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36章


  露妃原本笑意盈盈的眼眸闪过一丝冰冷,但很快就被抹去。她重新堆起笑容,可是眼睛里再没有了笑意。似乎是习惯性地轻掩嘴唇,她柔声笑道:“公主有个尽忠职守的好护卫呢。只是即恒队长好像有所误会,我请公主喝茶,便是我破了公主的戒,责任在我,怎么能说我纵容公主呢?我是在帮她呀。”
  即恒一愣,太过复杂的逻辑关系很容易让他晕掉。露妃的话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可说她真的在帮和瑾,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但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和瑾见即恒这么快就败下阵,急得直跳脚,方才一瞬间的感动之情早就灰飞烟灭了。纵然她机智灵巧舌灿莲花,被人掐住脖子的当口她也没办法为自己争取什么,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好看不中用的白痴身上。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一大早右眼皮就跳个不停,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即恒会不会给她惹麻烦,却忽略了自己才是预示的主人公!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一脸诧异地说道:“这么热闹在干什么?”
  和瑾转过头,见到那个人后脸上血色顿失,如晴天一桶冷水泼下,僵在原地。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只有——这回是真的完了。
  那个人也看到了和瑾,脸色顿时很难看,他沉下声音质问道:“公主,你怎么在这里?”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卫队长。他刚正不阿的视线划过和瑾与即恒,神情十分严峻。见和瑾咬着嘴唇不说话,知道多问无益,他转向即恒,严厉道:“即恒队长,你可知你犯了擅离职守之罪?”
  然而即恒不卑不亢道:“卑职以保护公主为优先任务,并没有错。”
  卫队长冷冷地笑了一声,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当下正色道:“公主已将你借于皇家护卫军,你就要遵守护卫军的规则。这是公主同意相借时就默许的。”
  即恒张了张嘴,喉头像被堵住,再一次被反驳到哑口无言。和瑾痛苦地别过头,为自己得不到回报的信任默哀。
  两个小鬼都被打败了,卫队长继续转向露妃,语气铿锵有力:“露妃娘娘,您如今有了身孕比不得从前,还请您行事之前都要多加考虑几分,出行谨慎。宫中近日不太平,这种人迹罕至之处还是少来为妙。”
  露妃勉强地笑了笑,竟也没有说话。这个宫里能让露妃也感到棘手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卫队长,不为别的,就为他的啰嗦。
  在卫队长连珠炮般的说教开始第二轮之前,露妃轻了轻嗓子,罗袖几乎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和瑾与即恒身上流连,目光中的笑意暧昧而胶着:“卫队长一向赏罚分明,相信一定不会姑息违纪者。”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恶意的狡诈,黏腻的声音如无骨之蛇般娇柔婉转,“我有些累了,就先行回宫了。”
  说罢,由嬷嬷搀扶着款款转身而去,在离去之前她回头深深看了即恒一眼,不知在笑什么。
  她笑起来和陛下很像,不仅让人捉摸不透,还令人浑身不舒服。
  “恭送娘娘。”卫队长带头领着一干护卫军躬身道。
  待露妃一行走远后,卫队长面无表情地转向即恒,吸了口气又不想跟他说话,最后严肃地对和瑾说:“公主,你犯戒了。”
  和瑾背着身无意识地咬着指甲,闻言顿了顿才转过来,唇色苍白得吓人。她低垂着目光,声音里透出少有的惧意,低声咒骂道:
  “不用你们每个人都来提醒我……”
  卫队长昨日才与和瑾发生冲突,即恒本以为他定会借机奚落和瑾一番。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无聊,而事态也往往比他预料得还要严重。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卫队长看向和瑾的目光里会有一种悲哀,甚至是怜悯。
  那天下午,他被关进清和殿后院的柴房里自省,并且听说和瑾一下午都跪在朝阳宫,一直跪到发昏晕过去。
  一向宠溺公主宠到无法无天的陛下,这一回竟铁石心肠下了重罚,和瑾虽然因昏厥而免于体罚,但是四百遍女德女戒仍旧逃不掉。而这已经是卫队长和高公公极力求情后的结果。
  陛下的底线绝不容人侵犯,不论是谁,都不准许挑衅天子的权威。宫里的规则时刻都在束缚着人们的行为,不给任何人逃脱的机会。
  即恒想起卫队长曾经说过的话:陛下对公主的宠爱绝不会多于对一个宠物。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至今为止发生的事近乎全让卫队长说中了。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透过木门的缝隙看到空中一轮残月,月光皎洁如白华,内心却有隐隐不安之兆浮起。
  今夜有雨,更深露重。
  露妃说的话似乎是某种暗示,仿佛在暗示今夜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这种感觉太过于强烈,让他沉寂已久的胸腔开始沸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各种卡章,郁闷
☆、今夜有雨
  
  “蹲好了,你们三个!要是有一滴水漏出来,就每人多加一时辰!”
