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月下临风处

15 望秋水


住在小客栈的客房里,被子干燥得有股甘草味道,深夜里醒过来,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滴在窗棱上仿佛恍如隔世,混混沌沌的醒又混混沌沌的睡去,后夜,公良煜入梦来。
    他就坐在床沿,一身霜白衣装,缎发低束,他轻柔的抚着我的长发,已不是病中枯槁的模样,白齿红唇,一副静逸且温柔的笑容。
    我惊奇,想开口与他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能那般看着他。第一次看着他舒心的微笑,眼神柔和,我却和他互动不得,心里好着急,只能苦苦相望。
    公良煜起身背对我,我一眼便瞧见他束发的缎绳,却仍旧是我给他扎起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阵暖,温在心头。想伸手拍拍他,却够不到,他却缓缓的踱步到门前。
    猛然间,就这般的醒过来,掀开被子就跳下床去想去拦住他,差点跌了一个跟头,手脚并用的支撑起来才发现,房内空荡荡一片,哪里有公良煜此人。可明明觉得他的气息犹在,残留在我发间的温度仍在,那个似梦却又不像梦,就如真实般存在。
    原来,思念已入骨了么?
    第二日,数我起的最晚,赶到前厅其他人连早食都吃饭了,只有司奕面前一碗清粥一碟小菜未动,看来是替我留的。
    我吃我的,众人讨论众人的,因为我晚起,所以他们讨论我就乖乖的听着,他们几个来回定下来今天白天我们先去望秋水找找主人了解一下,司奕不发表意见,反而是兰翎最后开了口说“你们觉着,我们若是这样唐突去问,望秋水的主人会理么?”
    “方法用对了就成了。”梅若凝挑了挑眉。
    我们面面相觑之时,也没想到梅若凝的方法让人有点难堪,莫相思在我旁边皱了皱眉秀眉,也没说什么。
    梅若凝雇了一帮市井之徒,在大白日下闯了望秋水的大门,这时辰都是青楼休息养神的时候,被梅若凝一闹,也闹醒了不少姑娘。
    一个上了年纪管事的龟奴带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护院挡在梅若凝之前,态度却是十分的好的,做生意的讲究的就是个和,就算是打上门来了,也是笑脸相迎,“在下实在不知,姑娘这一大早的闹我望秋水是何意?”语调都带笑。
    “什么一大早,都快晌午了……”还没等梅若凝说完,莫相思拦了下来,“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有事相求望秋水主人,只是我这位朋友用的方法不对,冲撞了你们。”
    见莫相思彬彬有礼,龟奴神色更是柔和,“不怪得姑娘,只是估计几位不是风月场上常走的人儿,所以不懂我们青楼白天不做生意,若是有事,不妨晚上再来?”
    “我们不是来逛青楼找姑娘的,就是想拜访一下望秋水主人。”季清让说。
    龟奴呵呵一笑,“公子好说,但是我们望秋水开门做生意,不做别样,进了望秋水的门就是生意,要花银两的。”
    “银两我们有的是。”梅若凝甩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到龟奴身上,龟奴捡了起来双手奉还给梅若凝“姑娘,生意开在晚上。”
    见着龟奴一再推脱,我凑上去问“你们这有千秋雪么?”
    听我这一问,龟奴笑了“小姑娘问的正合适,今儿晚上就是千秋雪面客之日。”
    好说歹说,众人也没从龟奴的嘴里问出望秋水主人是谁,他只一个劲儿的说“晚上定给各位留个好位置。”梅若凝想动武,被兰翎拦下了,兰翎跟龟奴定了个二楼靠边的位置说晚上我们再来。
    白天这一遭,只在望秋水前院闹了一闹,连里面啥样都没瞧清楚。晚上司奕给我、莫相思、梅若凝各准备一套与我们身量相当的男装,并叮嘱梅若凝不准再胡闹,梅若凝哪肯听我大哥的,倒是兰翎把话重说,她才应下。
    青楼点灯,生意开场。
    我们早早的就到了,龟奴热情相迎引我们到二楼坐下,位置极好,可以将整个望秋水一览无余。望秋水的建筑风格颇为广阔,中间大堂宽阔,一个花型舞台设于堂中央,旁边围绕金丝圆桌供客人围绕而坐,整个建筑内场金碧辉煌,连杯盏茶碗一应金色系,龟奴笑笑的问我们“这些家务什儿都是今儿刚换的,几位瞧着还过得去吧。”这龟奴眼尖,白天就看出我们应是富贵之地来的,所以格外热络。
    兰翎嫌他烦,就说“挑几个姑娘上来吧。”他话音刚落龟奴就应声去办了。
    我们其他五人直着眼睛盯着他,他被我们看的又烦了,说“来青楼不找姑娘,难道来这里吃饭扛到深夜?正好青楼姑娘爱聊天,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你有经验?”季清让不怕死的接。
    兰翎狠狠的瞧了他一眼说,“恩,书上学的。”逗笑了我们其余几人,反而季清让不依不饶硬要他说出是哪本书,我们打闹之际,三个软香般的姑娘也进了屋。
    季清让悄悄的跟我说,这几个姑娘的模样,在上京也算的上娇的。
    我鄙视他一眼,“你去过上京青楼?”
