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林外史--芙蓉旧事

第40章


特别是第三种情况,让人感到很窝囊,所以,有经验的人,看见虾子爬进夹网,并不着急,总是耐着性子将虾子掉个身,让它的尾部朝内,然后再猛地拎起网。 
  在塘潭里的虾子,爱趴在台塔(即塘坝的塔基)上,它们若发现敌情,总是迅速地撤回并躲进深潭的石罅间。因为台塔外侧便是深潭,而台塔上往往长满青苔,像上了油一般滑溜,所以,想捉住台塔上的虾子,很不容易,弄不好,虾子没捉住,你自己倒滑进了深潭。对此,捉虾里手,他们靠近虾子时,往往下脚稳而轻,几乎让虾子感觉不到,一边伸出手,将夹网从外向里包抄,停放在虾子的身后,然后动用夹网上的某根细竹竿,轻轻碰打虾子的头部,让虾子受惊并因之后窜,这样一来,它们便自投罗网了。 
  不论是在浅滩还是在塘潭里,虾子总爱在清晨或者晚上,结伴而行,特别是入夏时节,潮水开始上涨,它们更是倾巢而出,有时,你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全是虾,让你简直无法下脚。特别是夜里,在火篮(把)的照射下,水中的虾子,眼睛贼亮贼亮,有时它们像云团一般密集,看上去,眼前一片闪烁,置身其间,就如同闯进了一个熠熠发光的珍珠滩。自然,遇到这种情况,你再不懂得如何捉虾,就是乱抓乱踩,也会有所收获的。正缘如此,许多人顾不得油烟熏呛,顾不得飞虫叮咬,争着加入了照虾行列,而一到夜里,在溪海相连处,你每每可以看到,那里晃动着一个个火球,很热闹。 
  三伏天,是虾子的旺发期,也是山洪的多发季节。山洪一发,溪水由白色变成了黄褐色,它一路咆哮,怒涛滚滚,溪里的虾子全被冲到了两岸边。如果这个时候,你不怕被洪水卷走,那么,你跑到溪边去,用夹网去捉虾,肯定会满载而归。我孩提时胆子大,常常躲着母亲,偷偷去干这个事,结果,差不多每次都能捉到两脸盆的虾子。 
  在芙蓉,虾子的最大敌人是街里人,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夹网,有的人家多达四、五副,可谓大中小配套。街里人不仅夹虾、照虾,还现捉现杀,用新鲜、白嫩的虾仁作钓饵,去钓梭粗、蝤蠓虎、乌鲤、乌妻等海里或溪里的鱼。特别是秋暑两个假期,孩子们几乎天天泡在海里或溪里,虾子更遭到了灾难性的追剿。街里人一年吃掉的虾子,简直可以填掉一个大塘潭!然而,恰恰作为虾子的最大“敌人”,街上人却让虾子扬了名,并因之挖掘和丰富了虾子的文化内涵――的确,虾子不光能给人以口惠,更能给人以美感,以乐趣,以知识,以乡情。 
  2003年9月2日于乐成   
  辣群   
  芙蓉溪海相连,潮水一涨一落,其相连处的水域,水味半咸不淡,很适宜鱼类繁衍生长。由于海是鱼的大本营,里头埋伏着千军万马,因此,这些半咸不淡的水域,鱼源滚滚,逮之不尽。正缘如此,芙蓉当地是不禁止毒鱼的。就是说,你毒了这一茬,还会来新的一茬,这里的鱼,你是毒不尽的。 
  “辣群”是诸多毒鱼方法中的一种。所谓辣,是指茶饼与“教子”(一种中药,其书名语不详,用途也不明)碾成的辣药,这种辣药,辣性强于毒性,它与其说是毒死鱼,倒不如说是辣死鱼,鱼吞咽或接触了这种药,会剥落鳞片,浑身乏力;所谓群,就是指鱼群,确切地说,是指随潮水而动并抢先一步到达上游的鲻鱼群。 
  辣群是一门绝活,需要超人的感觉和技巧。 
  在塘河、水井、溪潭、水圳等地方毒鱼,投药后,毒鱼者大可不必犯急,你可以坐在一侧,先抽几口烟,先打一回瞌睡,如果是合伙的,大家先聊一会天,先甩几回扑克,然后用捞网再慢慢捞鱼就是了,反正中了毒的鱼,或死或晕,它们绝大部分就漂浮在所在水面,插上翅膀也逃不了。但在海里毒鱼,你就断断不可以这般悠闲潇洒了,因为海水一则混浊,二则流急,三则区域辽阔,况且,海里的鱼即便中了毒也是很少漂浮的。所以,在海里毒鱼,依赖捞网捞取成果,那是根本行不通的。有鉴于此,芙蓉当地一些海上好手,摸索出了一种“赶鱼下凹”的办法――先在下游垒好补鱼墙,挖好缺口,补上网(当地人称之为凹),然后在上游投放适量的辣药,让鱼中毒后不至于毙命而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使之顺流而下,最后教它们自动地一沓沓地投进那些“凹”。显然,采用这种办法,就省去了烦琐的捞鱼过程,你只要将那些“凹”收拢来,倒出里头的鱼,沉甸甸的收获,就到手了! 
