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241章


  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
  少年冷静的评价让露妃蓦然怔住,她惊讶于自己竟没有感到愤怒,甚至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都找不出。就像赫然被揭开了早已腻烦的面具,将蠢蠢欲动的本心重新释放了出来。
  “我真不明白。”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她下意识提起罗袖轻掩朱唇,顿了顿,索性又放了下去。望着即恒的眼睛里流动着精锐而狡黠的波光,恍若一只不再躲藏,露出了獠牙的兽,“河鹿一族不通人心,杀伐过重,惨遭灭族,可又怎会留下你这样截然不同的后裔。”
  尽管心知露妃此言并无恶意,可即恒仍然感到心底掠过一丝刺痛。他眼里的光芒深幽而明亮,宛如一口深潭,凝着露妃深思的双眸反问道:“我也不明白,娘娘究竟站在哪一边。”
  既然接受了露妃的联盟之意,他决定坦诚地问出口,以绝忧患:“你曾经费尽了心思去谋害公主,也曾费尽心思去救她,现在又费尽心思,借我的手让她在你的眼界里消失……你对公主的态度如此矛盾,让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敌还是友。”
  露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自然明白即恒所顾虑的事,对此,她的答案也简单得出乎即恒预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这一点我可从来没有掩藏过。”
  即恒不由警觉了起来,露妃看着他掩口笑道:“陛下不容她时,我就让她消失;陛下回心转意,我就设法让她回来。我所有的行动只源于陛下的心意,因为放眼天下,只有我最懂,也只有我能替他做到。”
  她以轻松的口吻说着异常残酷的话,而每一个字的背后都是对和瑾无尽的折磨。
  回忆历历在目,即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只是这一次,是我自己的意思……”露妃悄然叹了口气,话里蓦地染上了几分惆怅,在那双奇异的三色瞳里静静流淌。她低下声来喃喃道,“再犹豫下去,只怕今后会更加难以收场,不仅对陛下,对谁都不好。”
  即恒有些不能领悟露妃的话中之意,但他直觉那一定是非常糟糕的局面,竟会连这个以祸世为乐的神女都无法放任不管,决意要出手挽救。
  “娘娘,请告诉我公主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即恒按捺住不安,急声问,“她没有死,但应当也不算活着。这一点娘娘你一定非常清楚才是。”
  露妃回过神,不置可否,即恒便知道自己已猜对了答案。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嬷嬷紧张的呼唤声:“娘娘,娘娘——”
  即恒闻声立即闪身隐入帷帘之后,露妃一同离开窗前,对着门外的影子蹙眉轻斥道:“何事喧哗?”
  “娘娘。”嬷嬷在门外躬身道,“卫队长带人要搜查雀翎宫,说……说雀翎宫有刺客……”
  “刺客?”露妃一怔,身后骤然闪过一道银光,携着月华的凉意,划破空气稳稳贴在了她的颈项上。
  她僵直在原地不敢动弹,一瞬过后才心念电转,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对身后之人怨怒道:“你还怕进了雀翎宫就没机会再出去了吗,竟然引来这个祸事精?”
  身后少年无奈地叹口气,在她耳边回答:“娘娘的寝殿凡夫俗子怎敢轻易入内,自然多一条后路就多一个保障。”他低笑道,“况且夜深人静多有不便,我这也是为了娘娘的声誉着想,得罪之处还望娘娘见谅。”
  露妃狠狠地横了他一眼,可惜即恒在她身后看不见。
  少年动了动擒住她手腕的五指,催促道:“娘娘小心身子,请开门吧。”
  老嬷嬷眼见露妃被挟持着走出来,脸色顿时煞白。
  “别喊。”露妃匆忙制止她,倦怠的容颜上满是愁苦与惊惧,“若惊动卫冕,他会杀了我的。”
  越过女人的肩膀,少年清秀的脸上目露凶相,他的眼神与手中刀刃一样寒光冷冽。嬷嬷顿时不敢出声,紧张地向大殿方向张望了一眼。在附近值守的宫人望见此景,也纷纷吓得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即恒立刻对他们低声喝令道:“不想你们主子受伤的话,就去拖住卫冕,让侍夜的宫人都退下。”
  “可是……”
  “照他说的做。”露妃苍白的脸上血色渐退,对一众下人轻轻挥了挥手。嬷嬷见状,只得听从吩咐前去大殿。
  不远处的正殿里,皇家护卫军争执的声音自挂满宫灯的长廊隐隐传来,也一并带来了令人不安的紧迫。即恒携着露妃谨慎而小心地穿过两旁静立的人群,一路向后院退去。
  夜露薄凉,月色柔冷,露妃冷眼望着大殿方向,忽然莞尔一笑。尽管利刃在喉,并无多少玩笑之意,她却似遇着什么新奇的乐事般毫不在心地揶揄道:“男人可真是奇怪的生物,总是让女人不开心,又总是让女人莫名其妙就开心,像个会施咒的术师。”
