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月下临风处

28 故人


快活的在蓬岚河边生活了一段日子,我渐渐能听懂简单的胡语对话,可以和鲜卑小孩子玩成一团,也能跟着鲜卑姑娘给羊挤奶,就连季清让都跟着兰翎学会了骑射,虽然技艺不精。我想,也许不会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却会是我永生难忘的经历。
    我们住家的女儿阿常悄悄跟我约好,有一天,她能走出奉兰要去上京找我,她也想像我们一样,用脚步去丈量生命,我从没把这段叛逆之旅和生命挂钩,可是在她眼里好似多么神圣。
    一日,阿常和她爹在准备马车,车上摞满了各种货物,有她家里自己制的羊□□,也有她母亲缝的毯子,还有她爹打的野狼皮。兰翎告诉我,他们这是要去奉兰两月一度的大集市卖货,挣回来的钱好买生活上的用品,我如何能放过这样的大场面,拉着他们两个就跟着马车一起去了。
    鲜卑人平日里不买办,所以我们之前到奉兰看到街上除了一些小吃或者医铺开着门经营,其他是没有的,他们两个月有一个大集,所有人都拿着家里准备好的物件和吃食在奉兰城内一大空地上摆一个人生鼎沸的市集,你可以以物换物,也可以谈个好价钱卖了东西再去买别的,他们得把下两个月的生活所需都在这几天的集市上解决了。
    我跟在兰翎后面左顾右盼的看,特别的新鲜,卖什么的都有,卖活物的都是些牛羊马,卖家居用品的,卖小吃的,我和季清让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这可和上京的集市不一样,人家一个摊的大小赶上上京集市好几个小贩摊了,所以特别一点的我两人都会驻足不前,最后都得被兰翎拎走。
    甚至还有卖奴隶的,其实我也是被打骂声吸引过去的,本来集市上吵闹本应该,但大多数是讨价还价的声音,然后这一处鞭起鞭落甚是刺耳。
    摊子上的奴隶都圈在一个木栅栏里,每个人脖子上都有个铁环,铁环上吊着一块小布,写着他们的名字,按年龄和男女分类,身上都不太干净,被赶着蹲在一处,大多数都是畏畏缩缩很是可怜。那些看管的人在鞭打一个不肯待在栅栏里的少年,那少年好几次试图冲破栅栏,可是紧绑的双手让他施展不开,只能拿肩膀去撞,瘦弱的肩膀鲜血直流,可是眼里满是倔强,看管的人吼着胡语,我虽听不全懂,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话,抽在少年身上的鞭子那叫一个狠。
    周边围观的人很多,但大多是谈笑着看着这场景,我实在看不想去,想上去叫停,兰翎拦住我,对着我摇了摇头。我却越看越憋屈,不知如何是好。
    “别打了,这人我买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话,大概是这意思。
    看管奴隶的人停了手里的鞭子,笑嘻嘻的迎上去,人群也渐渐散开,而我却想看看是谁和我一样不忍心,却出手大方买一个倔强不屈而又遍体鳞伤的奴隶。
    当那人的那张脸出现的时候,我被钉在了原地,原本吵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了,身边的人都模糊了,就剩下了我和他两人,我的心脏像是被一个大铁锤来回的击打着,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即便他一身胡服,即便他满脸的络腮胡,即便他这会子神色健康,我也将他认得周全,因为他一直在我心里,是我心里心心念念的那根针,扎在我心里,想起他会疼,我忘不了他的剑眉星目,忘不了他在夜色中长发飞扬,他那前世颓败的时光,是我在侧。
    他是公良煜啊,是我跨越时空去惦念的那个人啊。
    此时的他不是我识得的那个他了,他如今身体康健精神昂然,都可以远走鲜卑了,站在那里就算刻意遮挡容貌,也难掩他洛北王的丰神俊朗的气度。
    终是见面了,终是见面了。
    在我震撼发呆之时,公良煜身边的人已经跟卖奴隶的人谈好,驾着那个受伤的奴隶离开,路过我们的时候,那个奴隶惊讶的看着兰翎,手极力的伸向他,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喊声。兰翎看了几眼,拉着我和季清让就准备离开。
    “小翎。”后面有人急喊,还是中原话,并冲到我们面前,像是刚刚和公良煜站在一起的鲜卑人。
    “小翎,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找我!”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脸上的神色又是讶异又是喜悦。
    兰翎停下来,对着面前的人像是才看一样的笑了,“阿莫!好久不见!”仿佛刚刚要逃跑的不是他似的。
    “小翎!”那人身材雄武,却一下扑到兰翎身上抱住,我都怕他压坏了兰翎,我和季清让两人不知道该说啥只得傻傻站在一边看他们拥抱。
    余光看见公良煜带着另一个人笑吟吟的跟了过来,好像和兰翎口中那个阿莫是认识的,我逼着自己不去看他,而手已握成拳,一手心的汗,脸上维持着傻笑只看着兰翎。
    那个被解救的奴隶被松绑了双手,一下子也扑到了兰翎的脚下,抱着他的双腿,嘴里呜呜的发出哭声,我才仔细看他,说他是少年其实他只是长得高大,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一看就是个孩子。兰翎蹲下去,轻轻的抚着他的后背,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鲜卑语。
    被兰翎叫做阿莫的人问:“你认识他?”
