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218章


眼见两个少年就要打起来了,成盛青连忙一手一个按住脑袋将他们分开,直截了当地问:“就算从相貌上看难分雌雄,那声音呢?连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陈子清和孙钊回想了一会,仍然坚持己见,一个说是女,一个道是男。成盛青摇摇头,只好问张花病:“花病,你最实诚,你说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张花病一直独自苦思冥想,听到成盛青的问话,苦着脸回答:“将军,我也不知道。”
  成盛青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些年就养了三头猪:“你们三个人,三个脑子,六只眼睛,难道连对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张花病愁眉苦脸地说:“我……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成盛青怔了一怔:“他蒙着面?你近视?”
  张花病摇摇头,一股脑说:“不,将军,我眼睛好得很,那块匾额上面落了只蜘蛛我都看得到。那个人也没有蒙面,‘他’的确是很漂亮,很漂亮,比公主、比二少那个梦中情人还要漂亮一百倍,我觉得我以后都不会见到这么漂亮的人了……可我就是看不清‘他’的脸,那张脸好像一直很朦胧,我使劲看,却只能看清‘他’领口上翎羽的羽毛纹路,偏偏就是看不清脸。满眼都是那一身翎羽的色彩……”
  成盛青越听越惊奇,就连孙钊和陈子清也安静了下来,成盛青让他们两个人描述一下他们所看到的脸是什么样的,可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一样的:其实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张脸,只是在各自的意识里觉得很漂亮,很漂亮……而仔细去回忆,怎么个漂亮,却一点都说不出来。
  ——这是障眼法。
  当张花病说到他甚至可以看清那人领口上的羽毛纹路,偏偏就是看不清脸,满眼都是那一身翎羽的色彩的时候,成盛青已基本可以断定。
  现在,他的三个爱徒是被一个来历不明、不知是敌是友、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甚至连脸都看不清的人……还不一定是“人”的给拐走了,并且闯下了滔天大祸。
  “即恒啊即恒。”成盛青望着天苦笑,“你果然不是一般人,连你招惹上的人都那么让人难以解释,真不知我若当真接触到你的世界,还能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地接受你了……”
  他在心里喃喃地道。尚未关紧的窗子开了一道小缝,仿佛有一双耳朵就在外面偷听似的。成盛青望着那条小缝,心想会不会真的有一个“人”就站在外面偷窥着这一切呢,而他们这等凡夫俗子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成盛青让三个少年赶紧各自寻个安全的去处躲起来,避避风头。毕竟这个追查的任务不是他一个人在扛,而等他被软禁以后,就更加无能为力。他想要去寻找即恒的下落,可是想想似乎又没有任何有用的头绪,从三个少年凌乱的叙述中成盛青只找出了一些共同点:这个带走即恒的人可能容貌非凡,披一身翎羽,擅长障眼法,甚至能控制人脑,并且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人类。
  人类想要寻找另一个人类的时候,可以从那人的生活圈子里下手,知道他可能会去哪里,最不济可以沿路带着画像一路追问过去;而人类想要寻找一个非人类的时候,却全然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他没有生活圈子,也不知他会去哪里,甚至连带走他的人的画像都没有……更何况,他们行径的道路,也许根本不会有人看见。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成盛青以前不觉得,顶多偶尔跟即恒有点沟通困难,只是因为他还不了解他。但现在他算是了解他的冰山一角了,却切切实实地看清了横在他们之间的那道沟壑,的确深不可测。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跨越。
  那沟壑实在太深,深到他们那一点薄弱的友情可以随意地被吞没……而那个少年站在沟壑的另一端,他只是看清了他的脸,却远远看不清他的心。
  
☆、噩耗
  溪涧中流水淙淙,在铺满鹅卵石的浅道上徐徐经过,清澈的水面在清朗的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将两岸的鸟语花香尽数倒影成画,映染如练,伴随着偶尔几只雀鸟的嬉闹声,这个山谷却愈发的空幽宁静。
  破水声打碎一池的幽静,将池边饮水的鸟儿惊得扑棱飞起,嫩黄的羽翼尚未完全丰硕,惊吓中有些趔趄。眼看它一飞未起就要回头栽入水中,一只细长的手指蓦地伸入它爪下,为它略一送力,鸟儿终于成功飞翔,展开双翅自由驰聘于深林之中。
  突来的破水声不仅搅碎了一池的宁静,也不合时宜地打破这副如同定格的美景。即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几欲无力,险些被溺死。
  “我说你……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就不长一点脑子。哪有人会把瞬移的地点放在湖面上的,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长翅膀还防水?”
