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怪谈集

52 幻娘(2)


喝完药吃完粥之后,张子昀再次被扶着躺了下来。虽然没力气睁眼,他却还是舒服的轻叹了一声,心里迷迷糊糊的想到,难道,还是那个小村子里面的人救了他吗?应该是吧,附近似乎也没有再看见其他的人家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肯让他留宿,但到底,还是善良的人啊……如此心怀感激的想着,他又睡了过去。
    当张子昀终于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白色底子上绣着各色花朵的床帐。帐子被两只金色挂钩勾起,每只挂钩上各吊着一个金色小花篮,篮子里插着白色和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散发出一阵阵清幽的芳香。
    吃力的转过头,他的视线被一架水墨山水的木屏风挡住了,看不到屋子里的陈设。隐约能够听到,屋子外面传来细细的说话声,听上去是两个女子在对话。看这精致的床帐和屏风,他应该不是被那个贫瘠村子里的村民所救。救了他的人,莫非是女子吗?模糊的记忆里,逐渐浮上来在昏迷之前看到的那双红色绣花鞋。看来,正如他所想。
    双手撑着床想要坐起身来,手臂却软软的使不上力气,眼前一阵发黑。张子昀将脑袋重新搁到枕头上,苦笑起来。自己的这个破身体,因为家贫缺乏营养,底子本就薄弱,再加上这么一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他正想着,突然喉咙一痒,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都躬了起来,像只缺水的虾子。
    约莫屋外的人被张子昀的咳嗽声惊动了,屏风外传来细碎的女子脚步声。他正弯腰闭眼痛苦的不停咳着,突然耳边传来温柔担忧的女声:“公子,你醒了?身子可还好吗?”
    张子昀努力睁开被咳出来的泪花糊住的眼睛,看向来人。却见那是位窈窕的小娘子,肤若凝脂,眼若秋水,满面忧心的低头看着他。只粗粗看了一眼,张子昀便扭头不敢再看,害怕唐突了对方。他口中答道:“是姑娘救了在下吗,多谢了,咳咳……”
    那小娘子闻言抿嘴一笑,说道:“昨日我出去寻找家中跑丢的看门犬,却见到公子在风雨里昏迷倒地。既然见到有人落难,怎可视而不见?公子却不必言谢。”说着,她走上前伸手将张子昀扶着坐了起来,又殷勤的替他掖好被角。张子昀再次道谢,心里却嘀咕起来。怎的这小娘子如此不顾男女大防,竟对个陌生男子如此亲密,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转念一想,他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起来。甭管别人是不是出身正经人家,都是他的救命恩人,自己怎可如此想,真是惭愧……
    张子昀又咳了一声,道:“姑娘……”
    那小娘子又是一笑说道:“小女子闺名幻娘,公子唤我名字可好?”
    “这,不大合适吧?”张子昀犹豫着说道。
    “为何不合适?”幻娘用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看着张子昀,眼神里犹带几分天真纯然,“敢问公子名讳?幻娘也不想总是公子公子的称呼你。”
    张子昀闻言想到,恐怕自己先前估计错误了。这幻娘并非不是出身正经人家,而大约是因为生长在这种荒山野岭,不知世俗忌讳,所以才一派单纯。他对幻娘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便答道:“在下名唤张子昀。”
    幻娘看起来十分爱笑,她弯着嘴角笑道:“原来是张公子,却不知你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荒山之中?若不是我恰好出门,恐怕无人会看见你病倒在地,那可就麻烦了。”
    张子昀道:“在下本欲上京赶考,却因在风雨里迷了路途,才会陷在荒山中,多亏姑娘相救了,否则真是结局堪忧。”
    幻娘笑了一笑正要说什么,屏风后却绕出一个青裳老妇人,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褐色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药味儿。幻娘接过药盏奉于张子昀,说道:“张公子,该喝药了。”
    张子昀接过青花瓷的药盏,问道:“却不知在下生了何病?”
