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春暖花开之时

顾锦初后来其实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救出那个地方的，她一回想起来就觉得那些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她只记得他们从仓库里往外跑时，回头看见梅央决绝又消瘦的身影，还有那一片火红不停燃烧，像是要把天边地下都要染红。
    她不想回忆，甚至不能接受梅央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她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可是在她的心里，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她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甚至还答应过杨柳要好好照顾她，可是她没有做到。
    顾锦初伤的很重，自从被救出来就被紧急送到医院，肋骨断了一根，小腿骨裂，脸上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外伤无数。
    莫昂为她忙里忙外，眼下黑了一圈，顾锦初都看在眼里。
    童晓晓几乎天天都要来看她一次，每次来就是坐着，不停的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眼眶泛红，
    大部分的时间顾锦初都没说话，而是作为一个倾听者听着她说，她觉得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她以及身边的人都变了一点，至于是哪里变了，她说不出来。
    陈迦山也来过一次，告诉她梅央的尸体没有找到，也许已经烧成了灰，顾锦初一听就觉得心头又难过了。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大火一摧，竟然连一点留下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话是两句就说完了，可是陈迦山说完话之后在病房里坐了很久，时不时看她，时不时看向窗外。
    他也变了，看她的时候变得小心翼翼，可是眼底还是有着一丝期冀和心疼。
    顾锦初被他看的不自在了，叫来护士把床放下来，她笨拙的挪过身子，装睡起来，只觉心里一片凄凉，除了凄凉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明白他的念想，可是她当初说不能在一起，那便是不能在一起了，他们之间桓埂着太多太多的东西，现在还有梅央，那是一辈子都无法跨过去的横沟。
    与其让他一直这样期望，就应该狠狠的给他来上一刀，快刀斩乱麻，再深的伤口，时间都能让其愈合。
    这就是时间的强大之处。
    ***
    梅央的丧礼是陈迦山一手办下来的。
    梅央出殡那天，顾锦初没有去，她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莫昂安慰她说，找不到尸体，还可以有另一种盼望：梅央还活着。
    时间就这样慢慢缓缓的向前走。
    大概半个月的时候，她身上的小伤就都好了差不多了，跟莫昂说要回家调养，莫昂开始不同意，她好说歹说，使劲浑身解数甚至连撒娇都用上了，莫昂才勉强同意把她接回家。
    他们回家的时候，豆豆被送去上幼儿园了。
    现在豆豆变成了幼儿园的重点看管对象，金阳是被吓怕了，就差让陆雅二十四个小时都看着他了。
    家里几乎都没什么变化，顾锦初还来不及到处去看就被莫昂抱回了床上。
    莫昂细心的给她整理好东西，然后给她盖上被子，笑的温柔：“休息吧。”
    “我在医院已经睡够了，现在不想睡。”顾锦初想要坐起来。
    “那就看电视。”莫昂按住她，把电视看起来，道：“好好呆在床上不许动，我去给你炖骨头汤。”
    “我不喝！”顾锦初忍不住抱怨。
    她在医院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莫昂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连公司都不去了，吃喝拉撒全都亲力亲为，每天都给她炖骨头汤，喝的她直犯恶心，
    回了家本来以为不用遭这份罪了，谁知道还是逃不过去。
    莫昂一脸正色道：“不行，必须喝，这样才好得快。”
    顾锦初哭丧着一张脸，说：“我不想喝，我现在光是闻到骨头汤的味儿就受不了。”
    莫昂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哎呀……”见他没说话，顾锦初又无赖的撒娇起来，语气可怜兮兮的：“我不想喝嘛，今天就不喝了行不行。”
    莫昂轻勾嘴角，笑了。
    顾锦初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他却笑的如沐春风，甩下一句：“好好在床上呆着，我去熬汤。”人就走了。
    顾锦初：“……”
    “莫昂！”
    莫昂刚走出门就听见顾锦初气呼呼的叫喊，他往厨房走去，笑的一脸惬意。
    ***
    四个月后，已是冬天了。
    那天阳光很好，莫昂领着顾锦初到医院复查，医生看了看她拍的片子，下了定论：顾锦初身上的伤大概都养好了，但是粗重力大的活不能干，饮食也要多注意……
    顾锦初嘴角抽抽的听着，忍不住看着身边的莫昂，他倒是听得一脸的认真。
    这些日子，她简直都是被他当成皇太后一样供着，她过的犹如受着折磨，莫昂却乐在其中。
    医生后来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已经好了差不多了。
    还没出医院，莫昂习惯性的要把她抱起来往外走，被顾锦初及时制止：“我有脚，我自己走！”
    莫昂放下她呵呵一笑，嘴里冒出两口白气：“我怕你冷到了。”
    顾锦初被压榨了这么久，心里仍然有气：“我不冷，不要你抱！”
    转身气呼呼的要走人，就听到莫昂在身后说：“可是我愿意就这么抱你一辈子。”
    话语中的认真和深情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顾锦初停住脚步，没回头，浅浅的呼吸了一下，才转过身来，两腮有点红红的，语气有些别扭：“我觉得脚有点酸，要不你还是抱我吧……”
