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63章


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不能问,不能问……”成盛青使劲眨了眨眼,摇摇头,像在强撑着清醒,又像是在表示否定,“我花了一年也没能撬开他的嘴,一问就发火,一发火就不理我,玩自闭,三天不跟我说话……”
  陛下瞧着他醉醺醺的样子忍俊不禁,又低声问了一遍:“他人在哪?”
  成盛青猛地坐正,陛下吓了一跳,不由地皱起眉头打量他。成盛青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是酒突然醒了还是醉到一定境界,口齿不清地说:“他回东楚了……”
  陛下眉头蹙得更紧:“你方才还说……”
  “不知道,回东楚了,不知道,回东楚了……”他僵硬地移开视线,只重复这两句,竟然耍开了无赖。
  陛下已经确定他不是醉里说胡话了。从小时候起,成盛青就不太会喝酒,没几口下肚就开始发晕,但是奇怪的是,不论陛下怎么劝,愣是没能把他喝倒过。他不止一次地怀疑他装醉,联合小瑾一起灌他,最终还是没有收获。
  成盛青的酒量也算天下一大奇事,白白可惜了一盅上好的清风醉。
  陛下心头灰暗,便不再理他,自斟自饮起来。
  成盛青呆了一会儿,慢慢地瞄向陛下,忽地问道:“对了陛下,你见过护卫队的队长了吗?”
  陛下撇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哼道:“见过。”
  成盛青没有察觉到陛下那声冷笑,嬉皮笑脸地追问:“那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陛下停下斟酒的手,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及不紧不慢地挽起袖口,露出包裹着绷带的结实手臂,冷笑道:
  “——你说呢?”
  成盛青看着白布上的殷殷血迹,脸色刷地惨白,酒意彻底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醉到深处自然醒,将军威武!=v=
☆、话痨PK话痨
  即恒无奈地看着双腕间冰凉的镣烤,幽幽地叹了口气。
  悔过房乃惩戒犯错的宫人的地方,说白了就是内宫的私刑室。虽然墙壁上没有示威般挂满各种稀奇百怪的刑具,但是一些或大或小的木箱整齐地堆在墙角,隐约能窥见锁扣上斑斑点点的暗红,在无形中散发着压力。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令他惊异的是眼前这个意料外的探视者。
  即恒至今为止的人生可谓跌宕起伏,用他自己的话概括起来就是:从一个牢房不停地换到另一个牢房。会来探视他的人也无外乎两种:伤害他的人,和被他伤害的人。
  而这次却出现了例外,他再怎么想破头也猜不透这个人为什么会来看他,既没有带慰问品也没有带凶器,一来就将宁瑞送来的点心当着他的面吃得一干二净。末了,心满意足地舔舐着唇角和指尖,评价道:“好甜。六公主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吗?”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
  即恒足足看了她半柱香的时间,才说:“娘娘,有何贵干?”
  露妃撑着下巴与他对视,勾人的眼睛里满是道不尽的笑意,风情万种地抿唇笑道:“听说你惹毛了陛下被关起来了,专程来看看你。”
  即恒忽觉背后一阵发凉,他移开视线,装作恭敬地垂下头,低声说:“承蒙娘娘厚爱,卑职何德何能……”
  露妃轻轻笑了出来,走到即恒跟前,俯身伸出细长的手指勾住即恒的下巴,将他的脸扳过来正对着她,低语道:“怎么了,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挺热情的吗,现在倒不敢看我了?”
  即恒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对上露妃的眼睛,脑海深处一瞬间闪过一丝莫名的恐惧。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中,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的虹膜比普通人的多了一圈,乌亮的色泽由内到外一圈圈淡下来,更加突显出中间的瞳粒出奇的黑,教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像魂魄被勾走一般。
  露妃满意地绽开笑颜,目光透过眼前幽深的水面试探而入,仿佛在意图攫住他的思想。忽地少年别开了头,一并挣脱她的钳制。
  心头突突地跳,他闭上眼静了一番,眼前仍不住冒出三圈深浅不一的瞳仁的光影,如黑暗中隐匿的鬼目。记忆中恍惚想起有个人曾经说过:三色瞳,也称鬼目,对人虽没有多大危害,但会惑人心志。
  他微吸了口气,往事一旦回想起来便如抽丝剥茧般扯出一串,他还记得那时他因为好奇差点被一只小妖蛊惑拐跑,男人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掴在他脑后,将他打醒过来,教训道:“没事跟三色瞳玩什么对视,你以为你是妲己回眸一笑步生花啊!多大的人了还能被拐卖,说出去都丢我的脸!”
