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九里

这天，一大早，老板就把鹿鸣叫过去，安排她一项任务：去约谈城里另外一家同行学强公司的王牌老师潘老师，说服他跳槽到公司。
    学强公司是最近五年崛起的一家小学生培训机构，专门做一对一的精品教育，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口碑很好。
    挖角属于日常招聘工作，所以鹿鸣十分爽快的接了任务，问老板：“有潘老师的简历吗？”
    张总说：“像他这样厉害的角色，怎么会有简历流传。”
    鹿鸣说：“那公司打算出多少钱请他？”
    张总说：“钱不是问题，只要他肯来，让他随便报价，不过我想他报的价格不会比我们现在的王牌老师薪酬高。”
    鹿鸣琢磨，是了，老板的心里底价就是现在王牌老师的薪酬水平了。
    她又问：“潘老师现在的薪酬是多少？”
    张总不耐烦的说：“我要知道还需要你出马？”
    鹿鸣明白了，说：“那我就约他先谈一谈，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有兴趣跳槽，我就游说他来我们公司。”
    张总说：“他要没有兴趣跳槽，你就说到他有兴趣跳槽为止。”
    鹿鸣一头黑线，“牛不喝水怎么能强按头？”
    张总冷眼，给她一个王之蔑视，“你以为你人都像你那么倔？升你的职还得千求万求？”
    鹿鸣满脑袋冷汗，慌忙岔开话头，“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对吧？”
    张总冷着脸，“不重要我会让你去挖吗？”
    鹿鸣不敢再吭声，自从上次拒绝老板提拔她做主管的想法之后，老板的心气一直不太顺，经常动不动就拿话怼她，让她哭笑不得，她心里有点委屈，不过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她藏着很多事，老板还不是那个能够让她开口的人。
    鹿鸣拿了潘老师的联系电话，当天就约他出来吃饭。
    潘老师获悉鹿鸣的身份，迟疑了片刻，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见面谈了一小时，通过和潘老师的沟通，鹿鸣得到两个信息：其一，潘老师对加盟公司还是有兴趣的，公司开出的薪酬也基本符合他的预期，其二，潘老师对公司征募他的意图表示很不解，因为像他这样的老师公司囤积有很多。
    鹿鸣把情况反馈给老板，询问老板回复意见，老板思忖了片刻，说：“你就告诉他，我们很快要新开校区，另外教学部（负责公司教学课程设计的部门，相当于是公司的教学中枢系统）在研发很多新课程，希望有更多王牌老师加盟，共同完善教学体系。”
    鹿鸣说：“但是我们最近并没有新开校区的打算，教学部的课程研发一直都有持续，而且课程研发一般都是学监直接负责，就算有极少数授课老师参与，也都不是在设计领域，而是改进和实战演练环节不是吗？”
    张总瞪了她一眼，说：“就你知道的多，你这么爱说话怎么不去做新闻发言人啊？”
    鹿鸣扁了扁嘴，眼睛里水光盈盈，老板好刻薄。。。
    张总装作没看见，“你去回复潘老师，就说薪酬方面不是问题，要他尽快到公司报到。”
    鹿鸣接着找潘老师，把老板回复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他听，同时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来公司报到。
    潘老师迟疑了阵，说会试着跟公司领导提离职的事，不过最快也要一个月。
    这是通用的行规，也符合鹿鸣的预期。
    两个星期过去，这天，潘老师给鹿鸣打电话，说非常感谢鹿鸣的邀请，但是公司领导找他谈过话以后，他决定还是留在公司。
    鹿鸣想起老板对潘老师的决心，以及他最近动不动就找茬的别扭心态，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问潘老师：“是不是因为薪酬的事？”
    潘老师说：“不是薪酬，你们开的薪酬很合理，客观说比我在这边要高很多，主要是你们征募我的动机，让人费解。”
    鹿鸣说：“是你们公司领导说的吧？”
    潘老师说：“公司领导确实也是这么说，当然主要还是我个人的判断。”
    鹿鸣说：“我之前也和你说了，我们是因为要新开校区，需要大量的师资才引进你的，不过看来你不大认同，我想问问，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征募你？”
