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医手记之证词

第31章


可他故作的笑容瞒不过我的眼睛,那里面分明隐藏着几分苦涩。
  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父亲貌似不经意地把话题转到董文鹏的案子上来。
  这是父亲第一次过问我经手的案子。他是公安战线的优秀工作者,能不懂得公安纪律?他特意登门来询问董文鹏的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您是专程为这个案子来我这儿的。”我直白地拆穿他。
  父亲试图掩饰:“怎么会?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董文鹏遇害的消息,随便问问的。”
  我苦笑。父亲已经六十四岁了,头发花白,岁月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在他额头刻下一道道沧桑。母亲去世后,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他是我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父亲的爱深沉,极少表达出来,须细细品味方有缕缕清香。
  这一刻,父亲的不坦诚却让我有些迷茫。
  忽然,如醍醐灌顶般,我脑海中亮光一闪,脱口而出:“其实你早就认识董文鹏和杨昭,不仅认识,你们的关系还相当不错,是不是这样?”
  父亲尴尬地笑:“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我的声音变得凄厉起来,我发誓长这么大从未用这种语气和父亲说过话:“我在董文鹏家见到了他和杨昭年轻时的照片,看起来很熟悉,可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刚才我突然想起来,咱家里有一张你和他俩的合影,是二十几岁时照的,夹在一本《雪莱诗集》里。爸爸,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父亲的表情浮现出沉痛的神色:“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办案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以前的那些事情和董文鹏的死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我之所以特意不提那些事,是因为说出来的话,反而会把事件弄得复杂。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冷淡地说。
  父亲的目光交织着为难和不安,喃喃自语地说:“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还有,董文鹏家的墓地怎么会紧挨着你和妈妈的墓地,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不依不饶。
  父亲叹口气:“我今天不该来找你问案子的事。我早应该想到,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瞒过你呢?现在太晚了,你先休息,改天,我一定把董文鹏和杨昭的往事讲给你听。”父亲没说完,顶着雨落荒而逃,全没有以往的谆谆长者风范。
  留下我独自在房间里思来想去,辗转难眠。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疯了一样,噼噼啪啪地击打窗棂。
  6
  2014年 5月14日。多云。
  和平区公安分局。
  我查到了董文鹏大女儿的自杀事件。
  是和平分局办的案子。董文鹏的大女儿名叫董倩,两年前初春时分投湖自杀,有十几个目击证人,情节简单明白,一目了然。
  最让我瞠目的是,鉴定书里说董倩未婚,但自杀时已怀有六个月身孕。
  一位超级富豪的女儿,就算未婚先孕,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她为什么会走上绝路呢?
  我想起董卿欲言又止和李文慧讳莫如深的样子。
  楚原市公安系统的电脑都是联网的,所以我很容易就取得了董倩的全部个人资料,包括她的血型、指纹和DNA鉴定结果。
  我的多事差点儿把自己吓晕过去:董倩的指纹和董文鹏遇害现场的玻璃杯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难道是鬼魂作的案?
  我担心弄错,又仔细核对了两遍电脑档案里储存的董倩指纹和从董文鹏命案现场取回的指纹,千真万确,两者一模一样,可以确定是同一人的指纹。
  我感觉浑身直冒冷汗。此时空旷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电脑屏幕上的两枚指纹在对我怪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的血液因为那可怕的景象急速地冷却了,冻结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窒息得厉害。
  我半晌才从不知所措中缓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拨通沈恕的电话,告诉他这一惊人的消息。
  沈恕也非常震惊。我们查遍了董文鹏身边的人以寻找留在命案现场玻璃杯上的指纹的主人,却没有想到,那两枚指纹属于一个已经死去两年的女人,而且是被害人的女儿。
  不是鬼魂作案的话,难道董倩没有死?
