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43章


  陛下细细琢磨着这句话,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末了才浅浅一笑,点头道:“她的确很可怜,朕不否认。可是被她杀害的那些宫人伶官岂不是更可怜?平白落得个尸骨无存,为人口中食、腹中肉的下场。”
  他与和瑾几乎说了一样的话,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分外冠冕堂皇。死人在他眼里与尘土无异,旧人在他心里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他就是这样冷酷的人。
  殿内静了一会儿,凌厉的风声柔和了下来。陛下凝望着关公像,忆起往昔,似是有所触动,脸上难得浮起一丝温柔之色。
  “她很天真,是朕身边的女人里最天真的一个。可她却很解朕的意,总能知道朕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她就做什么。
  “一开始朕并没有过于关注她。皇后过世让朕很难过,她便想方设法地讨朕欢心,却不会让朕感到心烦。后来朕逐渐习惯了有她在身边,慢慢地觉得她若不在,就好像缺了点什么,好像朕的魂魄已经有一半被她牵去了似的。当朕这么对她说,说她是上天派下来的妖精,她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
  陛下抬手轻轻抚摸着案桌,仿佛在温柔抚摸着她的灵柩。案桌终日无人打扫,早已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就如那个人在她心爱的男人心里所留下的一样悲惨,寂寥。
  “人是会变的……”陛下柔声说道,“她要求的越来越多,朕不能给她的也越来越多。朕不明白,难道她还不明白朕?朕渐渐地疏远她之后,她终日陷入愁思,失去了曾经的开朗明媚。忧郁伤害了她的身体,也夺去了她的容颜……直到最后,她犯下弥天大罪,再不容于世。”
  修长有力的指骨横扫而过,案桌上腾起一片烟尘,弥漫在火苗中偶尔窜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朕喜欢笨一点的女人,而她,却是蠢到一定境界反而让人无法原谅……”
  他望着被划出一道长痕的桌案,仿佛回到了当日将她打入冷宫的那一天,刚毅的脸颊浮上一层道不清的阴霾。
  “陛下错了。”身后的少年蓦地出声说道,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低沉,被火光照亮的侧脸线条坚韧而不屈。
  “凝妃不是一时犯傻受人蒙骗,而是她太聪明,太了解您。为了不让自己年老色衰后孤独地在后宫无人注意的角落了结此生,才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即恒注视着陛下一字一句道:“她凭着一腔热血来爱您,可您只是把她当做从失去皇后的悲痛中走出来的工具,在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后将她抛弃。”他目不转睛地凝视陛下,“她在报复您,是您逼死了她……”
  “放肆!”陛下怒吼道,额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目光如猛兽般凶狠,恨不得将即恒撕成碎片。这个一向优雅游刃的男人终于被激怒了,他一步步逼近即恒,从唇边泄露出的话语暗示着他在竭力抑制着怒气:“小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只是站在一边就能让人心情烦躁?而你一开口说话,就会让人恨不得把你剁成肉酱!”
  即恒的衣襟被猛然拽起,但他毫不回避地对上陛下燃烧着怒火的目光,幽黑的眸子反而更加深沉,看不出底色。他仿佛毫无自觉,一反先前乖巧顺从的模样,秉承着一向欠揍的风格冷冷一笑,淡淡道:“的确有人这么说过。但是我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在被我看到各自内心的欲望和污秽后所表现出来的恼羞成怒……”
  “啪!”他话未说完,脸颊上就迎来沉重一掌。这一巴掌可比和瑾的力道大多了,直将他打飞出去倒在地上,一阵头晕目眩后嘴里一股腥甜,乱嚼两下竟吐出一颗牙齿来。
  现在即使他适时回头向陛下求饶请罪,陛下也不会原谅他了。可他压根儿没想这么做。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他仰起头愤恨地盯住陛下,脸上的神情却是出乎意料地镇定。
  而他的镇定更加激怒了陛下,男人一步步向他走来,周边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他的步伐如高山崩塌而来。他抬起一脚踢向即恒,再也不想管谁的面子谁的交待,挑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握于手中,脚底狠狠撵在即恒的胸口,厉声狞笑道:“朕是天子,朕要谁死,谁敢活过三更!”
