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独归斜阳远

21 梦呓


    水戏
    天眷七年三月二十日。
    汴梁,临水殿。
    春日晴好。
    go殿之前立着数排着厚重铠甲的仪卫,皆沉眉敛目,面**端肃。正对着go殿的是一个极大的湖泊,**光下泛着浅浅金泽,望之绵延壮阔。四****蒵i啡迫缟?*青**裙裾,秀丽旖旎。
    离临水殿最近处,并排列着四只彩舟,初初望去,其上大旗挥舞若云卷云舒,奇珍异兽在驯兽者指引下扑楞跳跃,热闹非凡。
    彩舟之后的又有小舟数十只,望着并不大,不过一二十丈,**在了彩舟空隙间。
    过了**刻,其中一艘缓缓驶向前方,快至池边的时候,倏尔从前舱跳出了一个小小的白**人影,手中持了钓竿,悠然自得的垂钓。很快,鱼竿微微一颤,那小人将长竿一提,便扯出了一条银鱼,**光下鱼尾活泼的轻甩,溅出了无数晶莹水滴。
    此刻小舟已经轻轻靠岸,岸边的人瞧得清楚,那竟是个木偶人。
    巧夺天工至此——只是喝彩声尚未响起,那小舟便已悄无声息的退下了。连那四只彩舟也在顷刻间褪得gaga净净,只剩平静无澜、如同莹润玉石的湖面。
    临水殿****,皇帝坐在上首,身势挺拔高峻,绵密而暗敛着光泽的缎纹之上,如意云行纹衬得他尊贵而无法叫人直视。长发以玉冠束起,眼眸,鼻梁,薄ch,高邃相间如同峰谷。
    深邃的五官,微卷的长发,淡金**的眸子——他噙着淡笑看这诸军百戏,便是不动声**,却也耀目卓群,莫测的表情,让旁观之人总是带了几分忐忑。
    湖面之上,已有人**上了標杆。又从两侧缓缓驶进两列船队,左右各二十余只,皆虎头龙尾,由绯衣军士指挥,静默立于两旁。
    哨声忽然响起,这两支船队忽然如鱼龙般在湖面中彼此穿梭,目标便是争夺那湖中心的標杆。东首那一队靠近標杆,为首军官红旗一竖,整支船队做圆形,团团围住那標杆,不让另一队靠近,而其首船急速掠向****竖杆。
    正要靠近之时,另一支船队划桨旋转,做楔形,瞧准了这圆圈薄弱,生生拨起湖**,将那圈船只打散,又乘乱突围而入,也去夺那標杆。
    双方军官以红旗招引,ji互纠缠,进退有度,倒像是两个身怀绝技的高手彼此过招,煞是好看。
    眼见争夺得最是激烈之时,殿内玉杯搁在桌上的清脆之声环绕整个临水殿,如同一道寒洌的风。顷刻间,凝固了一切动静。
    临水殿前几下红旗挥甩,那两支船队得了指令,急速的退去了。只有那根挂着锦彩的標杆,孤零零竖立在湖面****,甚是寞落。
    年轻的帝王微微眯起了眼睛,望向跪坐着的汴梁路官员,漫声道:“这便是诸卿要让朕大开眼界的水戏?”
    以胡斌为首,几个官员已经站至殿****,忙忙跪下,却又浑然不知这ji心准备的节目如何惹得皇帝不悦起来。
    皇帝的五官深邃,说不上俊美无暇,却带着天成的勇决与英武。那双微带金**的眸子移至胡斌那弯得极低的背脊上,薄削的ch轻轻一抿,目光骤亮:“将这训练水戏的功夫用至战场上,前些日子那场仗是不是就不会败得那么惨?朕亦不用在越朝使节面前觉着尴尬了。”
    他说得甚是悠然,听不出喜怒。殿下诸人,却无一人敢接话,殿外风声肃肃,一湖山**刹那间清冷下来。
    打破这寂静一刻的,是殿外侍从通报的声音,甚高,甚尖,几若刺破云霄。
    “汴梁路宣抚使,阿思钵将军求见。”
    皇帝轻微点头:“让他进来。”
    阿思钵曾是都指挥使,又任亲卫多年,皇帝许他可佩剑入殿内。
    一身黑甲的年轻将军半跪在皇帝面前,伽和长剑扣在身侧甲**上,清脆的铿锵声划过。
    “起来吧。”皇帝微笑道,“数月不见了,阿思钵。”
    阿思钵站起,秀长的凤目扫过吓成?*娜撼迹址路鹗佣患?br/>
    “前日颍州军营忽传急务,臣连夜赶去,未曾迎接圣驾……”
    皇帝打断了他:“好了。朕知道是水师出了事,处置得如何了?”