    “当然,去过一次,和我堂家兄弟。”他还算诚实,“果然是闻名的风月第一楼。”
    莫相思心思没在姑娘上,一心的瞧楼下的动静,司奕在一旁摆死人脸,姑娘劝了几句酒他不应,人家尴尬了也都围在兰翎旁边,因为兰翎和她们搭腔。
    “这望秋水,开了有几年了?”兰翎问。
    “公子定是第一次来望秋水,也定是才听说望秋水。”一袭粉衣姑娘缓缓的替兰翎斟了酒,答道,“这望秋水开了最少也有四十年了,奴家今年十八,在此也将满十年。”
    季清让来了兴趣,“一座在边城的青楼可以开这么久,可有什么奥妙?”
    粉衣姑娘微微笑说“老板做生意自有生财之道,奴家又怎能猜透,只不过望秋水对于所有接客的姑娘是万般□□,从这出去的姑娘,不是奴家自夸,到这霄城的任一家,都是拔尖儿的。”
    大家看她的样貌和待人处事说话方式,都信任几分。
    她接着说“更何况,望秋水有千秋雪啊。”
    “听闻今天是千秋雪的面客之日?”梅若凝忍不住好奇。“这千秋雪是你们这的花魁?为何搞的百般神秘,而且这么多人来。”说完她便一指楼下。
    果不其然,楼下已经是座无虚席,熙熙攘攘的皆是男人,众多粗野男人中也不乏精英之人,看来这千秋雪名头早已远播。
    “公子不知,千秋雪不是我们这花魁,青楼的花魁年年选,而我们千秋雪只怕是只能是要十年才能培养一个呢。”虽然这千秋雪不是这粉衣姑娘,但是她却也分外自豪,我心下想着,这个望秋水主人的凝聚力可见一斑。
    “千秋雪不是一个人?”莫相思急问。
    “是一个人,但是也又不是一个人。”粉衣姑娘这回有点绕弯子。
    “姑娘何必逗趣儿,刚刚都说了十年培养一个,只怕是千秋雪是个名头,而不是人名,当然可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了。”兰翎倒是直接了断,不理青楼姑娘的调情之意。
    “是是是,公子好聪明,正是如此,所以今夜才会如何人声鼎沸呐。”粉衣姑娘又起身给众人斟酒,看见众人喝得甚少又坐下再说“这么火是因为千秋雪难出,这千秋雪不仅仅要绝色模样,更是要德、艺双全,且又通人心,知晓理,博古通今才有这资质。说句各位不爱听的,我们望秋水培养的千秋雪,只怕上京的大家小姐都要敬仰几分。”说完瞄了我一眼。
    我觉得她看我,肯定是我想多了,我穿的明明是男装,但是审度下自己,若照她如此说,我真的是除了出身没有丁点能和一个青楼女子相比较的了,不免惭愧,我自小长大爹爹和大娘舅秉持着我是最小的女儿,所以要求不严格,让我按着天性一路长大的,看过的书就那么几本闺房必读,别说博古通今琴棋书画了。
    “大家小姐怎又会敬仰你这青楼女子。”梅若凝不服。
    粉衣姑娘也没搭腔,只自顾自地的继续说“我们望秋水四十年,千秋雪只出过四个,而千秋雪这个名头也是在望秋水刚建起来就有一个的,听说那才是真正的千秋雪,只是时间久远,我们也不曾见过,望秋水的老人儿也渐渐退出不在这楼里了,知道第一个千秋雪的人就极少了。”
    “这千秋雪这么多,我们到底是找的哪一个?总不至于是第一个吧。”我悄悄的和大哥说。
    大哥却反映淡淡,只又低声回我说“先不妨把今夜这个瞧瞧。”
    大家又绕着弯子和三个姑娘问东问西,但是到底是没问出望秋水的主人来,只知这望秋水的管事叫芮娘,其余的一律不多说。而芮娘就是楼下那个全身紫衣的中年女子,一袭罗缎紫衣手中也是紫柔手绢,发饰全是银叶而拼,虽然看得出她有些年岁,却也看的出她年轻时的上乘美貌,这人十分会周旋,千秋雪迟迟不露面,男人们早已躁动已久,她带着龟奴挨个的安抚,男人们也慢慢的相安无事的和其他姑娘打趣儿等待。
    时不时,她抬头望望楼上的几间贵宾室,有时候还会与我猎奇的眼神相遇,她只是在楼下微微点头笑容满面。她的眼神也会飘到我们对面的雅间去,那间房间格局与我们相似,同样是可将楼下一览无余,只不过那边将纱幔垂下,是个什么人也看的不甚清楚。
    就在梅若凝等得不耐烦要爆发的时候,望秋水的灯更亮了起来,是因为舞台中央的莲花灯一盏盏的被点了起来。
    莫相思拉开季清让,和我一起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上往下瞧。舞台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这人如何要登场?
