经被锁进了重环璧里头,过不了多少年,他就会灰飞烟灭。学霸因为耗损了阳气,再加上精神力又与沈云开抗争了一天,太过虚弱才会导致暂时的昏睡不醒。”
    路绵初初听到沈云开即将灰飞烟灭的话,心里并不是单纯的如释重负,而是混合着许多其他复杂情绪,心尖上似落了一滴黄连水——乍苦还甘。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想了想又关切地问:“宋爷爷和各位长辈都还好吗?”
    宋中镛笑得既骄傲又自豪,“放心吧,都没事儿,就是有点累,这会子都在休息呢。”
    又欠了宋家一个大人情,之前欠宋徽之的已经无以回报,现在或许真要替宋家做牛做马好几辈子,才能将这大恩大德给还上了。
    路绵脑子里蹦出这么个念头,脸上笑容却变得轻快起来,“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以后要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别客气尽管说!”
    这话正中下怀,宋中镛嘿嘿嘿笑了,“还真有一件事得让学霸嫂帮帮忙。上回我为了替学霸瞒着你,跟袖袖撒了谎,她到现在还不肯搭理我。袖袖这人油盐不进,平时就听学霸嫂你的,你就行行好,回去以后帮我说说好话吧。”
    “没问题!”路绵一口应下,又顺道拐弯抹角提点他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小时候有没有得罪过长得挺像胖袖的人?”
    “啊?”宋中镛还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愁眉苦脸地说,“小时候围着我的女孩子那么多,我哪里还记得有没有长得袖袖的?”话刚讲完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等等!学霸嫂你的意思是……袖袖她小时候就认得我?”
    路绵两手一摊,“大概是吧,我也不太清楚,你可以直接去问她。”
    宋中镛冥思苦想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她会知道我从小被当成女孩子养……”
    不负责任地将问题抛回给宋中镛之后,留他独自在那儿纠结,路绵回到厉从善所在的房间,推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接着关上房门,最后还不忘落了锁。
    她跪坐在床边,两只胳膊交叠放在床沿上,下巴就抵着胳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沉睡中的厉从善。终于雨过天晴,因为他的安然无恙,悬空了许久的一颗心才能够安安稳稳地放回了心房,感觉连呼吸都变得轻快。
    路绵看着他的侧脸,简直有些盲目的沉醉。
    以前的厉从善,在她眼里一直是聪明得无人能及,虽然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鸡书生,但她还是愿意同他走得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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