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172章


  为了一个不知名的约定,这只妖魔十年如一日地守在阵中。为了一段虚妄的感情,这只妖魔甘心让自己沦为猎物的饵食。即恒听着蚀心藤的嘶鸣,忽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悲悯。这只蚀心藤至死都在遵守与甄玉棠的约定,不顾自身安危去保护和瑾,如果不是对即恒的强烈敌意促使了杀机,也许它早就可以躲进湖底安然去享受龙脉带来的力量,根本不用承受这份痛苦……它对即恒的敌意,也不过是为了保护和瑾。
  一阵天翻地覆的混沌以后,即恒听到外面传来了哗哗水声,蚀心藤在挣扎中又回到了赖以生存的水源,这一次恐怕它要躲进水底不会再出来了。想到这里即恒顾不了其他,弱肉强食是自然的法则,他对蚀心藤报以同情,但不会泛滥到牺牲自己的性命。
  他并起五指,对准胃壁再次一刀刺入,蚀心藤奔逃的躯体又一阵痉挛扭曲,胃壁上分泌出更多粘稠的胃液,几乎将即恒浸泡在其中。尸体的腥臭与胃液的酸臭一起扑面而来,就算是嗅觉一般的普通人也忍受不了这股刺鼻的气味,更何况即恒的嗅觉比普通人更加灵敏。
  他近乎开始意识混乱,唯有求生的念头促使头脑保持最后的清醒,他复又举起手,眼前却开始慢慢变得模糊。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他用力甩甩头,一经错过时机幸运之神就离自己越来越远。胃液慢慢没入手臂,他卡在胃壁上的那只手臂,衣袖已经被腐蚀完全,胃液直接触到了肌肤上。
  不是吧,这就是他的极限了吗……他本以为可以再次证明自己比他所鄙视的族人更加强大,证明自己是对的,用事实与战绩让他们心悦诚服……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
  没想到这就是他的极限,他高估了自己。
  不甘心的恨意涌上即恒心头,但他已没有力量再去反抗,胃液流入衣领,往他身体钻去。他张开口想要呼吸新鲜的空气,不料一股腥臭涌入口中,他反胃就吐了出来,在妖魔的胃里吐得昏天暗地。
  水声越来越近,即恒模糊的意识里开始期望蚀心藤快一些到达水边。在它跃入水中的那一瞬间,湖底将通过他凿出的洞口涌入胃中,冲洗这些可怖的胃液,并带来少量新鲜的空气。尽管这片刻的天堂过后,才是真正的无边地狱……
  一柄剑蓦地捅入蚀心藤肚腹,直刺入即恒眼前不过寸许的距离,剑尖带着极为寒烈的剑气刺入蚀心藤温热的血肉,仿佛顷刻间就凝结出了细碎的冰霜。剑锋用力转动,伴随着蚀心藤撕心裂肺的哀鸣,一柄长剑挑开了蚀心藤的肚腹,硬生生将它开膛破肚。
  新鲜的空气迅速涌入,即恒呼吸不及呛了一口,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清晨的阳光冲破薄雾直射而来,将眼前高大的人影投在自己脸上,而那人的容颜却丝毫都看不清楚。
  冰封住强烈煞气的剑尖在晨光中流动着清冽的光芒,犹如至清的湖水,连鱼都无法生存。
  剑尖直抵在即恒的颈项上,暮成雪逆光而立,冷冷道:“需要我请你出来吗?”
☆、河鹿的血魄
  暮成雪持剑抵在即恒颈项,冷峻的容颜仿佛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瑕疵,他森冷的目光打量着即恒,浓烈的杀意萦绕在周身,毫不遮掩。
  即恒怔了半晌,唇边慢慢勾起笑容,一双眸子里盛满了冰冷的战意。他翻身跳出蚀心藤的肚子,先行自湖边清洗身上令人作呕的粘液。他并不担心暮成雪会等不住出手,那个冰肌雪颜的男子方才的眼神里写满了对他的杀意,光明磊落、至死不休的杀意。
  他追求的是光明正大将他打倒的胜利,并且在得胜之前,都绝不会罢休。
  冰凉的湖水扑在脸上,却丝毫没有降下即恒心中燃烧的火。仿佛有种无名的火在血液里燃烧,如春风点燃的火种愈来愈烈。这种感觉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呢,他已然算不清楚了。
  他清楚的是,这种感觉燃烧起他全身所有的血,唤醒了他身体里流淌的先祖的灵魂——河鹿的血魄。湖水的倒影里,金色的瞳仁抑制不住地亮起光芒,正如他此刻燃起的战意,一发不可收拾。
  倒在身边的蚀心藤艰难地扭动身体,渴求湖水的滋润。雪寒剑光芒隐现,剑锋横扫一击劈向奄奄一息的妖魔,却被半途生生拦截下来。而截住剑锋的竟是两根手指。
  “别杀它。”少年沉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暮成雪不为所动,冷冷道:“妖孽不除,后患无穷。”他话音未落,看到眼前少年金色的瞳仁不禁为之一怔,一贯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面容掠过少见的讶异神色,他凝着那双金瞳,锐利的眉峰微微蹙起,“……你不是人类?”