  那人目送雏鸟离去的方向,优雅地回过头,满目之间流淌着不可思议的波光,闻言神情略显局促:“哦,抱歉……没顾着你。”他也不计较辛苦救人还要被骂,似早已习惯了即恒的厚颜无耻,听到他中气十足的骂娘声,反而眉梢一挑,喜上心头,“咦,你居然还认得我,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即恒这才抬起头,视野之中阳光明媚,一个满身鲜艳的人影轻如鸿羽地站在水面上,阳光下红发飘然,一身艳如烈火的翎羽盛着波浪般的光芒,如粼粼的水面流光溢彩。而比翎羽还要华丽炫目的,是一张惊绝艳丽的容颜。
  低眉与垂首之时流露出的欣喜之色,就已令天地百艳为之黯淡,令生灵百兽为之折服。
  时隔多少年,这家伙不论长相还是作风,仍一如既往地张扬高调。他倒吸一口气,无法承受这份炫目似的别过头,无奈道:“长成你这样惊世骇俗的,我就算想忘都难。”
  那人轻轻地笑了,粲然的笑容令人望之神往:“我就当你这句是夸奖,欣然接受了。”
  这张足以倾覆天地的容颜里有着难分性别的惊艳,然而音色圆润,清朗明媚,分明是个少年人。
  妖王玄凤一族,乃天地间最得意的杰作。有人曾说这世间任何有限的词汇都无法描述玄凤之美,甚至连望一眼都是对天地灵气的亵渎。昔年神明弃世移居天上城,曾欲邀玄凤同往,然凤拒,甘愿为妖成一方霸主,亦不愿奉人膝下屈尊为宠。
  这是唯一一个身为妖魔,却有着神明一般清冽神气的种族,也是唯一一个连神明都流连忘返的种族。仅凭这份毅然拒绝神明邀约的骨气,中原大陆千年沉浮甘愿接受他们的高傲,只为能留住这份至高无上的美而窃喜。
  即恒有幸结识这种比河鹿更加传说的妖族,也是基于一段不想再提的孽缘。只是自那以后人世已过数十载,他们再无交集,真的没有想到今时今日竟会是他来救其脱险。
  “谢谢你……翎凤。”
  他很少这般直言相谢,此刻内心的震颤还未平息,心绪大起大落之下,难免产生了一丝后怕。
  名叫翎凤的凤凰妖族静静地望了他一眼,似不需要他多言,便已明了他内心的感受:“看来你在人世,混得也不怎么样。”
  即恒哑然失笑,不置可否。诸多言语藏在心间,只化成了口中一缕苦涩。
  见他满面狼狈不愿多言,翎凤便转口不再相问,他望着郁郁葱葱的湖岸提议道:“先上岸再说吧,我这次来是有一个消息要带给你,正好赶上你遇难才出手帮你,也算是还了当年欠你的人情。”
  一番话简洁而温暖,即恒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感激地望向翎凤,对方也回以一个好兄弟无需言谢的默契。看来,平日里积攒人品是非常有必要的,他一下就收回了四个人情。
  春末的湖水还是比较冷的,翎凤身轻如羽,踏水无波,不等即恒伸手求助,他早已走出了好远。
  喂,我身上有伤你不拉我一下?即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远远地就看到翎凤回头露出一个让他放心的笑容,指了指岸上说:“你慢慢游过来吧,没关系,我在案上等你。”
  这家伙真的是白长了一张脸,一点脑子都没长……他仰天哀叹,看来人品还差了一点没有攒够数。拼了一口气重新扎入水中,冰凉刺骨的寒意立时钻入四肢百骸,从每一个虚弱的伤口毫不留情地侵入,即恒爬到岸上的时候已几欲虚脱。
  一阵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他怔怔地仰起头,人还没有力气从水中爬出来,一只剥净烤熟的野兔已提到了他面前。翎凤自烤兔子后面探出头来,一张笑靥当真美得如花:“如何,有没有特别感动?”
  即恒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如果说孙钊三人让他感动得热血沸腾,那么翎凤的行事效率则让他感动到恨不能以身相许。为了这只兔子他也不能死在水里,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从水里爬出来,仰面倒在地上,抢过肉就往嘴里塞。
  阳光明媚得刺目,被困天牢的这几日让他身心俱损,甚至觉得自己就没有被当成一个人。巨大的落差像洪水淹没而来,一瞬之间,他甚至再也不想回人世,再也不想搀和到人世的是是非非。
  “笨鸟你要是个女孩子,我一定娶你。”他嘴里塞满了野肉,腮帮子鼓得像个馒头,含糊不清地说,“这兔子要是放点盐就完美了……”
  翎凤嘴角一抽,无语凝噎。忽然看到一缕波光自少年眼角滑落,在阳光下如璀璨的流星划过。他吃了一惊,蹲下来愕然道:“不是吧,一只兔子而已,你就感动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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