    潘老师说：“我不知道，你们显然不缺像我这样的人，而且你们公司也有我认识的人，我知道你们年内都没有新开校区的打算，你们也很少因为要新开校区就征募老师的。”
    鹿鸣无奈了，只好说：“你是王牌老师，对我们意义重大。”
    潘老师说：“虽然你这话让我听了很开心，但是我知道，跟你们麾下的王老师，江老师，陈老师比起来，我其实不算什么，他们才是真正的王牌。我也大概知道他们的薪酬，跟你提供给我的差不多，所以更显得你们征募我的动机有问题。我不知道个中都有什么缘由，我也不打算深究了，就呆在现在公司吧，十分感谢你们的赏识。”
    鹿鸣有点哭笑不得了，她见过因为薪酬太低不肯屈就的，因为薪酬太高不肯投奔的还真少见。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希望说服潘老师，无奈潘老师态度虽然绵软，立场却很坚定，不管鹿鸣如何游说，始终不松口。
    鹿鸣没有办法，只好把情况跟老板汇报，建议老板放弃潘老师。
    张总冷眼看着鹿鸣，两眼嗖嗖的都是寒气，直把鹿鸣冷得要打哆嗦了，他才慢条斯理的说：“你告诉他，薪酬的事可以再谈，至于征募他的动机，既然他存这么大的疑惑，我可以亲自跟他解释。”
    鹿鸣不由对潘老师刮目相看，老板虽然脾气很坏又很任性还像个小孩子样老是迁怒于人，但他每天的工作量真心不是玩的，他是公司最早上班最迟下班的人，平时连吃饭都争分夺秒，潘老师得是个怎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值得老板亲自出马征募？
    她把意思跟潘老师传达以后，潘老师考虑了片刻以后，同意和老板在外边的咖啡馆见一见。
    到了时间，两方坐定，几番寒暄，鹿鸣把之前的情况做了简单的介绍，然后就笑着说：“潘老师真是个谨慎又精细的人，他对我们征募他的出发点有顾虑，我自己能力有限，几番解释，都不能让他释疑，只有麻烦张总亲自出面来沟通了。”
    老板说：“这件事也是我做得不好，这么重要的人才，应该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接洽，派了行政部的人来跟老师谈，确实显得不够尊重。”
    潘老师赶紧说：“张总你客气了，你是我们的前辈，有机会跟你当面交谈是我的荣幸。”
    张总侃侃而谈，“潘老师肯加盟我们公司，那才是我的荣幸呢。潘老师对我们礼聘你的出发点有疑虑，是因为我们没把公司现在的情况跟你说明白，我们现在虽然有一群王牌老师，但是他们教龄太长，不大愿意接受新鲜思想，教学部很多新研发的课程，他们都不大愿意配合推广，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公司，课程体系是要与时俱进的，所以近年来我们礼聘的王牌老师总体趋势就是年轻态，有潜力，善于学习和总结，潘老师正符合我们的用人特质，虽然在教育界的影响力眼下还不如公司其他老资格的王牌老师，但我相信潘老师对我们教学部的支持会比其他任何王牌老师都要强，而且通过跟我们的教学产品融合，潘老师今后也会收获比现在更高的声望和地位。 ”
    潘老师说：“原来是这样。”
    张总说：“不仅潘老师，我目前在谈的其他几位王牌老师，特点都跟潘老师差不多，眼下有两位已经有初步意向，相信不久即会有好消息，这些人潘老师稍后见到，相信必会引为知己。”
    鹿鸣说：“此外，如果潘老师现在离职会带来一些经济上的损失，也可以和盘托出来，顺便也看看我们的诚意。”
    张总慨然说：“没问题，潘老师离职有任何经济损失，我都可以补给你。”
    潘老师赶紧说：“不敢不敢，换工作是我自己的打算，由此带来的直接损失是我该承担的，怎么好意思让新东家负责。”
    老板笑着说：“那请问潘老师什么时候可以到我公司工作呢？”
    潘老师说：“我回去跟公司领导再提一提离职的事，顺利的话，”他顿了顿，不是特别肯定的说，“一星期左右应该可以有结果吧。”
    张总说：“好，那就一星期。”
    一星期眨眼过去，鹿鸣给潘老师打电话，问他的意思，潘老师吞吞吐吐的说，他又跟公司领导提了离职的事，但是公司领导挽留他，说只要他留下，就提拔他做学科总监，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离职了。
    鹿鸣当场吐血，心想这回再去找老板救场，非被他的冰封眼神冻成猪肉不可，要想不受罪，就得加把劲啊，她略一沉吟，“潘老师，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离职。