    “小时候在奉兰的随从,才看清是他。”兰翎说。
    不是的,刚刚那个孩子已经充兰翎发出喊叫了,他才要带我们离开的,兰翎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这小孩子。我心想,但是看他神色自然我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听见他们两个中原话对话,公良煜大概是忍不住了,“中原话,也是大郑人吗?”
    “啊啊,不好意思啊玉公子,我碰见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了,他是兰翎,可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了。”阿莫狠劲的拍了拍兰翎的肩膀,我都怕兰翎被他拍坏了。“呃,这两位,我就不认识了。”他说的是我和季清让。
    “这两位是我朋友,大郑人氏。”兰翎自然的介绍我和季清让,然后轻描淡写的掠过了他是鲜卑人的信息。
    “在下季清让。”季清让是世家子弟,所以合上扇子恭敬的抱了一下拳以做行礼。
    所有人的目光就向我聚集而来,是啊我还没介绍自己,而且我是唯一一个女人,我好想跟公良煜说阿煜,我是司思啊,可是我不能因为他已不是我认识的阿煜,我认识的阿煜已经死了,现在对于他来说我只是陌生人,肚子里纵使有万千情愫也只能自己消化。
    我抬起脸来,生生的说了一句,“我叫司思。”我看着公良煜,正式的和他面对面,他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身材挺拔玉树临风,不像那时候他体虚气短身患绝症,此时的他正对着我微笑,一双璨璨星目微弯成新月的形状,果然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那个世间静好的他。
    季清让在我耳边悄悄的说,“喂,不要人家是美男你就盯着看没完啊。”
    我赶紧低下头,铰着手不说话了。
    “既然这孩子认识兰公子,我就送给兰公子吧。”好大方的公良煜,好会做人的公良煜。前世我曾记得他曾对我埋怨过自己的不谙世事,此生果然因由他自己写的锦袋里的信息而变,看来二姐也一直守着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那我就不客气了。”兰翎笑着给公良煜行了一个礼。
    “这位是玉公子,也是大郑人,与我们有边贸往来,你们几个是老乡呐。”阿莫一看就是实心的人,想来公良煜未必想露出自己大郑身份,看那满脸的络腮胡就知道了,可是让阿莫一股脑的介绍的明白。
    公良煜神色也没怎么变,仍是与我们微笑行礼。
    “可惜梅若凝不在。”季清让又悄悄的说。
    “为何?”我问,何故此时提起她来。
    “这二人的风骨,这世上怕也难寻了。”季清让说。
    我虽面上点头,但是心里却说,公良煜是梅若凝哥哥的儿子,这世间上美好的人儿她应该也算是见全了,这么说的话,我是不是也是见全了。
    阿莫仍旧不依不饶的在关心兰翎,虽然兰翎明显有些回避,但是阿莫这种耿直心肠一般看不到这种反应,依旧独自兴奋在于旧友重逢的喜悦中,从他们的对话中我依稀判断出他应该是大野氏族人,才是兰翎躲闪的原因。一个质子的命运,就是无论身在何处,脖子上那根绳自己都得衡量着端着,不然谁扯了一把,命就不知何处了。
    阿莫终究是磨不过兰翎不肯跟他入奉兰城中住的意见,妥协带着我们一众人回到了蓬岚河边他家族的大帐中,阿莫家的帐子跟阿常比起来不仅仅是大小的问题,而是他的家族帐是有士兵把守的贵族帐,只不过绝大多数族中人都进了奉兰城住进了宫殿中,留了一些老人看着帐子。见我们来了,一个年过古稀的的老人,看见阿莫回来了就一直嘟嘟囔囔的在抱怨,“草原人天天想着学中原人讲排场,硬是要住到闷不见天的房子里去,看不见草看不见羊,还当什么鲜卑人,先主的洒脱都丢了,都丢了。”
    大家有点尴尬,我更尴尬,因为我不敢去看公良煜但是又忍不住不去看他,整个过程煎熬至极,他就在我面前,我明明对他熟悉,可是他却对我不认识,我单方面的从心底里觉得他是亲切的故人,一个我半年前牵肠挂肚的人,这一股脑的感情明明不能宣泄,但是我又无法独自控制。
    所以阿莫强烈要求兰翎和我们都住下来的时候,我没忍住。
    “我不住这里。”我说,我觉得自己没法和对着我毫无印象的公良煜待更久的时间。
    “怎么了?”兰翎从远处走到我身边。
    “我想家了兰翎。”我觉得此刻能拯救或者给予我帮助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这一路,他的臂膀就像我的港湾一般。
    “那我们就回家吧。”兰翎说。
    是啊,我们回家吧,回到我认识你的地方去。
    “好啊,我的事情已经办完,我们可同行回大郑。”公良煜站在对面,笑意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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