    芮娘扭着腰肢站在舞台前沿,笑眯眯的示意安静。
    “承蒙各位爷给面子,今日到此,我先敬各位一杯以示感谢。”一仰头便是一杯清酒下肚,颇有些侠士的气魄。“想必各位也不想我这个老婆子在台上站太久,但是望秋水凡事都是秉承先小人后君子的道理,千秋雪十年一面世,皆是我望秋水的千般心血而成的,一般的青楼花魁头牌自是比不了的,所以,千秋雪面客,仅仅是面客,绝不接客,且只面一人,这一面却不是千金可买,需要各位割爱用奇物换得。”
    十年一个千秋雪,用稀奇之宝还只能见一面,我不禁问出口“有人买账么?”
    莫相思浅笑,说“你不懂,女人越难得,男人越想要,若千金只买来一面之缘,必会勾得男人心神荡漾,更何况,这千秋雪培养十年,本就不是用做平常姑娘来用的效果,你觉得望秋水屹立四十年不倒,靠的是什么,就是这千秋雪的绝色周旋,周旋于权贵之间,寻常男人,只怕是个陪衬。”
    我听个半懂,然后装作懂得的点点头。
    “江湖上的青楼,本身就又是一个江湖。”司奕抬杯饮,发现是酒皱了皱眉,又换了杯茶饮下。
    我大哥不好酒,也自律,我则不同,难得出来一次,在家里酒这方面管得严,在这里,只要大哥不看着,我就想饮个痛快,想着就第三杯清酒下肚,一路从喉头辣到胃里,说不出的感觉涌上。
    对面雅间的纱幔也挑起了,一个少年独坐独饮,云纹束袍白玉顶冠,坐着也看得出身量高大,明明是个明媚少年的长相却眉间微蹙,一杯接一杯的饮杯中酒,漆黑双目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
    一个翩翩少年竟然也好着青楼之事?我纳闷之余发现我们桌的一行人也发现了他。特别是梅若凝,她一向对美少年有审美癖好,我揶揄她“怎么,容貌几成?”
    “抵得上你大哥实力七分了。”她自然的答,“不对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人的容貌,你们可看见他腰间的玉?”
    我们正要探讨楼下就脆鼓声鸣,一条软帐自房顶而垂,下面的鼓声越发激进后骤然而停,思古弦乐渺渺而起却不见演奏之人,乐入心而动人心,全部的人满屋子寻人,兰翎和司奕都发现声音源自屋顶,果不其然一个少女一身白衣,琴放于她抬起的右腿之上,左手抚琴,右手拉帐,顺高而下落于圆形舞台中央。
    一曲完结,一个浅笑,就已沁人心脾。
    这姑娘,未施任何粉黛,衣服也是纯白不做任何装饰,却美若天人,浅笑梨涡,明眸皓齿,身段如水。
    我忍不住去和莫相思比较,默默的站在了莫相思这一边,莫相思的不施粉黛是自然的,而这个姑娘是刻意的。莫相思的凡尘出脱,是融于骨中的。
    千秋雪一亮相,与众人鞠了一躬后,周围纱幔垂落,将她笼于其中,隔着隐隐约约的纱帐,她的美又添了几分。
    芮娘又上台安抚台下已经躁动兴奋的恩客们,嚷着嗓门喊着,物奇者得。
    有人问何物为奇?芮娘说“东海的珊瑚钏,西陵的夜明珠再不要拿来了。”淡淡两句,将本来极其稀有的东西变得平淡无奇了。
    一波又一波的献宝也没拿下芮娘的火眼晶晶,对面的少年下楼拨开人群,拿下腰间玉拿至芮娘眼前,问“此物如何?”
    “快瞧,我刚刚就想叫你们瞧的。”梅若凝有点激动。
    我不识,只觉得那玉与平常的玉不同,通体艳红,玉中似有网状丝连接,由于不近看的也不甚清楚。
    季清让在一旁说,“是千年血玉。”
    我和莫相思不懂,不管楼下的对于这玉的争执,只想听季清让解释,季清让见我们如此便开了话匣子,“血玉成于尸身之中,在人刚咽气的时候将玉藏于尸体喉头处,经过血的渗透将玉染红,然而尸身腐坏较快所以沉淀血玉时间也不会太长,看这血玉的剔透度想必没入血之前也是稀奇珍宝,再看这血色,估计经过千人尸才达得到。世间血玉本就难见,更何况如此红艳通透成色均匀。”
    “我在大漠见过染过一小块的血玉,已是价值不菲,这一块估计得价值连城。”梅若凝说。
    “血玉这东西,想必在特殊的境界,会有无穷的力量吧?”莫相思问。
    我不懂,“什么是特殊的境界呢?”
    无人答我,只是季清让向我和兰翎、司奕使眼色,声音极低的说“这像是黑教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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