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月下临风处

17 四十年前


退回四十年,郑朝上京城门口淘气的顽童都识得玉王叶家,若有人问起叶家如何去,顽童会一路带着你往最宽阔的路面儿上走,尽头一座宽宅大院,门口有那个玉色大理石石狮的,那就是叶家。叶家的豪气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在上京最金贵的地界上有郑朝最大的玉号,鼎玉斋。
    一进门的正堂摆的都是最普遍的玉,往内院玉屏风后头走最里间敞亮大房就摆着各式儿的稀有玉种,然而环绕着这大房间外面有一间间小隔间,布置的极其雅致,这都是给尊贵客人预备着的,足有十八间,每间的装饰皆不相同,每间房都有专人伺候看玉,一般人就只敢进正堂买玉,凡是能进到这十八间的,都是人中拔尖了的人。
    这叶家还是皇商,宫里除了进贡来的玉以外凡是要用到玉的,八成都是叶家老爷叶承费力找来送进去的。所以这叶家不是官,却也风光无限。
    所以市井上就传着这么一句话,“皇墙不知何为玉,转头拐弯找叶家!”
    叶之雪是叶承唯一的女儿,这叶家老爷虽事业做得顺风顺水却在子嗣上极其困难,除了正房有一女之外,几个小妾皆不生养,没办法,叶承就把叶之雪当成继承人来养,从识玉到雕玉都是手把手的教,但叶之雪毕竟是女孩儿又是大家闺秀,玉的工艺会再多也很少真正上手,可是这叶之雪不愧为传玉后人,有一双识玉之眼,只要是她见过的玉在她眼前这么一打晃儿,她就能分辨的出出处及年限,加上她本人也特别爱玉,凡是关于记载玉的书她都滚瓜烂熟,不出几年,她爹玉王的名声都要让给她了。
    但树大招风,叶家名声越来越大,见不得的人也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叶家就牵扯到一桩奇案里去。宫里的一个贵妃含玉而亡了,皇上让人彻查此事没过三天就连续有六人陆续含玉而死,皇上惊了就叫了司天监来看星象,一看可不好,是因玉王属妖,专克皇城,七人含玉为警示,若不亡妖玉便要亡天下。
    这下可好了,响彻郑朝的叶家顿时成为了阶下囚,所有产业充公,叶承处斩,女眷流放西南。叶之雪刚刚长成为少女就家破人亡,亲娘因受不了如此打击在流放前就撒手人寰,几个小妾早在没下处决前就各自攀人家往外跑,最后就是叶之雪带着几个丫鬟启程西南。
    丫鬟都衷心一路上吃食都给了叶之雪,每段路上都能饿死一个人,最后到达流放地就独剩了她一人,送她来的官差在当地给她录了名录便丢她进一个采石场,让她的命任由天定了。叶之雪虽出富贵之家,但是性子却韧性坚强,每天穿着粗布麻衣邋遢褴褛的生活,人却生机勃勃,因为在采石的过程中,她渐渐的发现他们所在的采石场是一条玉脉,她一直在斟酌要不要跟采石的头头说这件事,她一直很害怕,因为她家中的变故,她彻底怕了出名和树大招风。
    那天半夜,她装作睡了一半迷糊去厕所,到采石场的后山扒出她白天藏起来的一块石头,透过石头粗劣的外装对着月光去看,隐隐的能发现内里的透色,叶之雪有些激动,这个石衣外层比较薄,所以才让她发现了,正在她独自摩挲着回忆家中过往的时候,林子的深处有一声诡异的□□,是个男声,但声音极低,带着隐隐痛苦。
    叶之雪壮着胆子往声音的方向去,若是在以往她是万万不敢前去的,但是生命的缘分也就由此而来,后来叶之雪想起这个晚上,若她再害怕一些,也许,也许就没有那么多的故事了。
    林子的中央有七棵槐树,枝干都被人砍光,只留了主干,主干上拉结了一张暗红色的网一直蔓延到中间的水潭中,透过网,能看见一个没有盖棺的玉棺,结合着月光散发着隐隐晶莹的光,亏得那棺材是玉做的,引起了叶之雪的好奇心,不然她早就吓得腿软跑开了。借着月光,她攀上了旁边的一棵树,能望见棺材里有个男人,那个痛苦的低声□□就是来自于他。
    他还活着?还活着吧!
