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分裂日记

5 贺府·拜师


七岁这一年,贺灵韵已经长成个小美女,圆脸杏眼,皮肤白白的,又滑又软,头发长长的,又黑又亮。每天悦心差不多用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的时间,给贺灵韵梳洗打扮。贺灵韵嫌麻烦,向奶娘提出剪头发的要求。
    奶娘果断拒绝:“小姐,不能剪呦。”
    贺灵韵道:“我是要成为大侠的女人,这么长的头发不仅没用,反而是累赘,天天梳梳洗洗的,浪费我练功的时间,拖慢我行侠仗义的步伐。”
    “大侠的身体发肤呦,也是爹娘给的,万万不能毁伤,要不然就是不孝呦。大侠们行走江湖,倘若被人削去头发,就跟砍他头要他命似的。”
    “那少林寺的和尚呢?”
    “这个呦……小姐,没有哪个大侠是和尚呦。”
    “倒也是。”
    梳好头发的贺灵韵换上新衣裳,去见她爹给她请的女先生。
    这位女先生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为顶梁柱的父亲死后,树倒猢狲散,剩下她和她娘相依为命。有一日她出门找活儿干,正巧遇见贺灵韵的爹贺尚书。贺尚书看她知书达礼,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便高价聘请她做自己闺女的教书先生。
    通常女先生吃过早饭才来贺府讲课,中午回自己家照顾母亲用饭,下午再来讲几个时辰,天黑前回家休息。有事还可以告假。一个月结一次账,叫月钱。
    奶娘提前在贺灵韵住的内院收拾出一间书房,专门用于贺灵韵上课学习。贺灵韵一进书房,看见女先生便双膝一弯,就地一跪,口中高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没经验的女先生闹了个大红脸,急忙伸手去扶:“使不得,使不得。”
    奶娘道:“应该的,应该的。”但还是第一时间将贺灵韵从地上抱起来,给她拍干净满身的尘土。
    贺灵韵问:“师父,你都会什么武功?所属何门何派?”
    女先生道:“我不会武功。”
    “那你教我什么?”
    “贺大人吩咐我,先教小姐识字、数数,以及一些基本的礼仪。”
    “我不学,我是要成为大侠的女人。像我这样的,应该学绝世武功,哼哼哈嘿……”贺灵韵开始比划手脚。
    奶娘把她拉到一边儿,悄悄劝她:“我的小姐呦,大侠都是有文化的,除了武功什么都不懂的,那叫莽夫,不配做大侠。”
    贺灵韵一听,点头称是。她转而问女先生:“师父,今天咱们学什么?”
    女先生拘谨道:“小姐还是称呼我先生吧。”
    “好,先生也别叫我小姐,叫我灵韵,或者灵灵,或者韵韵,都行。”贺灵韵接着补充一句,“叫大侠更好。”
    女先生竟无言以对,缓了片刻才道:“灵韵,我们开始吧。”
    上午,女先生教《女儿经》,念道:“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听得贺灵韵头都大了。
    下午,女先生教数数与方位。
    一、二、三、四、五……
    贺灵韵心想这个还算有用,默默地数: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
    东、西、南、北、中……
    贺灵韵心想这个也有用,默默地排方位:东岳泰山派、西岳华山派、中岳嵩山派、南岳衡山派、北岳恒山派……
    第二日上午,女先生依然教《女儿经》,念道:“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贺灵韵忙打断:“先生,换一本书吧。”
    “好,那我们来学习《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贺灵韵并不觉得自己的头有所变小。
    痛苦的时光总是倍感悠长,好容易熬到女先生下课回家,贺灵韵趁机跑去账房支银子。
    账房先生亲切地招呼小主人:“小姐又来取银子,取多少?做什么用?”
    贺灵韵道:“十两,买书。”
    “敢问小姐买什么书?”
    贺灵韵吃一堑长一智,不肯透露自己的秘密,只道:“你管太多了。”
    “小姐,不是小的管太多。全因小的职责所在,这每一笔钱,进进出出的,都必须登记在册。”
    “好吧,告诉你,我要买几本武功秘籍。”
    账房先生再次抽了抽嘴角,故作镇定道:“老爷知道吗?”
    “不知道。”
    “小的以为……”
    “行啦!”贺灵韵不耐烦抢过账房先生的话,“我不买武功秘籍了。你也知道,我爹给我请了位女先生,教我读书写字。”
    “小的知道。”
    “我想把银子给女先生,请她帮我买几本适合我看的书,不行吗?”
    “小的以为,小姐可以请女先生列出书单,交给小的,小的打发人去为小姐买来。”
    贺灵韵急了,飞起一脚踢在账房先生的脚脖子上。谁知账房先生像座巨山一样动也不动,她自己倒没站稳差点儿摔地上。
    账房先生赶紧伸手扶住她,道:“小姐您小心……”
    贺灵韵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气势汹汹道:“少废话!快把银子给老子拿出来!”