    莫昂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眼睛里有着温暖宁静的光亮，就像医院外天空上的阳光。
    ***
    第二天阳光很好，晒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暖洋洋的，是少有的温暖一天。
    顾锦初在家憋了四个月，闷坏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好天气，恰好又是周末，一大早的的就把家里的一大一小叫起来出门逛逛。
    莫昂还好，相当配合，他也知道顾锦初再闷下去就要闷坏了。
    倒是豆豆，睡眼惺忪，一副软绵绵的样子，才出了门就趴在莫昂的腿边抱着他的腿，闭着眼，一脸的困意。
    莫昂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却听到顾锦初说：“让他自己下来走走，小孩子哪儿能这么懒。”
    他侧头去看她，她正满脸惬意的抻了个懒腰，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睛用手挡了挡，显然心情不错。
    “我要是不抱他，我就走不动步子了。”莫昂摸了摸豆豆的头。
    顾锦初看他一眼，他倒是没有感觉，一脸宠溺的看着怀里的豆豆，稍微换了个姿势让他在自己怀里睡的尽量舒服点。
    “你要把他宠坏了。”
    顾锦初有些酸酸的丢下一句就往前走了。
    莫昂笑了笑，跟上前去。
    ***
    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景阳小区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环境不错，出来散步晒太阳的人也很多。
    顾锦初深深的呼吸着初晨的空气，凉凉的，带着树木和阳光的味道，很舒服。
    莫昂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站着，轻声问道：“开心吗？”
    “开心啊。”顾锦初淡淡答道，经过了那些事情之后，她已经变得很知足了。
    “要不我们不回去了，就在A市定下来吧？”莫昂用的是询问的语气，末了又补了一句：“毕竟这里是你的家。”
    家？她还有家吗？
    顾锦初的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意，天大地大，似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突觉手被一只温暖的手牵住，顾锦初回过神来，莫昂一手稳重的托着豆豆，另一手正牵着她，他用一种透彻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像是看透了她所想。
    他的声音如清泉一样的温润：“你有我，还有豆豆。”
    顾锦初愣了愣，随即与他对视着，笑了。
    他的手紧紧的牵着她，温暖又踏实，她知道他不会放开她的手，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一样。
    他懂得她，他爱她。
    ***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走了一段路之后，顾锦初觉得口渴，于是让莫昂带着豆豆坐在草坪上面晒太阳等她，她转身去找店铺买水。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家便民店，她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一瓶牛奶往回走。
    只是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人愣了一下。
    她离开的时候，莫昂还抱着豆豆在四处寻找着该坐哪儿，她也没回头看，这会儿往回来走才发现她一眼就能看到莫昂他们坐在哪儿。
    他轻笑着坐在草坪上，身边是撒开脚丫子蹦来跳去的豆豆，周围是凋零却还显绿的树木，一棵树显得孤单，一排便显得温暖起来，草坪是黄绿色的，阳光照上去，看着就很暖和。
    顾锦初手里拿着水，目不转睛的看着莫昂。
    早上的阳光并不猛烈，那些暖光温柔的撒在莫昂的身上，脸上，是明亮又柔和的金色，他的头发似乎变长了些，可是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豆豆跑累了，歇下来钻进他怀里，他耐心温和的把豆豆身上的衣服整理好，俯下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的豆豆咯咯直笑，他也笑了，伸手摸了摸豆豆的头发。
    他注意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起头来，看到是顾锦初，什么都没说，保持着抚摸豆豆脑袋的动作，朝她温柔的笑。
    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可是顾锦初却觉得他们之间从未像现在这样近过。
    她远远的望着他，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她衔接上。
    他的笑在阳光的照射下其实不太清晰了，可是顾锦初知道他在朝她微笑，安静的，又温柔的。
    良久，顾锦初也笑了，第一次毫无负担的笑了，初阳毫不吝啬，也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淡淡的暖意。
    她快步的朝他走去，步履轻缓而坚定。
    顾锦初一直在想，他之于她来说，到底算什么？他在她的生命里，一直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苦苦思索了好久，却没有答案。
    可是在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
    他之于她，就是安心两个字。
    他爱护她，珍惜她，不介意她的过去，包容她的残缺，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给她慰藉和鼓励，不管远近一直默默的陪伴着她，始终如一。
    就像剧痛袭身时的止痛药，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簇火苗，就像春暖花开时的再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