  如今男人的相貌和表情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唯有那巴掌落在后脑,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还隐隐作痛。幸福的记忆总是忘得很快,而不愉快的记忆不论何时重新想起都不会变成愉快的。
  他顿了顿将无用的记忆甩出脑海,不露痕迹地避开露妃的视线。
  三色瞳既然叫鬼目,那是妖异的特性。露妃身上的气很杂,又若隐若现的,有时连他都分辨不出。但她毫无疑问是人类。
  他壮起胆重又看向她的眼,这一回看得很仔细,凝视了很久也没有儿时印象中那种混沌失忆般的感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露妃忽然说道。
  他一怔,深瞳中霎时闪过一丝波痕,宛若平静水面下的一次微小的震荡。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人类?”露妃笑盈盈地说。
  即恒藏起内心的波澜,干笑了两声:“娘娘多心了……”
  “承认也没关系,本宫宽容大度不会与你计较的。”露妃眨了眨桃花眼,唇边尽是似曾相识的无耻笑容。她刻意长叹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道:“天生的,别人羡慕不来。不过也没少招人闲话,有人说这是福祉,有人说是灾祸。即恒队长你觉得呢?”
  即恒不明白露妃这番话的用意,可是他隐约感觉到从露妃的第一句话起,她就在试探他。
  这是一个能跟陛下比肩的惹不起的女人,言多必失,他不想与她做过多的纠缠,便挤出一丝笑容说:“娘娘何必在意他人的视线,天罗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他努力想了想,“叫做福与祸是好邻居。”
  露妃盛满笑意的双眸弯成好看的月牙,轻提罗袖招牌性地掩口笑道:“即恒队长果然风趣,你的意思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即恒尴尬地点了点头。
  露妃笑了起来,然而罗袖遮掩的半边脸之上露出的一双眼眸却逐渐淡了笑意,她凝视着即恒,轻声说:“你一直就是拿这句话欺骗自己?”
  即恒蓦地怔住,深潭似的眼眸里涌起比之之前更大的波动。他浅瞄着露妃,强自镇定地说:“……卑职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露妃敛目起身,在即恒的注视下款款离去,语调闲适地说:“福便是福,祸便是祸。不论你怎么看它,它始终不会改变自身的本质。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是福,它也不会消除祸的真面目。”
  她转过身俯视即恒逐渐苍白的面容,朱唇轻启微笑着问:“你为什么要藏在人群里,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很显眼?还是说,自欺欺人足够支撑你对旁人异样的眼光视而不见,继续走下去?”
  即恒无法形容这种被人看穿后又遭嘲笑的惊恐和愠怒。原来露妃早已经知晓了他不是人类,但是她却以一副看戏的心态等待着欣赏他被揭破真面目后狼狈的模样。
  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又何必来朝他伤口上撒盐,还一副语重心长好意规劝的态度。在她看来,他为了给自己寻求容身之处的举动是这么可笑吗?
  ——身为人类中的怪胎,她有什么资格嘲笑想成为人类的怪胎的努力?
  即恒抬头盯住露妃,目光中不再掩饰的敌意使得那双深瞳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在窗口射进的阳光下显得分外咄咄逼人。然而他咬了咬牙,最终只挤出一句:“卑职倒是认为,娘娘一样很显眼。”
  露妃怔了怔,似是对即恒的反唇相讥表示不理解,但是随后她牵起一个傲气得意的笑容,说道:“与众不同之人自然比较显眼,凡人就不必羡慕了,羡慕不来的。”
  她轻笑了一声,裙摆在她转身时旋起优美的弧线,在阳光中异彩纷呈。直到她带着完胜的笑容离开悔过房,即恒都没有从悲怒之意中缓过劲来。
  他垂头丧气地靠在窗口下的墙壁,日光落在身上,轻抚着露出的后颈,暖洋洋地驱散着身上的寒意。然而心底的晦暗又该拿什么来驱赶?
  事到如今,他越发畏首畏尾,伸展不开手脚。如果决心要逃的话并非是难事,可是他能走吗?他走了以后其他人怎么办?他不会怀疑陛下说过的话,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说得出必定也做得到。
  他从未这般一败涂地,落到任人宰割的境地。感情是累赘……明知如此,他还是一次次跳进漩涡,哪怕是陷阱。
  “阿嚏!”突然响起的喷嚏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门口那张始作俑者的脸,熟悉的笑容此时正因止不住的喷嚏而愁苦不堪,急不可待地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几滴药水抹在人中,惨烈的喷嚏十八拍总算收起了嚣张的势头。
  成盛青感慨了两句将瓷瓶收好,才将一张笑脸转向即恒,对上少年诧异的神情。十天的时间并不算长,然而对两人来说都是在生死间走了一遭,时光飞逝世事无常,竟像是许久没有见过一般不真切。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即恒在意外见到成盛青以后心头瞬间涌上一股强烈的心情,强烈到他恨不得挣开枷锁冲上去将他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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