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分裂日记

10 四年级·坏话


四年级的新学期一开始,我就遭遇了一件不幸的事情。王雨果表示每天要和我一起骑自行车上下学。
    我推辞:“我骑车不会带人。”
    王雨果开心地说:“我也买了自行车。”
    我不死心继续推辞:“你先学会骑再说吧。”
    王雨果更加开心地说:“我学会啦。”
    我本想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隐藏得好深”,但这很重要吗?仔细思考一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才更实在吧。
    然而,当家长的永远不能理解孩子的痛苦。我爸妈非常高兴早上王雨果来找我一起上学,下午放学后我们俩再一起回家,路上做个伴儿,还可以交流学习方法学习心得什么的。还是那句老话,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多向王雨果学习。课上没听懂的,记得问;哪道题不会,记得请教;顺便咨询下考高分的诀窍……等等等等。
    我突然觉得心好累。
    第一天,王雨果主动教我背诵宋代文学家苏轼的一首诗——《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王雨果问:“你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
    我老实说:“不知道”。
    不是还没学吗?
    于是,她开启优等生虐杀差生的模式,从这首诗的创作背景一直讲到文学价值、蕴含的哲理。我这里好有一比,她是《大话西游》里啰嗦的唐僧,而我正是深受其迫害的孙悟空。
    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救救我!
    第二天,王雨果提议我们来进行口算练习。她先出一道三位数乘两位数的题目,由我作答。然后我再出一道三位数乘两位数的题目,她作答。中间还可以穿插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听她讲完规则,我真想买块儿豆腐撞死自己!
    王雨果大方地说:“依依你先出题吧。”
    我深思熟虑了一会儿,说:“今天数学老师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你说当一个数学家,对吧?”
    王雨果在自行车带起的风中大声喊对。
    我慢悠悠骑着,说:“我记得咱们写过一篇作文儿叫《我的理想》,那时候你写的是科学家吧?”
    王雨果也放慢速度,奇怪地瞥我一眼,带点儿疑惑:“好像是吧,怎么啦?”
    “你知道科学家+数学家=什么吗?”
    “这是道语文题,还是数学题?”
    “嗯……综合题。”
    王雨果从小就要强,不会轻易认输或放弃,亲口讲一句“不知道”比登天还难。于是她想了一路。
    我终于得了一路的清净。
    最后,王雨果说:“我再想想,明天告诉你答案。”
    我安慰她:“不着急。”
    接下来,王雨果为这道题一连躲了我好几天,我偷偷乐了好几天。我妈问为什么王雨果不来找我一起上学了,我说:“不知道,最近这几天,我看她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妈提醒我开导开导她。我说“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
    洛可可问我:“你怎么试试?”
    我神秘一笑:“你等着瞧。”
    放学铃声响过后,我亲切地叫住正准备离开教室的王雨果,问她:“那道题……”
    王雨果急忙摆摆手:“我今天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等王雨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洛可可说:“不就是一个脑筋急转弯儿嘛,看你把班长大人给吓的。”
    “那我向她坦白好了。”
    转眼又过去几天,上午课间时分,我和洛可可,还有班里另外两个女生,在教室前的空地上玩儿跳皮筋儿。四个人先剪子包袱锤,那两个女生输了,就一人一边儿并着两条腿撑起皮筋儿。我和洛可可从一级开始跳起,过一级皮筋儿抬高一个部位。
    一级,皮筋儿撑在脚脖子。
    二级,皮筋儿撑在小腿肚儿。
    三级,皮筋儿撑在膝盖。
    这三级分单腿撑,还是双腿撑。单腿撑的比双腿撑的,难跳,因为两条皮筋儿之间的距离更窄,跳的人不好将腿伸进去,还特别容易踩上皮筋儿,一旦踩线就坏了,该换撑皮筋儿的人来跳了。撑皮筋儿的话,一眼能看出人的胖瘦来,因为离瘦子近的地方,皮筋儿窄;离胖子近的地方,皮筋儿宽。胖子喜欢说:嗯……我今天穿的比较厚。
    四级在屁股,五级在腰,六级在胳肢窝,七级在脖子,八级在头顶,再向上就是拿手举着,往往这时候只能靠侧手翻跟头翻过去。我们班上会翻的女生不多,洛可可算一个,王雨果凑合算一个。我身体素质差,一翻准栽地上。
    我们经常玩儿的跳法有唱歌儿的,也有不唱歌儿的。
    唱的歌儿包括:“我是一个K,来自生产队,骑着大小驴儿,抱着西瓜皮儿。”
    “一二三,三二一,过新年,穿新衣,穿新衣,要爱惜,新衣来得不容易。”
    “一条红纱红又红,刘.胡.兰姐姐是英雄。从小是个苦孩子,长大了是个女英雄。刘.胡.兰,十三岁,参加了革命游击队。她为人民而牺牲,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
    今天我们跳的就是“一条红纱”。
    正好看见王雨果路过,我赶紧停下来去追她。
    “哎,王雨果——”
    王雨果回头问我:“怎么啦?”
