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检控官

第67章


    “没有了,从现在起是自由时间,”季晴川拿出了之前一并从酒窖取回的另外两支酒,“雨果为你们三人分别准备了一支酒,希望你们可以在今晚好好享用,泰伦斯,不好意思,我们盲饮时用的这支金凯 2006是你的,伊冯娜的这支是克鲁斯·格拉斯沃2009,至于帕特里克,剩下的这支波尔多·北-卡内·夏琳2004,是你的。”
    说完这些,他在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块黑金做旧的怀表:“还有两个半小时,零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我会准时在这里等候各位,届时将再没有任何奇怪的过程,我会正式公开雨果的遗嘱。”
    “倒霉!”帕特里克铁青着脸色拍案而起,“我没有心情陪你们继续玩下去了!”
    伊冯娜则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回头对季晴川眨了眨眼睛:“我们在这里像猴子一样被你耍了整个晚上,不会到了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吧?”
    泰伦斯忽然有点不安地望着姐姐:“雨果不会的,我相信他。”
    “相信他?”伊冯娜双臂抱肩靠上椅背,似笑非笑地牵动了嘴角,“我现在只觉得雨果把我们叫来这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再羞辱我们一次罢了。”
    “你错了,”泰伦斯却霍地站起身来,双手牢牢握紧,“雨果没有抛弃我们,两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的病情之后,亲手做的最后一支酒不是传统红白酒,而是一支粉红起泡酒啊,他一向没有这种经验,我陪他一起像个初学者一样,不断改进配方,一起采集、压榨,现在二次发酵已经完成,还有不到一周就可以出厂了!”
    帕特里克和伊冯娜的表情出乎预料地一致,他们面面相觑,而泰伦斯的眼眶再一次红了:“他为这支酒取名阿佛洛狄忒,他说它就是我们三个人对于他的意义啊……”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已然气结的帕特里克不怒反笑,“起泡酒对于雨果的意义?我用他的原话回答你——扯你王八孙的球蛋!”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离开宴会厅。
    伊冯娜望着兄长快速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着泰伦斯,终于苦笑一声:“我想,我比较同意帕特里克。”
    然后,她也起身离开,并带走了那瓶属于她的克鲁斯·格拉斯沃。
    【羁绊】
    桑荞回到房间里的时候,月光正洒满了整间屋子。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盥洗室,卸了妆拆了头发,然后去厨房给秦枳煮了一杯热葡萄酒,那是她跟欧阳绯学到的德国喝法,一瓶红酒,一只橙子切块,两根肉桂,一些丁香,100g黄糖,然后倒入锅中小火温煮约3分钟,最后撒上一点柠檬皮,既能暖胃又能驱寒,一口气喝干然后暖暖地睡一觉,对于此刻卧病在床的秦枳来说,再好不过。
    她走到床边坐下,右手覆上他仍旧滚烫的额头,不禁有些忧心地皱起了眉。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她,就十分愉快地笑了起来。
    “睡得好吗?”她帮他拿了靠垫坐起身来,然后把手中的热红酒递给了他。
    “还好,只是从刚刚开始,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他拉开被子的一角让她一并钻了进来,同时接过杯子呷了一口,然后像是很喜欢一样,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她伸手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将头贴在了他的胸口:“真抱歉,你病得这样重,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很快就会好的,”他的声音很温柔,尽管长时间的高烧不退让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然后,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便低下头去,仔细端详起她的脸,“看你现在的表情,是出什么事了么?”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今晚的一切都很奇怪,像是很快就要发生些什么一样。”她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哦?说来听听看。”他将杯子放在床头,然后抚上了她的头。
    “雨果做的事,非常不合理。首先,他写了一封措辞温和的亲笔信,说明自己将会把全部财产留给一个名叫兰的女人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就在他的三名养子女之中,也就是说,翡翠庄园的继承人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无论这个孩子是否有天赋,或是与雨果的父子关系如何,都不受到任何影响。然后,他发起了一场盲饮会,这几乎是可以想见的结果,无论帕特里克和伊冯娜谁能成为最终的赢家,泰伦斯都没有任何希望,然而盲饮会的结果,又与遗嘱本身没有任何关联,在我看来,只能作为挑起兄妹三人嫌隙的导火索。