    “已处理完毕。”
    “你随我来。”皇帝站起来,衣上云纹如同水藻般在光暗不明间舒展,“今日的水戏,便赏到此处吧。”
    快要出殿门的时候,皇帝忽然又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了看适才停着几艘小舟的地方,微微一笑,侧身对内侍说了句话。
    袁思博跟在皇帝身后,目光却看着犹在张望的一群汴梁路文臣。他轻轻颔首,那些人见他如此示意,连忙退下了。
    阿尔兰萨,真烈语中意为“狮子”。这位被后世称为狮子王的君主,此刻立在这湖心庭中,极目远眺。
    和北方相比,此地虽未至江南,却已感受到**润的气息拂在脸颊与颈间,湖光山**,亦仿佛笼着轻纱,轻柔难言。有云层缓缓飘来,天空敛去润金,渐渐转为一种黛青**。已有杨柳开始**出絮花,丝丝缕缕的在天地间飞扬。湖边一圈繁绿树荫上,点缀着或淡粉或娇**的花朵,一嘟噜一嘟噜,美不胜收。
    “前些日子去了临安,感觉如何?”皇帝眯着眼睛将这幅美景揽入眼底,闲闲问道。
    阿思钵略一沉yi,方答道:“若说景致,临安更胜一筹。”
    皇帝侧目,淡淡看他一眼:“听说有人在路上伏击你?”
    “是有此事。”阿思钵说得甚是轻描淡写,“那时在越国境内。若是事成,只需推给边境贼寇,这主意打得很是ji明。”
    皇帝淡金**的眸中滑过浅浅一道光亮,却提起了另一件事:“可记得那时朕赐名给你和你阿姐么?”
    “是,陛下给阿姐赐名阿丽白,意为天赐。给臣取名阿思钵,意为……”
    皇帝将话题接去,道:“你阿姐并无显赫家族背景支撑,待人又良善,她入了这go中,朕虽时时照拂着,却也怕百密一疏。当日朕赐名你阿思钵,意为辅承,便是希望你在这go外,能给你阿姐支撑。”
    阿思钵眸中泛起复杂至极的光泽,道:“臣知道。”
    皇帝笑了笑:“所以你在此处,愈发的要小心。必要时下手狠辣是应当的。只是要慢慢来。切勿急躁。”
    “是。”
    皇帝望着一湖山水,又问道:“水师出了何事?”
    “臣擢升了两名越人将领**练水师。前日有人不**这二人管制,军中几乎起了哗变。”
    皇帝面**一凛:“哗变?”
    “已处理妥当了。”阿思钵缓缓道,并没有避讳嘴角一丝残酷的笑意,“金将军如今虽远戍燕京路,可人去影存。这毒臣已拔了一次,却未见得拔出ga净,只能再去了一次。”
    “上次你逮了近百人入狱,贬斥亦近百人。这次呢?”
    “真烈对越朝,数十年不曾有一败。战败之责,若是赏罚不严明,威信何立?臣不觉得手段酷烈。”阿思钵直视皇帝锋锐的眼风,不急不忙道,“至于此次哗变,下级军官参与居多,又和上次不同。长久以来军中北方士兵瞧不起越人,才慢慢酿成的风波。臣并无他法,唯有让越遗民组成水师,与真烈士兵演练了一场。真烈的士兵输得心**口**,日后想必不会再心生芥蒂。”
    皇帝轻微点头:“这是个好主意。”
    阿思钵一笑:“陛下知道臣的个**,遇上这样的事,少有回寰的余地。这不是臣的主意。”
    皇帝看了他一眼,亦笑道:“哦?”
    “臣愿替陛下引荐一人。”阿思钵轻声道,“臣观察他数月,是可用大材。”
    皇帝点头:“也好。
    风声轻轻拂来,低哨之间转为柔和。皇帝似乎无心再谈公务了,转身瞧了瞧阿思钵,笑道:“去见过你阿姐没有?”
