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在上我在下

第332章


这个人她并不恨,尽管他欺骗了她,绑架了她,但她在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大约心里是认了她这个朋友吧。
两人转了码头往溪边而去,今天没有下雪,小溪边却有一两块还没融化的冰,衬得那水冰冷刺骨。
“这是,芦苇?”玉珥捏起河边帮人高的野草,互让脑子灵光一闪,抿着唇笑起来,“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付望舒无奈一笑:“你竟然还记得。”
这首诗是著名诗人王维题在他的水墨画《青溪》上的,王维的画作很珍贵难得,苏家这个书本网都只存有一两副,其中一幅便是《青溪》,在付望舒弱冠时,他的父亲送给他的,平素就悬挂在书房,那时她年幼,偶然去了一次他的书房,不识珍宝,用沾了糕点的手去摸那画……后果很惨烈。
玉珥至今都记得付望舒那生不如死的表情。
想起这件事,她又忍不住一笑:“我以前可真没少给你添麻烦。”
他也笑了。
“顺熙十年至今,臣与陛下竟不知不觉相识十六年。”付望舒撩起衣摆,涉过芦苇,到河边捧了溪水洗手,那溪水,果然很冷,玉珥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十六年很长,但相识陛下,是这辈子一大幸事,了无遗憾……微臣此时走,也算功成身退。”
功成身退……玉珥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言下之意,一惊之后便是惊呼出声:“你说什么?你要走?”
付望舒站直起来,转身和她对视,一字一顿清晰道:“春狩之后,臣就辞官。”
“辞官?!”
付望舒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发自内心,只是说出口后,他疼了,她也疼了:“陛下宽厚仁德,勤政爱民,一代明君,朝中文有长孙,武有孟曾,还有辛夷徐云荣等后起之秀,臣走或留,无论于社稷还是于……陛下,都没什么大差别。”
玉珥微微低下头,心里堵得慌,沙哑着声音说:“如今天下底定,朕还是需要你的。”
“陛下失了琅王爷尚且能无妨,失了一个付望舒,又何足挂齿。”
他转过身来拱手行了一个半礼,从容说道:“陛下,臣本就对仕途毫无兴趣,一姓一族的荣誉太沉重,如今臣终于可以解脱,还请陛下成全。”
玉珥问:“你想去哪里?”
“五洲大陆,臣都替陛下去走一趟,希望还能为大顺文化传播和引入尽绵薄之力。”
他故作轻松地笑着,玉珥却看出了他深藏的压抑,心里有些难受:“你是不是,还没放下心结?”顿了顿,她补充,“自从安歌走后,我都没看过你真正笑过。”
“大约是放不下了吧。”这是他第一次袒露自己对苏安歌的情感,“如若能重来,我一定在她问出口时抱住她,也许这样后面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这些年我很自责,是我负了她,是我害了她。”
“子墨……”
付望舒松了口气,望向了别处风景:“一直困在这帝都,才是真正的放不下,也许出去走走了,等走回来后,就放下了呢,到时候臣会寻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携手一生。”
玉珥喃喃地问:“你真的会吗?”
付望舒柔和一笑,一如当年那个温雅的翩翩才子:“会的,一定会的。”
玉珥的眼眶已经不知不觉湿润了:“那你会回来吗?”
他看着她眼角的泪花,那晶莹水露释去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他亦是笑道:“会的,也一定会的。”
两人无话,玉珥找了一棵树蹲下,忽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在离自己而去。
妘瞬年前就走了,说是要去找她的记忆,玉珥也就放刘季也跟着去,她知道求而不得的苦,他还有努力争取的机会,她不想断让他和她一样,每天都在重复思念一个人,那是一种比酷刑还要痛苦的煎熬。
如今连他也要走,那她以后身边可还有谁能亲近依靠?
可是……她也没有留下他的理由啊。
他们之间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挚友,可除去君臣这一层,她其实一直都在享受他的付出,不曾为他做过什么,现在让他走,好像成了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玉珥抱着双膝,眼泪还是没能忍住掉下来了,她狼狈地擦去,低下头不愿让他看到,他也就看向别处假装不知。
这场春狩玉珥本就没什么兴趣参加,在得知付望舒要辞官后,更是心情压抑,连续两天的狩猎她都没怎么笑过,春狩的最后一晚,年轻人们在草地上起了篝火,烧烤猎到的山鸡和兔子,他们加了辣椒和西域进贡的胡椒,香味冲天,玉珥也被引了出来,站在帐篷边看着他们。
当年他们也曾做过这种事,那时候,皇叔还在,子墨还在,萧何刘季刘恒都在……
出神着,忽然面前多了一根用荷叶包着的兔腿,她微微一愣,抬头一看,原来是付望舒。
“臣烤的,陛下赏脸否?”
