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266章


  即恒顿时哑口无言,且无言以对。甄胤战斗的理由竟然就是这个?……不,仔细想想的话,这个理由也算十足充分了。
  以蛮悍闻名的河鹿一族,求娶心上人的方式自然十分的简单粗暴。男人凭借强悍的力量打败心上人的父亲兄弟,证明自己作为男人能够成为她新的倚靠。得到父兄的认同,就能高高兴兴抱得美人归了。
  当然,前提是还能活着,也没有缺胳膊少腿。
  再当然,这种要拼老命的抢婚仪式,必然造成了河鹿内部的又一轮死伤。
  恐怕整个中原大陆都找不出第二个部族像河鹿一样,这么喜欢折腾自己。与之相比,人类的方式就文明多了。
  “好吧我知道错了……”即恒恍然醒悟,狼狈地躲着妖魔的攻击,一面好声好气地对甄胤赔笑,“那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做三顿!”
  “哼,我家的丫头就值三顿饭?”
  “那、那就十顿!”
  “……你的良心呢?”
  甄胤嫌弃地拧紧了眉头,还考虑什么,甄家满门上下加起来,十顿哪够。
  这种敷衍的男人还是算了吧——就在她如此定下评判之时,忽然眼前少年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两只妖魔也停下了攻击,歪着庞大的脑袋大眼瞪小眼。甄胤心头蓦地一跳,身后猛然跃出了一个人影高高跳起,对着她背后的空门大喝一声道:“抱歉,十顿不能再多,因为今后我只给一个人做饭了!”
  他言语中的得意还未消散,一记厉喝便又在耳畔响起:
  “——天云!”
  什么?
  空气骤然破开,一只巨大的爪子自甄胤头顶当先伸出了屏障,一巴掌朝即恒的身体拍了过来。
  连换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即恒便如一只飞蛾般被打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山岩上。厉风裹挟着浓重的杀气,直到他抱着疑似被拍脱臼的肩膀爬起来后,那只怪物才逐渐现出了全部的姿态。
  “第……第三只?!”
  人类依靠术法降服妖魔需要极大的精神力量,纵然是甄玉棠也不过困住了一只蚀心藤而已,甄胤竟然能将三只妖魔操纵自如。
  “挺能干的嘛小鬼,用最短的时间,就能做出最明智的判断。不愧为战神一族,战意的嗅觉很灵敏。”甄胤睥睨着灰头土脸的即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虽然受制于六世记忆的负荷,身体的确是我的弱点。但我的侍从,足以为我筑起最坚固的铠甲。”
  妖魔巨大的身躯包围着甄胤单薄的身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虽近在咫尺,却触手难及。
  “如何?”甄胤抱起胳膊,甚是惬意地对懵住的即恒笑道,“不管你想凑一桌麻将,还是开个茶会,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即恒睁圆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幽眸之中露出了一丝少有的畏惧:“你……还是人吗?”
  甄胤站在三只妖魔的保护之下,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昆奇,夭邪,天云。”她唤出三只妖魔的名,收起笑容正色道,“你们也好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现成的靶子,就陪他玩玩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那张出世般淡泊无欲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狡猾的,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不——玩玩他。”
  雨淅淅沥沥地自天空飘下,将大地都笼罩上了一层阴蒙蒙的雾气。和瑾望着紧闭的大门,持伞站在雨中。雨点不断打在油纸伞上,滴滴答答的雨落之声与她焦灼的心跳一样,七上八下。
  “这是对甄家的交待,闲杂人等就不必在场了。”当甄胤用这句话将她挡在门外的时候,和瑾就觉得,她要动真格了。
  她从没见过甄胤出手,但这个女人身上却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压迫感,隐藏在懒散的笑容之下。
  像极了京都城中,黄袍龙座上的那个人。
  雨点打湿了她的鞋尖,不知何时,雨幕的另一头出现了另一双沾满泥泞的鞋。和瑾抬起头来望着她,目光不由自主就越过了她的身后。
  “很担心吗。”甄胤挂着惯有的一点笑意,问。
  和瑾摇摇头,须臾,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甄胤慢慢走过来。她没有撑伞,雨雾如同轻纱笼罩在她的肩头,模糊了她的神容。
  “人类总喜欢对在乎的人心口不一,却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很诚实。这又是何必呢。”
  和瑾不自觉便垂下了视线,躲开她的目光。踯躅良久,她鼓起勇气对甄胤说:“谢谢你……照顾我。”
  甄胤在她面前站定,雨点打湿了她的面容,让那张脸看上去又多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淡。
  “照顾你的人是昀阳,不是我。”
  和瑾抬起头来迎着她的视线,一时再无二话。这一年来甄家施加的诸多压力,究竟是谁在替她扛下来,她很清楚。并不指望甄胤会为此动容,只是有些话虽可以铭记于心,但说出来,心里会更温暖。
  “谢谢你,成全我。”近似呢喃的话语混在雨声里,模糊又清晰。
  甄胤没有答话,径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雨渐渐地大了起来,她冷淡的声音和雨水冰凉的温度相融,透过雨幕传来:“成全你的人是你母亲,不是我。”
  和瑾一怔,持伞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道。她转过身,带着疑虑和惊讶望住甄胤:“为什么?”