再然后,他为每个人选了一支酒,这几乎是赤裸裸地戳中他们的痛处了,他给了泰伦斯那支喝了一半的金凯 2006,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作为盲饮会中被选中的酒,单就结果而言,泰伦斯显然是差得最远那一个,那么这支酒对于他来说,一下子就变成了莫大的耻辱,它时刻提醒着他是根本不该属于红酒王国的人,更何况,这不过是一瓶喝剩一半的残酒,相对于另外两人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而伊冯娜得到了一支克鲁斯·格拉斯沃2009,2009年被称为一个世纪里最好的年份,满分的波尔多酒不下二十种,但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也是在这一年,伊冯娜结识了那个最终辜负了她的男人,更重要的是,这支酒仅醒酒就需要近三个小时,在业界被戏称为‘宽衣解带的修女’,对于伊冯娜来说,无疑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至于帕特里克的波尔多·北-卡内·夏琳2004,它的制作者是大名鼎鼎的罗兰·米歇尔,就法国葡萄酒传统而言,罗兰是个离经叛道者,他本人最为传统法国酿酒师诟病的一点在于他延长了果实的成熟期,尽可能保留果实本身的风味,削弱了酸度和风土的味道,简而言之,就是通常意义上讲的‘叛徒’,完全对应了帕特里克在雨果心目中的形象。假如这场闹剧真是雨果本意的话,那么的确像伊冯娜所说,他们确实是彻彻底底被羞辱了。可是我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的动机,更何况,他在临终之前还偏偏做了一支毕生最瞧不起的粉红起泡酒,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刺激他的儿女,那是要抱有多么大的恨意,才能支撑他拖着羸弱的身体直到人生最后一刻呢?”
    “所以你认为,他做了这些,是为了某种更加深层的目的么?”
    “雨果的行为的确已经很奇怪,但更加奇怪的是爱丽丝留下的这把钥匙,她以牺牲生命为代价引导我们来到这里,却没有在其中安排任何可供解读的线索,那么是否可以认为,她想要我们被卷入的,正是这个遗嘱事件本身呢?”
    秦枳沉默下来,回想起死亡的中间人体内那颗雕了花体“F”的银色子弹,与穆庭恩的尸检报告一样,没有任何前因后果,似乎只是为了让作为弗兰西斯的他被拖入某些阴谋一样。事情发展到这种时刻,他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收到狙杀季晴川的任务,所以他很自然地猜测企图杀掉季晴川的人,和杀掉穆庭恩的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他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帮助桑荞尽快结束这段危机四伏的人生,所以不假思索地就跳入了这个预设好的陷阱。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就忽然闪过了爱丽丝眼中隐藏极深的那种决绝激烈的光,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玉石俱焚”四个字。
    秦枳的眉心,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两个人静静相拥,整个房间只剩下墙上时钟规律摆动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忽然伸出手去,轻轻覆上了她仍旧平坦的小腹:“你最近,还在吃药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桑荞的脸上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十分不解的神情来。
    “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原本停在她头上的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她向着自己的方向又拢了拢。
    她笑了起来,然后覆上了他的手,“你还这样年轻,那么想做父亲么?”
    “你不想吗?”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叫人分辨不出他的意图,“不想为我生个孩子?”
    “就为了这个,才把我的药全部换成了维他命?”她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呢,史蒂文?”
    “我想要困住你,”他忽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那表情看上去竟像是有些悲伤,“越是到了最后,我就越是不安,我怕你会为了庭恩而不顾一切地走下去,我怕你没有牵挂……”
    “你怕我会死?”她忽然打断他的话,然后抬起手,触到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我不会的,我舍不得你。”
    说完这句话,眼泪就悄无声息地沿着她的眼角涌出来,他忘情地倾身去吻,而她攀住他的背,在他的耳畔轻声呢喃:“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
    他忽然全身一滞,眼眶随之莫名地酸涩,然后他望着她的眼睛,用从来没见过的认真而又深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结婚吧?”
    眼泪大片漫过她的眼眶,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样,他抬手去拭,也被她轻轻握住,然后她微微扬起头来,吻上了他的嘴角。
    而他的双手,已经紧紧地、紧紧地,拥住了她。
    ※※※
    沐浴过后,季晴川望着镜中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那是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焦虑,还不够冷静,她看出来了吗?她会看出些什么吗?
    他停下擦拭头发的手,将那块纯白的毛巾狠狠甩了出去,爱丽丝,你对我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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