玉珥慢慢接过,撕了一片肉送到嘴里,很香:“好吃。”
付望舒笑了笑,就走开。
远处山林萤火点点,如幕布上点缀的珍珠宝石,玉珥看着他跟少年郎们坐在一起,他们动而他静,好似格格不入又好似异曲同工。
她慢慢呼出了口气。
罢了。
曲终人散,人之常情。
付望舒本就和席白川一样,席白川好命些,没有家族羁绊,无需为名声所累,他喜欢这个政治舞台,所以他愿意去经营。而付望舒,名门之后,肩负一姓一族的荣誉,无论他喜不喜,都必须为了身后的家族去争去夺,他的阴谋阳谋都非出自本心,如今繁华落尽,解甲归田,对他来说,反而是善终。
春狩后,付望舒果然上奏辞官,玉珥准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我找不到你
皇叔惠鉴: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自青州一别已有一年,常夜不能寐,思之如狂,而今朝中一切安好,天下底定,我亦心甚慰,唯一缺憾,便是回首时寻不见你梅花树下提灯相候的身影。
……罢了,我对你还是正经不起来,想必你看我这么咬文嚼字,也会笑吧。
皇叔,日前苏相告老还乡了,他一生都奉献给了大顺,两朝功臣,天下百姓爱戴他,我却对他心怀愧疚,他走时我十里相送,最想说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想来,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我很难过。
苏相辞官后,长孙云旗正式成为内阁第一阁老,他是堪当此位的,就是比苏相还要刻板还要抠门,也不知是不是曾任吏部尚书管钱管习惯的原因,竟连我偷溜出宫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个藤萝饼都要管,唉,也是我倒霉,居然不偏不倚碰上他了。
还有,子墨也走了,你若是在的话,应当会摇着扇子笑得得意吧,他说朝廷文有长孙武有孟曾,他也无用武之地了,倒不如替朕去五洲大陆游历,对异国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引入大顺……他承诺我会寻一良人,会结发生儿育女,会在有生之年回来看看我,你说,他是真心的还是哄我的?算了,不问你,你肯定说是假的。
皇叔,皇叔,单思会走路了,总要往东宫的方向去,拦都拦不住,但到底是刚学会走路,因此时常会摔倒,前几天又摔了,头破血流,我看着都疼,可她却不哭不闹,也就太医上药的时候叫两声,你说,她是不是面瘫加闷骚?一点都不像你我,我都怀疑不是我们亲生的,难怪坊间会猜测这孩子是子墨的,你再不回来,你的妻你的儿都要成别人家的了。
皇叔,我很想你,你回来好不好?
盼即赐复。
……
笔尖到此为止,玉珥看着洋洋洒洒一长封信,嘴角露出一个柔软弧度。
“陛下。”
汤圆端着参茶进来,身后宫人牵着单思,单思个头长得很快,不过是一岁大的孩子,已经圆嘟嘟的了,比一般孩子还要大上一圈,及为可爱。
玉珥放下笔,却用指尖抹了一点墨水,抱过单思时直接往她脸上一抹,顿时就是一道黑色墨迹,汤圆看着哭笑不得:“陛下,您又欺负小公主。”
单思呜呜了两声,然后就往她身上扑,用脸去蹭她,于是那还没干的墨迹便有些抹到玉珥脸上了,母女两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旁边的宫人都哭笑不得。
“单思,来给你爹爹写一句话好不好?就写‘我和娘亲都很想你,你快点回来’。”玉珥抱着她坐下,让她的小手握着毛笔,自己再捏着她的小手写字,才写了一个‘我’字,单思就有点不高兴地挣扎了一下,毛笔一松,落在了纸上,墨染满了整张纸,字也模糊了。
玉珥眼神一暗,汤圆连忙抱过单思:“陛下,小公主可能困了,奴婢带她下去休息。”
“别紧张。”玉珥笑了,“她是朕的女儿,难不成朕还会为了一封信惩罚她不成?”
“奴婢……”
玉珥自顾自说下去:“更不要说,这还是一封寄不出去,寄出去了也没有人收到的信。”
“陛下,您别这样……”
汤圆心疼,她最近总是这样,批阅完奏折就开始写信,写了十几封信都是给席白川的,可那些信都安安妥妥地收在柜子里,根本没有地址能够寄出去,她明明知道的,可还是一直在写,那一笔一划,都是她的思念和眼泪,他们都很怕再这样下去,她会忍受不了寂寞孤独,做出什么傻事。
玉珥闭上了眼睛,脸上笑容不再,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汤圆犹豫着抱起单思,出门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已经背对着他们了,看不出此时此刻的她是什么神情。
大约,又是在走神吧。
自从琅王爷走了之后,她除了料理政务时精神集中外,其他时候都是在出神地看着虚无地一点,他们都知道,她是在思念。
汤圆她们也不禁红了眼眶。
如今已经是长熙三年三月,单思都满周岁了,可琅王爷还是了无音讯,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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