    阿思钵摇头道:“未曾。”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铁甲冰凉,又笑了笑:“去换身衣**,再去瞧瞧你阿姐。”
    阿思钵正**离开的时候皇帝又喊住他:“她不知你去过越国。”
    阿思钵脚步一顿,微笑道:“臣知道。”
    帘外烟雨蒙蒙。池对岸千曲百孔的太湖石被这轻雨一浇,竟生起了缭绕薄雾,烟气从那孔间醺醺而出,恍若仙境。
    皇帝轻步走进水榭之中,侍**吃了一惊,正要出声,他却摆了摆手,悄然靠近那抹纤细的身影。
    慢慢的揽她进怀里,皇帝的脸颊贴在她的鬓角处,轻声问道:“今天做了什么?”
    怀中的**子先是被他惊得一颤,随即回过神,转过身要行礼,他只是按住她的ya间,低声道:“别动。这是在外边,没那么多规矩。”
    他一边轻声说着,目光落在她柔美无暇的侧脸上。她不曾将长发挽成发辫盘起,只是随意的挽成了斜云髻,鬓边落下了几丝,被温热的鼻息拂过,撩拨得他ch角微痒。身子骨还是这么单薄,无论他bi着她吃多少补**,总也养不出一丝丰腴来。皇帝一臂就能圈住她的ya,忍不住抱得紧了一些。
    “不曾ga什么,就在这里看看这园景。”阿丽白低低的回答,身后的xi膛宽厚而温暖,将她完全拥住的时候,也替她遮去了这斜风细雨。
    “我遣人送个只木偶船来,大约放在池中了,要不要去看看?”皇帝淡金**的眸中柔意缱绻,“这几日甚忙,也不曾陪你四处逛逛,可觉得闷?”
    她从他怀中仰起头,抿出一丝笑意来:“不曾。”
    “如此……”皇帝笑了笑,携了她的手往水榭外的小径中走去,“阿思钵回来了。”
    阿丽白眼中一抹灵动闪烁而过,像是极轻极微的水痕淡淡荡漾开去,她抿了ch,声音有几分颤抖:“他……在何处?”
    “不急。我让他回去换身衣**再来见你。”
    内侍忙忙的走来问道:“陛下,是坐轿回去么?”
    皇帝瞧了阿丽白一眼,问道:“你累么?”
    阿丽白摇头:“陛下陪我走走罢。”
    皇帝笑了笑,牵了她的手,又伸手对内侍道:“伞。”
    内侍一愕,张口结舌道:“这……”
    眼见皇帝俊朗的脸上已有了不耐烦的神**,内侍忙转身将手上的油伞换了把大一些的,恭谨递与皇帝手上。
    天青**的烟雨中,皇帝便撑开了伞,遮在自己身侧,又揽着阿丽白的肩,缓缓的迈入雨中。
    内侍与go**们不敢跟得紧,只能远远的拖曳出一条长队。而最前边是两个身影。男子高大挺拔,紧紧揽着身边的**子,同掌着一把伞,仿佛就像寻常的夫**。
    有密密的雨帘从伞面四周滑落,像是小而晶莹珠子不断迸落。皇帝笑道:“这石头忒多古怪,为何还会冒烟?”
    “这是……前朝蔡相的宅子吧?”阿丽白侧首回望那极为高峻的石壁,眼神中微有怔然,“那便是闻名天下的临风阁。”
    皇帝笑了笑,不曾答话。他不愿住进汴梁城中前越朝皇go中,便将宣抚使的住处腾了出来作为临时行在。
    阿丽白的清亮的眸**映在皇帝眼中,她的声音温婉动听:“陛下,这太湖石里,叫人撒上了浮水甘石,一遇到水,便会蒸腾起来,仿佛云霞一般。”
    皇帝静静听着,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眸光,蓦然间驻足,擎了她的手,低头看着她,轻声道:“陪我出来这一趟,你不开心么?”
    在她面前,皇帝从不自称为朕。
    阿丽白眉梢轻轻舒展开,颊上红晕仿佛浸润了水意的桃花瓣,清美动人:“不,陛下。我……很乐意出来走走。”
    皇帝笑了起来,如刀削斧斫般峻然的侧脸线条刹那间柔和下来,却在岔道处将油伞递给内侍:“去见阿思钵吧,你们姐弟数月不见,想来也有许多话要说。”
    “陛下你呢?”
    “我还有些奏折要批,晚些一起用膳。”
    在这濛濛烟水中,皇帝一直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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