  清和殿里,一个尖细的嗓音呵斥着,一边负手在三个一边扎马步一边头顶铜盆的少年面前信步而过。身边一个太监紧跟其后,手里握着纸笔随时准备记录加刑。
  “高……高公公,队长呢?”子清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他呀,陛下罚他关禁闭。”高公公皱着一张老脸,分不清是在悲痛还是幸灾乐祸。
  “凭什么?”孙钊不服气地喊道,“他闯的祸,凭什么我们替他受罚?”
  高公公呵呵笑了两声,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熬过一个时辰就可以解脱了,他熬过一个时辰也可以‘解脱’了。”说到第二个“解脱”时高公公阴险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把。
  三人都是一惊。子清定力最浅,此刻已是面无血色,身形摇晃之间头顶的水盆就甩出了几滴水珠落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又溢出来一滴,再加一个时辰。”高公公回头冲身后的小太监说,那小太监捧着纸笔剑笔如飞地做下记录。
  从最初的一个时辰,已经逐渐延长到了四个时辰,接下来还有几个时辰?连一向最能忍的张花病,此刻一张圆脸也涨成了猪肝色,还是煮熟的那种。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至少是今天的月亮?
  “高公公你行行好,看在我们平时孝敬您的分上,通融通融吧?”孙钊苦着脸哀求。
  “老奴已经通融了。”高公公为难地压下嗓子悄声说,“你看,陈公子溢出来的是三滴,我只给记了一滴。”
  孙钊猛翻白眼,直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将军,我们是上辈子倒了多大的霉,今朝要受这番罪?这是你对我们的考验吗?是吗是吗?……”
  子清已经没有力气去伸冤抱怨,孙钊说得对,只能怪他们太倒霉,摊上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队长。现在就是把即恒拽到他面前,他也没力气骂他,甚至都没有力气去生气。
  他平生头一回相信因果报应:难道当初他们就应该死在白虎爪下?那样的话,他们就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一个“救命恩人”呕心沥血、吐血三尺了……
  这就要放弃了吗……
  他在几乎失去意识之时,忽然想起那句话。
  你做得很棒……那个曾经激励他的人,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子清都是感激他的,虽然他不会承认。可是,现在他都在做什么?断了肋骨才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五日,刚能下地就开始闯祸,现在活蹦乱跳了简直要把他们往断头铡上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孙钊,张花病。”子清忽然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沉稳得不容置疑,“我提议废黜队长……”
  “啊?你说什么?”孙钊惊愕道,“你没事吧?”
  二少又犯二了?
  “我看他是精神错乱了……”张花病担忧地说。
  子清闭了闭眼,额上青筋暴起:“那种人——死了最好!”
  这时,从内殿跑出来一个小太监,在高公公耳边一阵耳语,高公公脸色变得严峻,他轻声对记录员吩咐了几句便匆匆向内殿走去。
  三人扭着脖子对视一眼,不知出了什么事。脖子一动又是几滴水落在地上,子清眼前一黑,近乎绝望。可留下监察的小太监却目光飘远至别处,似是没有看到。
  ***
  寝殿里出奇地安静,宁瑞侍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公主睡得十分沉静,呼吸均匀平缓,胸口随着鼻息的进出而呈有规律的起伏。她如婴儿般的睡颜安详宁和,宁瑞却感到身陷冰锥般刺骨冰凉。
  华太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年事已高,没一会儿汗水便一滴滴落在地上。而陛下沉默着坐在公主床边,手指搭在公主的腕上,眉头深锁。
  高公公进来以后,陛下示意宁瑞先行退下。宁瑞只得领命,在离开寝殿时下意识瞥了一眼案桌上放着的托盘,盘里盛着一朵她没有见过的花,此时被手绢盖着。在它刚被取出来时宁瑞看到奇异的蓝白相间的花瓣,青色的花茎挺立,离开土壤本应衰竭的花朵却在灯烛下绽开妖异的美。
  这是从公主的头发里找到的,因为这株来历不明的花,公主到现在都昏迷不醒。宁瑞目不转睛地盯着,内心涌上怪异的念头:那株被包覆在手绢下、早已死去的花仍然盛开着,妖娆形似妖孽,或许它正躲在锦帛下看着他们干着急的模样,嗤笑着他们的无能。
  公主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就像过去曾经发生的那样?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