  “你不明白?”甄胤停下脚步,朝她侧过脸来,“不论作为甄家后裔,还是皇室公主,今日都本不该是你能得到的。”
  不带任何利益的爱着,被爱着,对身在此位之人,均是难以企及的幻梦。
  “你本该是这个命局中各司其职的一枚棋子,为皇室安邦定国,为甄家绵延血脉,这都是你生来便肩负的使命。可是,你母亲改变了它。”
  甄家转过脸来,收起慵懒的容颜上是少有的威严:“正因为她牺牲了很多人,包括她自己,才为你换来今日这个跳脱出命局的机会。”
  “可是……”和瑾咬着唇,喃喃地反驳,清冷的音色在淅沥的雨声中染上了一点嘶哑,“可是她……并不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抓在伞柄上的手泛出了一片青白,泄露了少女心绪的波动。梦中的那场火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每每回忆起来,就连缠绕在颈项上的那份窒息感,都仿佛犹在心间。
  “或许吧。”甄胤不置可否,她只遥望着漫无边际的雨幕,淡然叹道,“可不论你怎么看待她,她所做的一切结果最终,都是成全了你。”
  和瑾哑然无言,就这么怔怔地站在了原地。雨势越发磅礴,倾盆的大雨好似在清洗世间种种的残余,将那些无处安放的感情,也统统都随着这场大雨冲洗而净。
  直到晌午时分,云散方才天晴。雨露顺着草叶的经络滚入泥泞,空气中散发出一派清新的香气,教人心旷神怡。
  即恒揉着额头,灰头土脸地躺在席子上,咬牙切齿:“她绝对是在玩我吧?欺负我一个人打不过三个,有什么好得意的。”
  “算了。”和瑾忍着笑意安抚他,“反正她自知胜之不武,主动认输了,那些人也没说什么。”
  所谓的决斗,不过就是一场戏。只是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人却入戏太深难自拔。
  “我倒不在意这个。”即恒自半掩的手边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和瑾喃喃地问,“她拖着我,跟你说了什么?”
  一丝落寞飞快地自和瑾的眸中闪过,她拨弄着茶盏中的叶梗,似有些出神,半晌才悄然叹道:“人类总喜欢对在乎的人心口不一……那甄胤她,也是人啊。”
  “嗯?”即恒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小姐,河鹿大人。”甄昀阳推开门,笑意盈盈地探进头来,对二人道,“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大掌柜说你们即刻就可以动身。”
  即恒一时之间还有些缓不过来,懵懵懂懂地坐正了身子,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家大掌柜,真的不再搞别的幺蛾子了?”
  “有又如何,怕什么。”和瑾放下茶盏,笑容中甚是无畏。她见即恒仍不起身,便抬起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催促道,“快起来,难道你还想住在这里不成?”
  “我是伤员啊,公主殿下。”即恒揉了揉脚,没好气地抱怨。这爱动手的毛病,怎么说了这么多次会改,就没一次兑现。
  “好好……我知道了,下次一定记着。”和瑾充满歉意地吐了吐舌头,上前将他扶起来,温柔细语地说,“慢点没事,别动着伤口。”
  甄昀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真是稀奇,忍不住笑道:“真是奇怪,小姐平日里对我们从未这般粗鲁,怎的对河鹿大人就会不一样?”
  当然,也没见她这么温柔。
  即恒身心俱疲地看了他一眼,无话可说,只好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因为……怪我咯。”
  姑娘家出门着实不易,真到动身启程之时,早已过了烈日顶头的时候。迎着和煦的微风,和瑾头一次走出了甄家的大门。
  广阔的天地尽在眼前,绵延无边。哪怕就在前一日,她还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天高海阔,任她驰聘。
  甄胤出乎意料地,竟和甄昀阳一起来送她。她站在门口,依然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似乎对眼前的离别并没有上心。
  和瑾念在关照之情,恭谨地向她道别。
  甄胤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倒是甄昀阳,将马缰交到和瑾手上后,立刻开启了话痨加保姆模式:“小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睡觉盖好被子,少喝点凉水,东西一定要煮熟了吃,月事的时候……”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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