    账房先生的嘴角抽风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贺灵韵扎起马步,运足功力猛出双拳,一拳接一拳,频频砸在账房先生的大腿上。她发狠道:“再不交出银子,老子灭了你!”
    账房先生满脸黑线,道:“呃……小姐稍等,小的这就给你取银子。”
    贺灵韵双手叉腰,洋洋自得:“哼哼哼,知道本大侠的厉害了吧。”
    她把强要来的十两银子揣腰里,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房间,向贴身丫鬟悦心下达秘密任务。
    悦心问:“什么秘密任务?”
    贺灵韵道:“这十两银子给阿荣,叫他买几本武功秘籍送来,悄悄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姐想看什么书,只管去老爷的书房里找,为什么另买呢?”
    “我爹的书房里能有武功秘籍?”
    “哦,应该没有,市面上会卖这类书吗?”
    贺灵韵思前想后,缓缓道:“武功秘籍都是各门各派的宝物,可遇不可求,你嘱咐阿荣用心寻一寻,找一找。他是自己人,我放心,买书剩下的钱就赏给他娶媳妇儿用。”
    “小姐真好,悦心替小桂儿和阿荣谢谢小姐。”
    “不用谢,行侠仗义,扶倾济弱,乃是我的本分。”贺灵韵正儿八经道,“你再告诉阿荣一声,不论什么武功秘籍,最好买双份。”
    “好的,小姐。”
    吃过晚饭,悦心将两本一模一样的油腻腻的《气功心法》交予贺灵韵,道的是来之极其不易。白天阿荣逛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书屋、书摊,一提武林秘籍就被轰走,最后偶遇一名脏兮兮的游方道士。那道士见他辛苦,说与他有缘,才忍痛割爱卖给他的。
    贺灵韵问花了多少钱。
    悦心道:“整整十两银子,一分不剩。”
    “你叫阿荣去管账房拿银子,就说小姐赏他的。”
    “小姐,老爷明令,不许你乱使银子,账房先生会乖乖给阿荣吗?”
    “以前可能不会,但是从今个儿开始,哼哼,他敢不给!”
    “好吧,悦心让阿荣去试试。”
    翌日上午,女先生按时来教课。贺灵韵请先生上座后,恭恭敬敬捧出一本《气功心法》摆在先生面前,道:“先生,咱们学这个吧。”
    女先生看贺灵韵一眼,无辜道:“我不会。”
    “没关系,先生教我识字儿,我自己练。”
    女先生含泪道:“灵韵,你确定不是贺大人派来折磨我的?”
    贺灵韵正色道:“先生怎么能这么讲,灵韵以为,咱们俩相处挺愉快的。”
    “好吧,先生不教你《女儿经》,也不教你《三字经》,就教你《气功心法》。”
    女先生强忍满身不适,硬生生教了几日《气功心法》,终于病倒在床,向贺灵韵的爹贺尚书告假后,躲家里修养。
    而此时此刻,她的学生贺灵韵内心则充满矛盾,一方面为先生的身体担心,另一方面为自己重获自由而感到高兴,实在是太高兴了,几乎绷不住要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悦心道:“小姐,今天不上课,你想做什么?”
    “一个字儿,玩儿!”
    “玩儿什么?”
    贺灵韵的右手如刀,左劈一下,右砍一下,道出两个字:“刺杀。”
    “小姐不会又要玩儿刺杀老爷吧?听管事儿姐姐说,老爷正在前厅会客呢。”
    “那换一个新花样儿——报仇雪恨!”
    “怎么玩儿?”
    “去,把我的两位主角儿叫过来。”
    “好。”
    悦心带来小桂儿和阿荣。
    小桂儿和阿荣这对苦命鸳鸯,欲为贺灵韵先前的赏赐谢恩。贺灵韵一摆手免了,麻溜儿地开始讲戏。
    说的是,这一日小桂儿坐在路边哭得正伤心,巧遇大侠贺灵韵,贺大侠路见不平,开口相问。却原来小桂儿一家十六口惨遭杀害,贺大侠决定替天行道,帮小桂儿报仇雪恨。她们两个找啊找啊找凶手,终于找到阿荣身上。阿荣承认自己是凶手,但同时他也是一名杀手,奉命行事。贺大侠满脸正气地问奉谁的命。阿荣称自己虽是一名杀手,却是一名具备职业道德的杀手,坚决不肯说出幕后指使者。贺大侠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于是拔出宝剑,与杀手阿荣斗在一起。
    院子里,贺灵韵和阿荣一人手握一根棍儿,慢动作地打来打去,打得是酣畅淋漓,不亦乐乎。围着他们的悦心和小桂儿,以及其他丫头,像拉拉队一样地高喊“加油”“大侠加油”。
    突然,一阵不合群的笑声传来,格外响亮。
    心生疑窦的贺灵韵停下动作,循声望去,却见墙头上坐着一个锦衣男孩儿,面皮儿白净,嘴唇鲜红。
    那男孩儿自上而下打量贺灵韵,笑意加深。
    贺灵韵走到墙下,仰头问:“你是谁?你笑什么?”