  可以这么说,辣群是升级了的“赶鱼下凹”,它具有很强的变通性和机动性。因为你想“辣”的是随潮水而动的鲻鱼,所以,作为毒鱼者,第一步,你必须先畅开鱼路,以保证鲻鱼军团在潮水上涨之时,能顺利地抢先进入上游,第二步,你再伺机投放辣药,借以“赶鱼下凹”。但这样操作,便产生一个矛盾:你要畅开鱼路,你就不能在投放辣药之前,先在下游垒好补鱼墙,否则,潮水被补鱼墙拦腰隔断,鲻鱼就无法从下游跑向上游,上游也就无鱼可毒,而你如果不先垒好补鱼墙,布好网,水海相连,那你就无法逮住那些中了毒的鱼,投药也就失去了意义。当然,你如果换种思路,先给鲻鱼放行,再垒补鱼墙,再投药,那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做,时间断断不允许,因为滚滚而来的潮水会很快淹掉补鱼墙,使得你的投药之举最终成为“菜篮打水一场空”。对此,芙蓉的个别海上高手便使出了一个绝招――他们先垒好半条补鱼墙,并布好网,墙的另一半则空着,算是“网开一面”,给鲻鱼放行,然后,估摸鲻鱼军团已从下游进入上游,便立即投放辣药,一边急急地用事先准备好的竹排封堵补鱼墙的豁口,这样一来,既做到了有鱼可毒,又做到了使中了毒的鱼无路可逃,可谓大功告成。但这样做,何时投放辣药,其时间必须计算精确无误,否则,快一分钟,可能辣药接触不到鲻鱼军团,使得毒鱼计划全盘落空,若慢一分钟,虽说辣药接触到了鲻鱼军团,但从下游汹涌而来的潮水说不定恰好把补鱼墙给淹没了,这样,结局就更惨了!其实,辣群之难,难就难在这里,而它的高妙之处也就在这里。它简直可以称之为一门艺术,称之为一门凭借某种超凡感觉断事的绝活。 
  正是因为辣群之举不无高妙,所以其收获往往十分可观,一场下来,多者成千上百斤鱼,少者,也有几十斤鱼;同样,也恰恰因为辣群之举不无高妙,芙蓉真正掌握这门艺术或绝活的人,顶多不超过五人。自然,后者对鲻鱼军团来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而对当地那一片半咸不淡的水域来说,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有保留的侵犯,何尝不是一种带有人文建设意义的开发。 
  2003年8月29日于乐成   
  钩螃蟹   
  我的小说处女作叫《螃蟹桥》,里面有这么一段描述: 
  芙蓉镇南首有条横塘,它串有一座小桥,两墩三孔,石头结构,建于明代,叫“石碧桥”。它置身于海的怀抱中,潮涨潮落,桥墩上长满疙疙瘩瘩的牡蛎,茬间有许多缝罅孔穴,里头九曲回肠,深藏着螃蟹(当地人叫“蝤蠓”)。要逮住这些螃蟹并不难,只消用一根粗铁丝,顶端打个钩,伸进洞间轻轻地那么一探,一挑,一拉,螃蟹便将闹开了:先是“哈哈”、“嚯嚯”地叫,接着是咬铁丝,抵抗一阵,再接着是躲闪,最后是急急然直奔洞口,企图一走了之。这时,你叉开虎门,伸手一扑,便逮住了。当然,这是冒险之举,难免要承受皮肉之苦,但也无妨,你用草帽、书包,或者索性脱下裤子,裤管给扎上,放在洞口“恭候”就得了。我有这个经验,铁丝往洞里一探,听螃蟹一叫,就知道它到底是硬壳,还是脆壳(当地人叫“戏箱”),还是软壳,并知道它大体有多重。比方说,听到“哈哈”声,便可断定,那绝对是“硬壳”,在半斤重以上。螃蟹是海上的二流子,东溜西逛,不务正业,跟着潮水漂,它们到处找食吃,更找临时落脚点。潮一涨,有的便闪进桥墩间的缝孔,潮一落,便于洞内安居下来,咕咕地叫。因此,桥墩间的缝缝孔孔,就成了螃蟹们的“旅馆”,今天你去,明天我来,“生意兴隆”。小桥也就成了它们相亲相仇的领地。我把“石碧桥”看作“菜柜”,想吃螃蟹,唾手可得。我管它叫“螃蟹桥”。 
  这段描述,是原生的,是完全真实的。 
  值得说明的是,海上的螃蟹种类很多,这里所说的螃蟹,是指青蟹,也就是芙蓉人所说的“蝤蠓”。 
  不过,在芙蓉,人们主要在堤坝而不是在小桥“钩螃蟹”。芙蓉有许多用石头垒就的堤坝,的确,要逮住深藏在这些堤坝洞穴里的螃蟹,你非得用粗铁丝去钩不可。如果你伸手去掏,一则挨咬,二则硌手,三则由于手臂太短,很难在又深又曲折的洞中探明螃蟹的所在,即便你在洞中探明并抓住了螃蟹,也很难将它给掏出来。特别是在洞中碰上一种叫作“岩蠓”的螃蟹,那就危险了。岩蠓号称“铁甲将军”,螯子大得出奇,重量是其身子的一倍,而岩蠓个头庞大,每只几乎在半公斤以上,它们是天下第一懒蟹,一旦进了某个洞,就不再挪窝,也不再拓展居住地,整天在洞内吃吃睡睡,因此,一二个月过去,其身子嘟嘟长了膘,而其当初进入的洞口,大小依旧没变,这样,洞小身子大,它就再也爬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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