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湖边的迷雾

第36章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别人对你坏,你用好来回报别人,那他如果对你好的话,你又该如何才能回报他?这书要我看,实际上已经违背儒家思想了。而光这些还不算,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其实是这几句:“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谏不入,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父母犯了错误,做儿女的要柔和地劝说,所谓“怡吾色,柔吾声。”倘若“谏不入”,那便“悦复谏,号泣随,挞无怨。”这就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作者异想天开,以为无论什么事说两句软话,劝劝就能好使,至不济哭两声,挨几下打,事情也就迎刃而解。哪那么简单呢?他可实在低估了老年人的顽固程度。有的老人头脑昏聩,一条道跑到黑,执迷不悔,就连“挞无怨”也起不了丝毫作用,那这时做子女的应该怎么办?难道还要“死相谏”不成么?况且小棒受,大棒走。万一遇到奇葩的父母,在你“挞无怨”的过程中一棒将你轮死,岂不又让父母担了杀子的恶名?这又算是哪门子的孝顺呢?”
  二人听了他这一番新奇理论,不禁相顾莞尔。韩宣接着道:
  “当然,你们可以说这是鸡蛋里挑骨头。不过我总想,老年人岁数大了,思维不清晰,脑筋转不过弯的时候只怕比年轻人多的多。要不从来只听说有老年痴呆,你们可曾听说有过中年痴呆,青年痴呆?”
  梁凯风笑道:“你这番话果然与众不同,看来静姝说的没错,你确实很有见解。”
  “也谈不上见不见解。”韩宣听他赞扬自己,来了兴致:“我就是喜欢没事瞎琢么,什么事情光看不想总是不对,就拿这“卧冰求鲤”来说吧——”他说着,指指墙上的十字绣。张静姝抬头看了看,问道:“卧冰求鲤?那是什么典故?”
  “这人叫王祥,是东汉末年人。”韩宣指着那赤膊之人道:“史书上说他幼年丧母,后娘待他很坏,经常无缘无故折磨他,连带着还折磨他妻子,甚至好几次想要亲手干掉他,可他却从无怨恨。也多亏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与他感情甚笃,诸多庇护,后娘碍着自己亲生儿子,不好下手,这才屡次化险为夷。有一年冬天他后娘生病了,就想吃活鲤鱼,可数九寒冬根本没地方去买,怎么办呢?他就来到河边,河水早就结冰,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了衣服往冰上一躺,想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冰面。周围的人看了自是钦佩异常,连老天爷都感动了,于是冰面自动裂开,从里面跳出几尾鲤鱼,争先恐后要去做他后娘的盘中餐,这便是卧冰求鲤的故事,是二十四孝之一。”
  “是这样。”张静姝点头道:“那这个人的确挺孝顺啊,你又哪里觉得不对了?”
  “根本就没有对的地方啊。”韩宣笑道:“咱先不说他对后娘这份以德报怨的行为是否恰当,就说卧冰求鲤这件事吧,分明就是胡扯嘛。当年鲁迅先生说,他小时候看《二十四孝图》,看到卧冰求鲤这块,心里没底,觉得很有难度。鲁迅先生是南方人,虽然在北京住过,不过很可能没见过结冰的河水。咱们可都是东北人,松花江年年冰封,年年能见,谁脱光了躺上去试试,看看能不能光靠体温就把冰面融个窟窿出来?若那冰面真能被人靠体温融个窟窿,那冰面的厚度根本就不足以支撑人走上去躺下来,那又何必卧冰呢?踹两脚不就开了?王祥又不是三岁小孩,这道理难道不懂?我上初中时看到这一段,当时就觉得纯是扯淡,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惜那时候我年纪小,看问题不深,现在年纪渐长,阅历增多,这才开始慢慢觉得,或许可能真的有卧冰求鲤这件事也说不准。”
  
☆、第二十八章
  “那是为什么?”张静姝奇道。
  “这是当时社会环境决定的。”韩宣道:“东汉时期从光武帝刘秀开始,仍依着前朝制度,政府选拔官员实行察举制。和科举制不同,这察举制是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自行考察,选取人才推荐给上级或中央,就是所谓的举孝廉,推举孝子廉吏出来当官。其实多半是孝,因为孝是没本钱买卖,而廉却和实际利益挂钩,所以大家孝多廉少。一开始倒也相安无事,哪知到了后来,棘手的问题却出现了,这个举孝廉是有名额限制的,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摸清了门路,孝子贤孙多如牛毛,政府哪有那么多位置给他们来做?于是乎竞争日趋激烈,渐渐就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社会现象。”
  “哦?什么现象?”梁凯风听他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也被吸引。