  我必须要和董卿再深谈一次。
  7
  2014年 5月17日。小雨。
  楚原市某商务酒店。
  我在这起案子里卷入太深,做了许多不属于我的工作,而且有意避开沈恕,我知道是由于父亲的原因。我感觉他和董文鹏的渊源很深,可是我从小到大,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在董文鹏遇害后,父亲的表现也很奇怪,而且明显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当我越来越感觉到父亲好像与董文鹏事件有某种关系时,我发现潜意识中自己正犹豫着是否接近事件的核心,我只不过是在好奇心的引导下探索谜底。但是探究父亲个人隐私的力量,很遗憾,我还不具备。也许,这就是有人说我“为人善良”的真实含义,或许是指我的优柔寡断。我有时确实很迂腐。明知对方错了,但是不会说“你不对”“你错了”,我以为说出来会伤害对方。我感到那种伤痛好像是自己的一样。我很讨厌自己的这种个性。这不是善良而是卑怯。
  我试图联系董卿,却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直到第三天上午,她主动联系到我。
  “我是董文鹏的女儿,是董卿。”是个动听的、年轻的声音,“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听上去语气沉重。
  我没有通知沈恕,私自和董卿见了面,这在我和沈恕合作的这些年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我和董卿在一家商务酒店面向庭院的休息室里见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瀑布飞流而下,窗边的椅子空着。
  董卿是个名副其实的、肌肤雪白的女孩儿。我第一次见她就有惊艳的感觉。这时在灯光下看过去,她的脸除了下颚略宽,看上去让人觉得意志顽强之外,几乎完美无缺。她的眼睛明亮有神,别人看上去可能觉得她有些厉害,可在我看来这正表现出她精力充沛、清高孤傲的内心世界。
  “淑心姐,我就这样称呼你吧,你不是刑警,而是一名法医,是不是这样?”寒暄之后,董卿突然直接问道。
  “是,其实――也许以我的身份,不该做这么多调查工作。”我忽然有点慌乱,我在干什么呢?名不正言不顺的。
  “不,到目前为止,在接触到的警察里,我最信任的人是你,真心实意地想请您帮助我。”
  “请我帮助?”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是。这两天家里很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杂,不过我一直在关注着父亲案子的进展。姐姐的指纹不是只有您发现了吗?其他警察都没有注意到。不仅是警察,不论谁都不会注意那种事。我和母亲听到父亲房间的茶杯上沾有姐姐指纹的时候,吃惊得差点儿摔倒在地上。母亲很害怕,这两天都没有睡好觉。”
  我点点头说:“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许多刑警在知道事实后也吓了一跳。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你姐姐的指纹出现在命案现场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董卿苦笑:“别忘了我家在楚原市很有影响力。父亲虽然去世了,我们的消息来源还没有断。”
  我叹口气,没有说话,董卿说的是实情。总有些人喜欢主动靠近有钱人,公安战线也不例外。
  董卿依然是一副迷惑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会有姐姐的指纹呢?而且您是怎么想到的呢?我问过几名高级警官,他们也说不清楚。我感觉他们不是保守秘密,是真的不知道。”董卿把装有橙汁的玻璃杯一动不动地拿在手上,眼睛瞪得溜圆。
  看董卿外表应该只有二十来岁,比我年轻十几岁。不过,无论我在面对比自己年龄小的人,还是比自己年长的人,都能用同样的心态和姿态交往。心理学上把我这种类型称作适应性强或是缺乏主体性。
  我不知道怎么向董卿解释:“其实我也没想到警方提取的会是你姐姐的指纹,只是好奇心驱使吧,潜意识里觉得只有你父亲身边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的物品,如果其他人都可以排除,那剩下的只有你姐姐。”我说完这句话,感觉自己都神经错乱了。
  董卿一脸狐疑的神色:“真奇怪,淑心姐,你与一般人的思考方式不同。”
  我有点尴尬,无言以对,只好转换话题,继续上次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你姐姐自杀的过程,可以讲一讲吗?”
  董卿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长长的睫毛上亮闪闪的:“姐姐比我大四岁,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已经是一个幸福的妈妈了。她之所以自杀,是由于爸爸不同意她的婚事,而她的男朋友也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她。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感情打击太大,她才走上了不归路。”董卿说着,嗓音有些哽咽。
  我听得有些迷糊,只好帮她捋顺思路:“你姐姐的男朋友是谁?现在在哪儿?”
  董卿用餐巾纸拭去眼泪:“上次并不是妈妈有意隐瞒,实在是不愿意回忆起那么多的伤心事。姐姐的前男友名叫李健,曾经是楚原大学有名的体育健将。他大学毕业后应聘到腾飞集团,不知怎样认识了姐姐,两个人开始交往。那时,姐姐在上大学,但是两个人感情很好,已经谈婚论嫁了。”
  “但是这段感情并没有得到家人的同意和祝福。我父亲母亲的态度含含糊糊,杨昭却坚决反对我姐姐和李健交往,他的理由是李健出身贫寒,配不上我姐姐,并拼命说服我父母拆散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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