  即恒甩掉雪寒剑,勾起一丝嗤笑:“怎么会,将军的错觉而已。”
  湖水中一声巨响,蚀心藤拖着一路血迹,扭动着巨大的身体潜入了湖中,直沉入湖底最深处。
  伤虽然重,但还不至于致命。即恒向湖面瞟了一眼,眸中一抹哀色转瞬即逝。当他重新对上暮成雪宁静无波的眼眸时,眼里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战火:“好了,碍事的第三者均已清场,我们之间的比试可以开始了。”
  暮成雪一动不动凝着他的眼,淡淡说道:“同类相悯,还要厚颜无耻地混迹在人群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即恒不由皱起双眉,咬了咬牙道:“你这人长相还不错,说话这么难听。我是不是人类不用跟你解释,但请不要将我跟低级的妖魔相提并论!”他眨了眨眼,忽而道,“莫非你怕了?”
  暮成雪凝重的眉间顿时陇起一片乌云,杀意顿时四起。能以人类之力一剑斩杀食尸魔,并将蚀心藤开膛破肚,这个可怕的男人却被最低级的激将法激怒,他到底有多少真本事,即恒要好好会一会。
  ——和瑾将要下嫁的男人,得先过他这一关才行。
  残留着蚀心藤胃液和鲜血的五指复又并拢,即恒的佩剑早已经丢失,他将赤手空拳迎战,而暮成雪并没有就此提出异议,这一点他很满意。不公平的条件不能成为阻碍对决的理由,他并不担心手无兵器,暮成雪又有什么必要替他担心。
  这个难得的共识让即恒越发对这场比试充满了兴趣。
  两人拉开距离,在阴气森森的林中展开对峙。暮成雪指尖微动,雪寒剑裹挟着彻骨的劲风向即恒劈来,即恒闪身避过,在剑尖掉转方向二次袭来之前跃身而起,突袭暮成雪背后空门。不料雪寒剑仿佛有生命般以极为灵活的速度第三次掉转方向,横切即恒的胸膛。
  即恒险险避过,远远跳开很长的距离,轻微喘了口气。暮成雪平静的容颜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不知一招交手,他有何感想。
  即恒没想到暮成雪对剑术的造诣如此高深,对他来说,兵器只是快捷方便的工具,他并不曾在使用工具的使用上下太多的功夫。因为先祖给予了他与生俱来的得天独厚的力量,不需要再去借助兵器的相助。然而暮成雪的剑术却让他不禁开始改观。
  人类赤手空拳也许的确柔弱不堪,但他们凭借自己的双手为自己赢取了更多胜利的机会,这是中原大陆上任何一个物种都无法比拟的力量。
  胸口蓬勃跳动的心脏宛如沸腾的水,即恒按住胸口迫使自己不被呼吸呛住。有太久太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振奋人心的感觉,即恒担心自己会否兴奋过度。
  他总是以为自己属于理智派,但是如今却遗憾地发现,先祖好战的基因确确实实在他血液里流淌。内心总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缺,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充实。
  ——烈火与严冰的较量,究竟鹿死谁手!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专注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和瑾艰难地自山道上走下来,却不想撞见两人持剑相斗的场面。她担心即恒的安危,不自觉就向即恒走去,然而即恒却在看到她的瞬间背转过身,似乎不想看到她。
  回想起之前的生死离别,一股难忍的悲意再次涌上和瑾心头,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她的失落尽数收入暮成雪眼底,冷淡的眸子转向急于掩饰的少年,眉峰重又陇起乌云。他伸手拦在和瑾身前,沉声道:“小瑾,别过去。”
  少年的背影似有些紧张地僵硬了一瞬,暮成雪漠然地开口,对茫然的和瑾说:“这个人他……”
  “好臭!”
  一个清脆的声音大大咧咧地喊了起来,欢儿捏着鼻子表情痛苦,沁儿自她身后钻出来小脑袋,补充道:“妖怪哥哥好臭!是不是有一年没洗澡了?”
  “欢儿?沁儿?”和瑾黯然的神情在看到两个小丫头平安无事出现在眼前时重新明亮了起来,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却毫发无伤地脱离了险境,简直是个奇迹。她将两姊妹拥入怀中,以为在做梦一样。
  “姑姑不哭,我和沁儿有神明保佑,神明把父皇带来了!”欢儿磨蹭着和瑾的颈窝,小大人样地伸出小手抹去和瑾颊边的泪珠。
  沁儿也不甘落后,梳理起和瑾凌乱的额发安慰道:“是啊,父皇像神明一样,听到我们的呼唤马上就出现了,沁儿见到父皇好高兴好高兴。沁儿说相见姑姑,父皇就带我们来见姑姑了!”
  两个少女左一言右一语,和瑾本已凌乱的思绪被她们搅得更加乱,但有一句话她听得分明。那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已经来到了眼前:“小瑾,你没事吧?”
  和瑾怔怔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想必一定狼狈极了,陛下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深深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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