  “由于僧多粥少,竞争达到白热化,为了与众不同,大家不得不另辟蹊径,开始在孝的具体表现方式上做文章,搞得好像现在社会上那些行为艺术一样。比如说,孔子让人父母死后要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不许穿华丽的衣服,不许吃肉,不能听音乐,连夫妻生活也不能有,活的好似僵尸一般。这本是很难做到事,孔子活着的时候都推行不下去,而这时候大家却都争着去做,生恐落人之后。可惜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那反过来物一多便贱,当大家全都去服三年之丧的时候,这三年之丧也就显不出什么稀奇了。于是有人加倍服六年之丧,有人幼年时老爹挂了,已经服了三年之丧,等长大成人想当官时,硬要再服第二次三年之丧。更有甚者索性一服二十年。跟服丧相连的,有人直接哭的眼睛出血,有人不但不吃肉,连饭也不吃,饿的骨瘦如柴。”
  “这么邪乎么?”梁凯风笑着问。
  “是挺邪乎,可假冒的也多。比如那个服了二十年之丧的人,他叫赵宣,按照礼法规定,服丧期间是不许和妻子同房的,可此人二十年间却接连生了五个孩子。”
  张静姝不信,笑道:“胡扯,我看都是你瞎编的,史书上还能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书上说这人守孝三年之后,觉得还不过瘾,干脆就住在墓道里不出来,一住就是二十年。我看到这里就想啊,这墓道里黑了咕咚的,又阴有潮,他和他老婆就这样环境下造人?那得是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此人生在古代真是可惜了,他要是生在现代,那绝对是爱情动作片的好苗子,你们说呢?哈哈。。。。。哈哈。。。。”
  韩宣忍不住大笑起来,张静姝脸一红,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韩宣笑了一会,又道:
  “咱们再说回来这王祥。这人出生时正赶上三国时期,本来曹操用人是唯才是举,只看能力不管其他。到了曹丕,为了拉拢士人阶级,便搞出了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这其实是之前举孝廉那种察举制的延续,于是社会舆论便又成了能不能当官的重要因素。这王祥有一个如此凶狠的后娘,别人都以为是人生大不幸,可对他来说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想啊,后娘对他如此虐待,他却仍是这般尽孝不倦,这样强烈的反差对比,会对舆论造成多么重要的影响?大家肯定都会寻思,别人这般残酷对待他,他都能如此回报,那对老百姓怎样,自然就不必提了。于是王祥天下知名,后来就顺理成章当了大官。当然,也有记载王祥不是卧冰求鲤,是剖冰求鲤。其实卧冰也好,剖冰也罢,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他尽孝的对象得是他后娘,这才能与众不同。”
  张静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这样其实是作秀?你这也太小人之心了吧?”
  “是不是小人之心我不清楚。”韩宣一笑:“不过虽然他祖父做过谏议大夫,到他这一代家道本已中落。而后来王祥先后做了司空,太尉,拜了太保,又封了公爵。若论做官,那真是强爷胜祖了,琅琊王氏从此飞黄腾达,成为“四大盛门”之首,王祥可是功不可没。他们王氏家族后代王敦王导,在司马睿建立东晋之时,一内一外,都是身居要职。王敦血缘疏远,又是个叛臣,且不去说他。就说这王导,此人号称“江左夷吾”,治国之才,堪比管仲。可看他所作所为,终其一生始终摇摆不定,无非就是和稀泥罢了。官是越做越大,国家却仍是偏安一隅,也未见得强到哪去。我虽然不是血统论者,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这王导如此熟悉官场套路,家学渊源,保不准就是受了他伯公王祥的影响。所谓一叶知秋,王祥到底何许人也,也就不言自明了。”
  梁凯风问道:“你说的这个王导,是不是王羲之的祖上?”
  “没错,他是王羲之的堂伯父,本身书法写的也很不错。“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梁凯风听韩宣侃侃而谈,见解独到。暗想这小伙子不到二十岁年纪,又是工科出身,竟对历史这般熟悉,随便什么典故都信手拈来,虽然有些看法不免偏激,却也实在难能可贵。自己平日看书不少,相比之下倒有些相形见绌。他心下佩服,不由起了亲近之感。俩人越聊越是热络,竟有相见恨晚之意,倒把张静姝疏远在一边。她也不以为意,微笑在旁听着,见二人开怀畅谈,好似多年老友一般,心中暗喜。
  不一会,张静姝起身去洗手间,梁凯风问韩宣道:
  “听静姝说,你还会弹吉他?”
  “只会那么几首歌,自己没事弹着玩的。”韩宣笑了笑,见墙边摆着几件乐器,擦得一尘不染,他起身走到近前。“听说梁哥从小多才多艺,会好几种乐器,以后有机会可得好好向你学习学习。”他说着,随手拿起放在地上的手风琴,拉了几下,问道:“这东西怎么拉?容易学么?”
  琴上传来呜呜声响,甚是难听。梁哥莞尔一笑:“反了,你拿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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