    幻娘道:“张公子你在那般的大风大雨里行了许久,所以患上了风寒。这已经是第三碗药了,你在昏迷时,已经喝下了两碗。且再喝喝看,若是作用不大,便该再换几味药材。”
    张子昀万分感激:“这般荒山野地,姑娘还请来大夫给在下看病,真是感激不尽。”
    幻娘又笑:“那倒没有。小女子粗通医药,却是幻娘为公子看的病。”
    看病少不了望闻问切,身体接触。想到这些,张子昀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将药汁一口饮尽,他告诉自己,脸上发热,是因为风寒未愈。
    幻娘家姓山,是个比较稀少的姓。她的父母在她尚处于襁褓中时便双双因病过世,她是被她的奶娘,也就是进屋送药的那个青衣老妇带大的。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山家还有一名老男仆,负责扫院子砍柴之类的粗活。整座山家大宅,便只有他们这三个人。现在,多了张子昀,就有了四个人了。但是,这座白墙黑瓦的大宅,看起来还是冷清清的没有什么烟火气。
    张子昀稍稍好了一些,能够起身走动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出了门,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地。站在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之外,他看见的是连绵不绝的茫茫崇山峻岭。白云一层层遮住了山巅,偶尔可见金毛的猿猴伸着长长手臂在山腰攀援着,发出清啸声。近处的茂密树林,一层层灰绿,一层层嫩绿,又夹杂着少少的几团金黄和火红,煞是好看。只站了一会儿,便感到心旷神怡。
    张子昀急着想要离开,却被幻娘柔声细语的劝住了,她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你若是不将养好身子,在路途中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再留一段时间,容幻娘为你调养好身体,再走不迟。”他想想也是,自己的这个破身体,如果不养好一点的话,根本就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艰苦。到时候又病倒在路上,兴许就再遇不到像山幻娘这般好心的人了。因此,他按捺下了心中的焦忧,耐心的调养身体。
    山家宅邸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这么大的宅子,只住了主仆客一共寥寥四个人,自然是非常清冷的。并且,在住了几天之后,张子昀觉得,这宅子还有种阴森森的感觉。即使外面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那绚烂的光芒似乎也像是照不进来一样,院子里依旧是冷森森的。唯一的主人幻娘,在白天的时候很少现身,服侍他的一般都是名为轻衣的那位老妇人。被幻娘称为竹叔的那个老仆,总是阴沉着一张脸,拿着大扫帚,扫着院子里好像怎么也扫不完的落叶。唯一的一只看门狗,老得皮毛斑癞,总是懒洋洋的躺在大门背后,用秃了毛的尾巴扫来扫去的赶着虫蝇。
    位于深山老林里面的山家大宅,幽静,森冷,飘溢着一种泛黄的老旧气息。家具多为黑色或褐色的木器,朴素而陈旧,沉甸甸的厚重非常,像一个个沉默无语久经沧桑的老人,每一个都有着难言的过往。因为照进山家大宅而变得暗淡的阳光,淡淡的洒在书桌和书架上。一本本线装书沾染着薄薄的尘灰,散发着书本特有的香味。竹制的笔筒里林立着粗细不一的毛笔,硬毫、兼毫、软毫,紫毫、羊毫、狼毫……夜晚,烛台上的雕花牛油蜡烛火光闪闪,偶尔噼啪一声,爆出个烛花来。张子昀坐在书桌前,执笔挥洒,神情疏淡。幻娘宽大的湖色袖口微微挽上去一截,露出雪白的皓腕,柔婉的回转旋动,磨出酽酽的散发着馥郁香气的墨汁。或纯白或淡黄的纸张上,张子昀写出一个个漆黑的字迹,或狂野写意,或蝇头小篆。有的时候,写着写着,一只纤手和另一只修长的手,不知怎么的就握在了一起,难分难舍。
    金榜题名的梦想,家乡含辛茹苦的寡母,在日复一日的红袖添香之中,逐渐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了。就像是黄土墙上一幅幅枯黄打卷儿的褪色年画,曾经的美丽绚烂或是刻骨铭心,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去想,不去提,就好像真的能够忘记了一样。能够把握住的,似乎就只有眼前如花的美眷,不去管的,是那似水的流年。
    不知怎么的,幻娘竟会唱戏。她最爱在夜晚红红烛光的映照下,浓浓的上了一脸粉粉白白的妆容,水袖轻扬,扭身,掩面,轻笑……红唇微张,浅吟低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张子昀则总会在这个时候,目不转睛的看着灯下丽人,击节应和,满面迷恋。大好时光,痴男怨女们,便是如此辜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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