    叶之雪心善,发现这样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不能不管,自己在岸边用两根浮木做成了简单的木排划向了玉棺,即便她心中忐忑如虎,她还是坚定的前行了。接近玉棺时,她发现了那根网上的红色是用血染成的,极大的可能是人血,整个人都颤抖着,她想往回划水,但是那个玉棺里的声音越来的低弱让她放心不下。用提前准备好的石头割断了一侧的网,她手上都蹭满了鲜红,直到她看到棺中人的那一刻,她呼出了一口气。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少年,这么多年她见得男子少,有些个个也算是上乘。而这棺中躺着的这个,似吸尽了天地之灵气一般,肌肤胜雪,双目虽紧闭却睫毛成扇,鼻如悬胆薄唇冷峭,而身量也极高,那一双相握的手也是骨节分明修长洁净。叶之雪不知觉的去握了握他的手,冰冷如霜,她有点担心又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有极其弱的气息,而且只有出没有进。
    很多年后,叶之雪承认了,她对他是一见钟情。所以在那种恐怖的环境下用尽了她最大的力气她最大的能力救了一个已经算死去的人,她将他放在木排上,而自己泡在冷水里推着木排前进到岸边整整推了2个时辰,就因为那一夜的一眼,她把她的生命挂到了为爱付出的悬崖边,也因为寒冷的深潭水让她此生再也无法有孕。
    一瞬间的血热让她此生都无法洒脱而活。
    她救他到采石场在林子边上的休息屋里,因为这里离采石场远,没人愿意来休息,所以她才安心的放置他到此,在进屋的前一刻她背着他摔了一跤,把他甩出很远,她冲过去扶,碰到他冰冷的肌肤的同时脚底也踩到了一块硬物。
    叶之雪捡起来看瞬间又扔出去了,颤抖的手慌乱的互相拍打着,想像要拍去刚刚拿过那东西的感觉,那是块血玉,那一眼叶之雪就看出了层层脉略紧密相交,血玉形成是极残忍的,是从口中内部割喉置人于死地,刚死那刻将玉放于死人喉头之处,用喉咙固定住玉用鲜血浸染于玉,让血渗透于玉中,每次一个人只能渗透几根红脉略,而刚刚那一块已经深红,这最少也是几百个人养过的血玉才有如此的成色。那想也便知,那玉之寒,有多渗人了。
    她返过身去扶他,见他口是张开的,她心下一顿,难道他也是养玉之人?她去探他口息,发现他口中并无鲜血而且气息比先前有力了些,看来那块玉是含在他嘴里抵住他呼吸的东西,她强忍的害怕用手绢包起了那块血玉,为了日后还给他。
    他昏睡了五日,她每天都把口粮省下来给他带过来,可是却什么都喂不进去,虽然什么都没吃他却气息越来越好,然而皮肤也在慢慢变成麦色而不是初见时的雪白。
    第六日黄昏,叶之雪推开茅草门,他已经衣冠整齐的坐在床沿边上,眼睛凝视于她,他的所有眼神尽数的落在她身上,那是叶之雪这一辈子见过最干净的眼神和最纯净的眼底,没有世事纷争也没有温饱之念。叶之雪顿时后悔了,她没想过他那么早醒来,所以她采石的工作一结束她就来了,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也是蓬乱的,这样第一次见面真的不太好。
    “你是谁?”他站起身来,身材猿背蜂腰却眼神纯良无害,问话的声音也是怯怯的,叶之雪见他的模样估计比自己大个一两岁。
    “我,我是叶之雪。”叶之雪也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同龄男子,一般在采石场她是不屑于和那些人多交流的,而叶家昌盛之期她也是深闺里的女儿,哪里真的和男子打过交道,难免就结巴起来了。
    “阿雪,你好,我叫封鈺。”他双手抱拳对着叶之雪行了一礼,果然,叶之雪看见那块血玉上刻着封鈺二字,果然是他的名字,“我为什么会在这?”封鈺继续问。
    “你不记得了吗?”
    其实封鈺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记忆里仅存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是封鈺,好像之前是做西南边界货物往来生意的,再多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叶之雪将那块血玉还于他,他也是一脸的茫然,更别说叶之雪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在玉棺之中的事了。
    叶之雪也无意于去深挖他的过去,因为她觉得能让她遇见他已经是最好的恩赐,这段苦难的人生中,封鈺的出现仿佛像冰凉的夜晚里升起的太阳,他温暖着她,也给着她在采石场那样艰苦的环境里继续坚持下来的理由。为了让封鈺尽快的恢复身体,叶之雪每天只吃采石场早上供给的一碗稀粥,中午和晚上的馒头她都省下来带去给封鈺了。
    终于也是坚持不住的,采石场工作结束去向封鈺住处的路上,她只知道自己一步走的比一步软,然后就是天旋地转与不知人事。
    再醒来时,叶之雪躺在封鈺的怀里,他在呜呜的哭。
    叶之雪的心一下就跟针扎一般疼,她抚着封鈺的脸,“封鈺,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死了。”封鈺将她搂得紧紧的。
    “哪能,我不会死的,我还得来找你呢。”叶之雪心下一暖,痴痴的笑了。
    封鈺也痴痴的笑了。
    “阿雪,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你不死,我也不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