  手中举起的长剑直刺即恒胸膛而下!就在即恒眸中金芒闪过准备直取对方要害奋力反击时,高举上空的长剑突地停住——
  陛下没有刺下那一剑,他握住剑柄俯视着即恒,耳朵却在凝神细听。
  即恒也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细微声响,悄悄收敛了气息。
  夜色正浓,月光被尽数掩盖。
作者有话要说:  回头看看,再向后瞅瞅,这个坑被我越挖越深,越挖越深。人有点多,逻辑神马的把我自己都绕进去了……若是哪里有逻辑错误或不合情理的,希望走过路过的帮忙指出来~~回头我得理一理思路
☆、黑影
  
  有细微的声音从关公像底部传来,原以为是老鼠活动的声音,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听出是类似石板推动时摩擦着地面的响声。两人维持着对峙的局面,心照不宣地相互对视了一眼。
  关公像底座之下石板推动声越来越清晰。如果陛下不是在骗他,如果凝妃的墓果真埋在下面……难道真是凝妃化为恶鬼破土而出了?
  即恒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向陛下投去探寻的目光。陛下怒气正盛的脸色此刻有点发白,察觉到他的目光丢过来一个“朕也不知道”的眼神。
  两人屏息静气,注意力一致投向怪声的来源之处,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缓和了下来。
  关公像在烛火中扑闪着诡异莫测的面目,漆就的双目圆睁欲裂,正气盎然的赤颜在此时却显得分外可怖。殿中火光摇曳,人影乱舞,石板与地面的摩擦声被逐渐推向高?潮时,突然戛然而止。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静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即恒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全身的神经都开始绷紧。
  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神像底座一侧烛光照不到的死角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猛地探出黑暗,落在光照之处。
  陛下也注意到了,目光紧紧盯在那只苍白的手臂上,看着它慢慢动起来,手指蠕动着向前伸展。
  很快另一只手也跟着爬出,双手扒住地面拼命向前蠕动。那双手臂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却让人感觉不到血液流动的迹象,没有一丝活气。一团黝黑的东西跟着出来,丝丝缕缕的居然是头发。紧接着整个上半身也浮现出来,这时他们已经能看清它的身形了。
  那是一个纤瘦的人形,从体型上看像一个女子,可是在场的两人没有一个认为那是一个女人。不如说,这个人在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性别之分。不,或许连人都称不上。
  黑影艰难蠕动着,将半个身子扭动着爬出。接着双手撑住地面使劲一顶,拔萝卜般将下半身也拽了出来。只这些动作仿佛就让它筋疲力尽,倒在地上的青黑一团中,依稀能看到呼吸时的上下起伏。
  陛下和即恒面面相觑,心中都有种亲眼见证某种东西的诞生般升起不可思议的赞叹之情。他们同时为爬出来的不是凝妃而松了口气,又同时为这个不知名的生物吊起了胆子。
  尽管他们清楚最明智的决定就是趁那东西还没站起来之前上去了结它。可现下,先前的旧恨还没了结,谁也不敢贸然先动手,给对方提供可趁之机。
  “起来。”陛下移开踏在即恒胸前的脚,后退一步肃然道。
  即恒盯住陛下严肃的神情,在黑影和陛下之间权衡利弊后,谨慎地站起身。突地陛下长臂伸过来,以迅捷之势擒住即恒,反手自后扼住他咽喉,狡猾地一笑:“即恒队长,朕先前错怪你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即恒受制于人,不敢妄动,心头一股邪火烧起。什么一姐二姐干萝卜的,他只知道这个男人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不留情地收紧扣起的手指,根本就是要拿他当肉盾!
  陛下见他面若寒霜,默不吭声,忽然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即恒微微一惊,眼角余光就瞥见陛下似笑非笑的脸,他强压住怒火没好气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既然陛下不计前嫌,卑职只能谢恩了。”
  陛下毫无愧色地欣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将长剑一转便把剑柄塞进即恒手里,笑道,“即恒队长,那就有劳你护驾了。”
  面对如此厚脸皮的威胁者,即恒甘拜下风,不情不愿地接过长剑。陛下虽然笑着,但是目光紧紧地盯住他,一丝都没有放松,慢慢松开了紧扣住他喉咙的手。
  即恒借着迎敌的机会上前走了一步举剑对准黑影,暗地里却在时刻留意陛下的动作,只要有一丝空隙他就先跑为上。而他想的陛下显然也能想到,他只向前走了一步陛下就紧随其上,始终贴在他身后,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
  即恒无计可施。
  想来在摆脱困境之前陛下不会对他下手,当务之急还是黑影重要。心下略做权衡后,他将八分注意力都放在面前的黑影身上。
  那的确是一团黑影,他们只能看到一双露在外面的手臂,也不知它穿了什么,其余地方黑乎乎一片,烟雾般笼罩了全身,长发遮住脸庞,更看不清容貌。
  黑影正慢慢爬出关公像的角落,动作极其缓慢,与那个每晚在宫城夜空中跳跃的人影大相庭径。即恒思索了一圈分外迷惑,难道弄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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