    潘老师问：“为什么？”
    鹿鸣说：“因为你们公司领导并非是因为你优秀提拔你做学科总监，是因为你提出离职才提拔你，你这种做法很像是逼宫。”
    潘老师连忙说：“我没有拿离职的事威胁公司领导。”
    鹿鸣说：“我知道你没有这意思，但领导可不这么想，逼宫的后遗症很大，领导受了你这一刀，他心里会有个疙瘩，时不时就会发作，下次你再争取什么薪酬福利待遇，或者工作上跟领导发生分歧希望领导赞同你，领导会认为你又逼宫的，可是实际工作当中，哪有事事能按领导心意办的，哪有员工不为自己主张薪酬待遇的。”
    潘老师不做声了。
    鹿鸣也不催他。
    过了会儿，潘老师才说：“你再给我一星期，我考虑清楚。”
    鹿鸣说：“也行。”
    回头来鹿鸣去找老板汇报潘老师的情况，张总皱着眉头，说：“就怕他们会这么干。”
    鹿鸣问：“你知道他们会提拔潘老师？”
    张总说：“潘老师为人可能迂腐了点，但是做教研还是可以的。”
    鹿鸣说：“我们教学部做教研的人也不少，而且我们跟他几番沟通，虽然没涉及专业能力，但总觉得他缺乏主见，思维也不甚敏捷，这样的人我们真的需要吗？”
    张总简短地说：“需要。”
    鹿鸣有点不理解，满脸都是问号。
    张总说：“你想知道原因？”
    鹿鸣用力的点头，“想知道！”
    张总拽拽的撇了撇嘴，“我偏不告诉你！”
    鹿鸣厥倒。
    过了两天，潘老师主动给鹿鸣打电话，说他认真地考虑过了，最终还是决定辞职，且已经提交了正式的辞职报告，领导找他谈了话，见他去意坚决，也没再多做挽留，顺利的话，下周一可以到公司报到。
    鹿鸣高兴极了，终于完成任务。
    她一路飞奔跑去跟老板说这桩喜事。
    没想到张总却很平淡，说：“答应了就好。”说话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抬一抬眼皮。
    鹿鸣灰溜溜的爬出了老板办公室。
    没多久，张总又安排鹿鸣去约谈一位公立学校的教师，希望他来公司授课。鹿鸣一看这位教师，已经五十开外，她想到之前征募潘老师时老板讲过的话，提出疑义说对方年龄会不会太大了？
    张总若无其事的说：“不会，教师就跟医生一样，虽然不是所有年龄大的都值钱，但值钱的一多半儿年龄都大。”
    鹿鸣说：“但是之前你不是说，以后的礼聘的王牌老师希望是年轻态吗？”
    张总笑了出来，说：“那是礼聘潘老师的说辞，你要信了说明你傻。”
    鹿鸣不说话了。
    张总说：“怎么了？”
    鹿鸣想起上次被他捉弄的事，老老实实的说:“老板 ，你要觉得不方便回答就算了，我想知道你礼聘潘老师的真正用意究竟是什么？”
    张总沉吟了阵，说：“这就好比两军交战，虽然我方装备精良，但对方只要武器在手，我方就有损兵折将的风险，明白了吗？”
    鹿鸣有点明白了。
    张总又说：“说实话，潘老师这样的老师我们是不缺，但他对我们价值不大不代表他对学强公司价值也不大，学强公司缺王牌老师，他算是个顶梁柱，礼聘潘老师跳槽过来，表面看是花了大价钱，但此消彼长，一得一失之间，我们削弱了学强公司的教学实力，不是吗？你没见潘老师走了以后，多少生源流进了我们校区，这些人未必是冲着潘老师来的，不过完全可以归功于潘老师的加盟。”
    鹿鸣彻底明白了，此时她深刻觉得，老板赤手空拳做出这个四百多人市值几亿的公司不是没有原因的，“还有个事想请示你，对潘老师我们要怎么用？”
    张总说：“该怎么用还怎么用，平时授课，教学部有新产品，让他参与研讨和实战演练，跟其他王牌老师一个样。”
    鹿鸣说：“好。”
    张总哼了声，“有什么好的，人说花钱买痛快，我花钱都买不到痛快。”
    鹿鸣实在受不了了，举手投降道：“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你要升我的职就升吧，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了，你是老板，不是小孩子了。”
    张总终于露出笑影儿了，眼睛里满满都是得意，坚毅的下巴几乎扬到了天上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既然已经投了降，索性一降到底，里子面子都给他算了，鹿鸣自暴自弃，恨恨的说：“是是，是我自己说的，是我求着你升我的职的，可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