    男孩儿道:“笑你二。”
    “你才二!”贺灵韵当即反击,想了想又问,“二是什么意思?”
    男孩儿笑道:“夸你漂亮呗。”
    贺灵韵恍然大悟,道:“你也二。”
    男孩儿扯起一边嘴角,笑笑却不回话,只坐在墙头晃着两条腿。
    贺灵韵道:“你下来。”
    男孩儿道:“我不下去,你又能把我怎样?反正你够不到我。”
    “你等着,看我用飞镖把你射下来。”贺灵韵自墙脚盆栽上揪下一片绿叶,咻的朝男孩儿丢出去。不成想,叶子一离开她的手指竟直直地坠落在地。她不甘心,捡起来再接再厉,咻,咻,咻……掉,掉,掉……贺灵韵颓然放弃,看来武侠故事里“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都是骗小孩儿的。
    墙头上的男孩儿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他自怀里掏出个东西,对贺灵韵道:“你瞧我的。”
    嗖嗖嗖几下,简直指哪儿打哪儿,
    贺灵韵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道:“高手啊,你收我做徒弟吧。”
    男孩儿摇了摇手里的东西,问:“你想学这个?”
    贺灵韵拼命点头。
    男孩儿翻身自墙头跃下,干净利落,毫发无损。
    贺灵韵看得眼睛都直了,猛扑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求道:“大侠,请收我为徒!”
    丫鬟悦心再猛扑上去,把贺灵韵托起来,道:“小姐自重!”
    正在这时,耳听院外有人连声呼唤“肖公子——”。那男孩儿脸色一变,道:“我先走了,明儿再来找你。”话音将落,三两下便爬上墙头,翻至院外去了。
    贺灵韵眼望男孩儿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向虚空处,凄凉地叫了一声“师父——”
    悦心道:“小姐,您不能这样。女先生说了,您已经七岁,应该懂得男女大防,千万避免肌肤之亲。”
    贺灵韵却道:“你说,他手里那个暗器是什么?”
    “小姐,那不是暗器,就是个弹弓啊。”
    “弹弓,是什么?”
    “就是……男孩子的玩意儿,悦心也不清楚。”
    阿荣道:“小姐,要不我给您做一个?”
    “行,做得好,小姐还有赏。不——”贺灵韵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本大侠有赏!”
    次日清晨,贺灵韵被房外的吵闹声惊醒,她迷糊眼睛,披头散发,拖拉上鞋奔出去瞧怎么回事。原来是昨天那翻墙头的男孩儿又来了。正被悦心拦住,与他理论,说他是个没教养的野小子,随随便便就进别人家。
    贺灵韵努力从眼屎中射出目光,喝退悦心,道:“这是我师父,不得无礼!”
    谁料悦心一见贺灵韵衣衫不整的样子,比贺灵韵重遇师父还要激动,整个人咋呼开来:“小姐快快回房去,悦心给你收拾收拾。”
    贺灵韵趁被悦心推进房的间隙,钻出脑袋冲男孩儿道:“师父,你一定等我!别走,别走啊!”
    男孩儿不置可否地扯起一边嘴角。
    待贺灵韵焕然一新重出房间,见那男孩儿果然没走,袖子一撸,冲上去就要给男孩儿磕头,行拜师礼。悦心死死地抱住她,道:“小姐,不行啊,他才比你大几岁,你怎么能跪他呢?”
    男孩儿慢条斯理道:“跪就免了,你若真想做我徒弟,那请当师父的亲一下好了。”
    悦心和贺灵韵同时开口:“不行!”
    男孩儿疑惑:“跪,行。亲,不行?”
    贺灵韵严肃道:“徒弟跪师父是天经地义,哪有师父亲徒弟的?”
    “既然师父不能亲徒弟,那徒弟亲师父一下吧。”
    贺灵韵道:“徒儿决不会轻薄师父。”
    男孩儿的表情略微复杂,道:“你就不像个女的。”
    贺灵韵哈哈一笑:“师父看出来了,我是要成为大侠的人!”
    男孩儿满脸黑线,随手递给贺灵韵一件东西。贺灵韵伸手欲接,被悦心挡住:“小姐,女先生说,您已经七岁了,应该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她回头朝男孩儿道,“野小子,把东西放地上,我自己捡给小姐。”
    男孩儿耸肩,将东西往地上一丢。
    悦心捡起来拿给贺灵韵一看,是个新做的弹弓,精致小巧,把手圆润。贺灵韵握住一试,刚好合适,爱不释手。她道:“告诉阿荣不用再给我做了。还有,以后不准对我师父不敬。”转而问男孩儿:“请问师父姓什么?”
    “姓肖。”
    她吩咐左右:“记住,以后都叫肖师父。”
    从此以后,肖师父隔三差五地就会翻墙进贺府,教贺灵韵打弹弓,以及一些拳脚功夫。
    悦心没地位没权力反对,奶娘则心疼贺灵韵没个同龄的玩伴,也知道这个肖师父的真实身份,便随他二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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