  即恒小心地拿捏刀刃的距离,又要提防身前身后的异动,不知这盏不省油的灯又在乱发什么感慨,只得顺口回道:“女人才是奇怪,总是不开心,又总是莫名其妙就开心,像个爱做梦的傻瓜。”
  “若有这样的女人,那定是因为她爱你,她的梦里都是你。”露妃绵软的声音在夜风中轻笑道。
  即恒无法看到她此刻的神情,但这句话却像最柔软的刀子扎进了心口,又心痛,又充满了一点甜。他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这个满是神秘的女子,方要开口,忽闻露妃沉下声来幽幽道:
  “星云易主,天轮乱世。人类的时间是很短暂的,于她就更是如此。”她说话的口吻截然不似往日,明明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在每一个吐字间都令人下意识地油然升起一丝敬畏,“你若要珍惜,就早些珍惜……莫要他日后悔。”
  “这是什么意思?”即恒睁大了眼睛,脱口问道。
  被他擒于手中的女人缓缓转过头来,艳丽的容颜上挂着一丝微笑,却让即恒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今夜不祥,恐有血光之灾——”异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即恒苍白的脸色,连同身后一扬而起的白光,“卫冕就在你身后。”
  她最后一个字未落之前,即恒反手便向身后之人刺去。那人显然不及他出手迅疾,手中刀才方举起,眼前一晃,胸前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队长!”随后赶来的护卫军惊惶地叫喊道。
  卫冕吃痛之下连连后退,捂住胸口面色扭曲。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才缓了口气,却发现身上丝毫不曾见血,原来竟是刀柄。他脸色有些难看,站直身子后盯住即恒忿忿道:“即恒队长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不在宫里当差了,公然闯入后宫劫持妃子,就不为保荐你的六公主和成将军想一想吗?”
  有段日子不见,这厮看上去依然正气凛然得直教人惭愧。不必即恒提醒,他身后的下属就拽了拽他的袖子悄声说:“队长你又忘了,六公主已死,成将军被软禁,这丫没人压制了才这么嚣张……”
  卫冕先是一愣,而后才像回过神似的脸上顿时浮起了沉痛之色。他重新转向即恒,神色渐缓道:“莫非你是来给公主报仇?”他的目光在露妃身上停留,神情复杂万分,最后叹了口气对即恒劝慰道,“六公主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早日接受现实,不要活在过去,这不也是你告诉我的吗?”
  那双充满了正气的眼睛里已经找不到即恒所见过的那股熊熊赤焰,仿佛经受了再一次的痛楚过后,不得不屈服后只徒留下无奈。即恒目不转睛地凝着他,幽深的眼眸就如两汪深潭看不出悲喜:“卫队长。”他既没有悲伤,又不似愤怒,只是平静地问他,“折磨你两年的真相如今终于大白,凶手已落网自尽,可你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卫队长与六公主素来不合,而卫队长苦苦寻找的凶手竟然就是六公主,凝妃一案昭雪天下,最开心的理当是卫队长才是。
  卫冕一下子沉默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即恒,可目光所投视的始终都是一旁缄默不语的女子。而露妃全然事不关己,她只是一个柔弱的,被挟持的受害者。
  星空无垠,夜色寂寥而沉闷。除了当事者,没人能懂那些在心底无数次纠缠复又斩断的恩怨与痛苦,或早或晚,都和这深宫的长廊一起静谧地沉寂在黑夜里。
  他深吸了口气对即恒说:“伊人已逝,再执着也不过是徒劳,寻一次自我慰藉罢了。”
  用尽全力吐出这句话时,卫冕的手握得很紧,刀柄上的纹路深深按进掌心,就像某种烙印。
  即恒无话可说,他擒住露妃的手轻轻向前一推,露妃猝不及防就被推了出去,发出惊惶的尖叫声。
  “娘娘!”卫冕和护卫军一众立刻箭步上前护驾,眼前的少年便在那一瞬消失了踪影。黑夜中只留下他低哑的嘶声,彷如一只伤痛悲怒的兽.欲做最后一次回击:
  “你说得对,但我不服!”
  ……
  烛火猛烈地摇晃起来,不知何处来的风推开了窗棂。夜风习习飘入朝阳宫内,卷起帷帘,将陛下手边的书卷胡乱翻起。
  陛下停下手中笔,凝着那页书来回地翻卷,烛影绰绰之下,仿佛嗅到了一丝异动气息的灵犬,不安地吠叫着。
  “既然来了,不妨出来一叙。”他转向殿台下虚空的某处冷冷笑起来,目中锐色如刃,“你可比朕预计得晚了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跟蚊子大军奋战,睡眠不足,脑容量不够,严重卡文中 = =
☆、棋局
  
  “不管我怎么快,都快不过陛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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