    “那道题没有答案,我胡编的。”怕她再次潜逃,我一口气快速把话说完。
    王雨果愣了愣,而后咧嘴一笑:“我就说嘛,怪不得我想不出来。”
    我礼貌地冲她一笑,忽然听见她说“放学一起回家”,瞬间我的笑容卡在脸上,像阴魂一样久久不散。
    新一轮的折磨随即展开。
    放学回家的路上,王雨果热情邀请我一块儿背诵课文《火烧云》。
    我稍微动了动心思,装作不经意间提起冯圣,好奇地猜测:“像他这样的好学生,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甭管什么课文,只要看一遍就会背了吧。”
    王雨果反问:“冯圣是谁?”
    “一班的冯圣啊,年级第一。”
    王雨果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跟他很熟吗?”
    我谦虚地表示:“不熟不熟,人家年年考第一,我才考第几名啊。”
    每句话我都格外强调“第一”,依王雨果的脾气,见不得别人比她优秀,心里肯定别扭。果然她一言不发,闷头骑车,我放慢速度没跟上她,她骑出去老远也毫无察觉。等她反应过来,背课文的心情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多久,王雨果又提议:“咱们来背一下《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10到16自然段,我先起头。”
    ——那天修身课上,魏校长向同学们提出一个问题:“请问诸生为什么而读书?”
    ——同学们踊跃回答。有的说:“为明理而读书。”有的说:“为做官而读书。”也有的说:“为挣钱而读书。”“为吃饭而读书。”
    ——周.恩.来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抢着发言。魏校长注意到了,打手势让大家静下来,点名让他回答。周.恩.来站了起来,清晰而坚定地回答道: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王雨果背到这里,点我的名字:“依依,你接后面的呗。”
    我岔开话题:“哎你说,周.总理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冯圣那样,年年考第一。是不是只有考年级第一的人,才能像周.恩.来总理那样,长大后特别有出息?”
    王雨果默默地选择无视我的问话。
    终于有一天,在我第N次提及“年级第一”等字眼时,王雨果忍不住打断我:“依依,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冯圣的了?”
    “没有啊。”我多么无辜。
    “那你喜欢许君泽?”
    “许君泽是谁?”
    “也是一班的,那个冯圣的同班同学。”
    “可我不认识他啊,一班的我就知道冯圣一个,因为他是年级第一嘛。”
    气氛突然异常安静,夹杂一丝丝的尴尬。
    沉默几分钟后,王雨果猛开口:“不好意思,明天我有事儿,上学不叫你了。”
    被吓一跳后,我迅速镇定回答:“哦。”
    “各怀鬼胎”的我们俩在楼道里分开前,王雨果说:“我看见学校墙上写了很多你的坏话。”
    “啊?”
    “我擦干净了,又在那儿盯过几天,不会有人再写了。”
    “谢谢。”
    平心而论,王雨果是个很有正义感,很认真负责的班长。
    “那坏话写的都是你喜欢许君泽,你以后注意点儿。”
    “行。”可天地良心,我确实不认识许君泽。然而也不存在向王雨果拼命解释的必要。反正自此之后,我重新恢复独自骑车上下学的生活,耳根清静许多,也省了许多口水。
    中秋节那一天,爸妈带我去爷爷奶奶家。吃完午饭,我陪爷爷下楼遛食儿,远远地迎面走过来一个男生,长得很白,偏偏嘴唇红红的,像涂了大人的口红似的。我看他眼熟,不由得多瞧了几眼。谁知那男生无缘无故突然加速,冲我和爷爷飞奔而来。我吓一跳,还以为自己瞧出事儿了。
    那男生停在我面前,表情紧张,却满怀期待。
    “依依,我是许君泽,这一次能记起我吗?”
    我当多大个事儿呢。
    “我记得你啊,你不是一班的吗?咱们还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
    爷爷对许君泽说:“我也记得你,上次就是你和冯家那小孙子踢足球,把我们家窗户砸破了。”
    许君泽的笑脸立马变哭脸,边解释边后退:“爷爷你认错人了,我有事儿先走了。爷爷再见,依依,学校见!”跑得比什么都快。
    我问爷爷:“咱家窗户破了?”
    爷爷说:“冯家已经给装了块儿新玻璃。依依不用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啦。”
    我乖乖点头。
    过完中秋的某一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里面人不多,却叫我感觉怪怪的。经常一起玩跳皮筋儿的女生指了指被打开的教室的门,后知后觉的我这才发现,门上用粉笔写了一行字:安语依喜欢许君泽,不要脸!
    看来王雨果说的没错,还真有人在背后写我坏话,但是这个许君泽……我压根儿不认识好吗?
    善意提醒我的女生示意我拿粉笔擦擦掉,别被更多的人瞧见。然而我婉拒了。
    “没事儿。”我并不打算解释自己留着粉笔字的目的,径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女生和其他人都觉得奇怪,不过也没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续有同学走进教室,注意到粉笔字的指指点点,小声嘀咕,没注意到粉笔字的经“嘀咕”后也开始指指点点。直到洛可可的出现。她堵在教室门口,面色严肃地审视了一会儿,吐出三个字“神经病”,小手一挥抹掉了门上的痕迹。
    我从课本里抬起头,想要阻止她已然来不及,反而被她瞪了一眼。她把自己的书包往书桌上一砸,说我:“你心可真大!”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也不知道谁乱写的,我就没当回事儿。”
    “来来往往都看着呢,多丢人啊,你也不擦掉。”
    “反正擦了还会有人写。”
    果然,隔了一天,一模一样的粉笔字重新出现在我们教室门上。
    我提前跟洛可可打过招呼,叫她别管。而这一次动手的却是王雨果,她不仅拿黑板擦擦干净了门上的字,并且站在讲台上,义正言辞地责问谁写的。
    班里没人开口。
    在我意料之中。
    王雨果说:“最好自己主动承认,保证没有下次,要不然被我找出来,我告老师去,后果很严重!”
    私下我劝王雨果:“算了,这么点儿小事儿不值当。”
    “我是班长,不管大事儿小事儿,都得查清楚!”
    “下一次,如果再有人乱写乱画,你先别着急擦,看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王雨果不明白地问。
    “嗯……”我编不出理由,随口应付,“到时候再说。”
    到了那个时候,虽然王雨果依旧不明白,但到底是个聪明的优等生,保留且保护着教室门上的“罪证”,静观其变。终于,如我所愿,“安语依喜欢许君泽”这一行字,成功进入班主任王老师的“慧眼”。
    王老师立在门口,说:“老师知道,应该不是咱们班的人干的。”她又问我,“依依,你认识许君泽,他是哪个班的?”
    我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王雨果站起来回答说:“王老师,许君泽是一班的。”
    王老师转身走向一班兴师问罪去了。
    “教室粉笔门”事件暂时告一段落,“凶手”始终没露面,令我担心的是,ta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我并不想费力把ta揪出来,只希望能阻止ta。于是,某一天我给上附中的帅气的表哥打了个电话,拜托他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给我送本书,顺便带他参观参观我们学校。
    表哥说:“依依,我就是从附小升的附中,有什么好参观的。”
    不顾表哥的嫌弃与反对,我亲热地挽着他的胳膊,软磨硬泡带他在学校里溜了一圈儿。看见的同学问这是谁,我含糊回答:“外校的朋友。”
    早熟的同学开玩笑:“男朋友?”
    “怎么可能!”表哥和我异口同声,一个激动,一个淡定。我怕露馅儿,赶紧将表哥送出校门。
    没多久,我和我“男朋友”的故事在学校里传开了。班主任王老师请我上办公室解释,我发誓“那是我表哥”,她经过多方核实后,才放我回教室。同学们问王老师怎么处置我的,我发誓“那是我表哥”,他们表示很不可思议,我居然用这招骗了精明的班主任老师。我乐得不解释,乐得事情闹大,堵住那个或那些造谣我喜欢许君泽的人的嘴。
    一个自称“许君泽”的人也跑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答反问:“你们班是不是有女生喜欢你,或者暗恋你?”
    许君泽像个不正经的学生,第一次见面就乱开玩笑:“你吃醋?”
    我冷下脸:“麻烦你转告她,我不认识你,请她不要再写咱们俩的坏话了。”
    许君泽的眼神闪过伤感,闪过失落,闪过无奈,最后却只是说:“行,我知道了,我搞定。”
    顿了顿,他又问:“你男朋友……”
    “我表哥。”
    他笑了笑,说:“我就知道。”
    这个男生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他倒是轻易相信我并非在掩饰什么。
    然后我就梦见了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