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九里

容嬷嬷大喝一声，“鹿鸣，你别听他瞎咧咧，我跟你说，姓张的有未婚妻，就是Cherrie！”
    鹿鸣默然，过了片刻，说：“这个不稀奇啊，我听老大说过，每年的情人节老板都是跟Cherrie总过的。”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仿佛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张总眯着眼，他本来是有点心虚的，现在却有点恼火了。
    容嬷嬷苦口婆心的说：“鹿鸣，我开头不晓得这回子事，还以为他是个老实人，现在看来压根儿就不是，你听我的话，跟我回北京去，别再把青春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了。”
    Cherrie说了一句，“容总，你这话的信息量好大，发生了什么事？九里你还在听吗？”
    张总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掐了电话。
    鹿鸣低着头专注的看面前的培训预算表，“老板，我那天说了顶撞Cherrie总的话，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张总咬着后牙槽，“首先我不认为你顶撞了她有什么大不了的，其次你想道歉请你去找Cherrie本人，我不负责替你转达，她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你就是气死她也不关我事。”
    鹿鸣点头，认真的说：“知道了，我会亲自去给她道歉的。”
    张总额头爆出青筋，又大又亮的眼睛喷着火，恶狠狠的说：“那就不用了，我替你转达吧。”
    鹿鸣微微一笑，清澈如泉的眼中满是感激，“谢谢老板。”
    她表现得真是无懈可击。
    到了中午十分，容嬷嬷心急火燎的赶到公司，在大门口拦住了正要去吃午饭的鹿鸣，“鹿鸣你听我说，早晨的事纯粹是个误会。”
    鹿鸣抬起头对她笑，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知道，你是想让我回北京。”
    容嬷嬷吁了口气，“你知道就好，Cherrie那个事我也是才知道，事先真是一点风都没收到，如果我早知道这个混账东西有未婚妻了还来撩你，老子见面头一天就弄死他了!”
    鹿鸣牵着容嬷嬷的手，把她拉到校区外边僻静的角落里，然后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她，晶莹的泪水洒落她衣襟，“采蓝，你回北京吧，别再跑来跑去的为我折腾了，你不欠我什么，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你如果想念我，可以来看我，但别荒废了工作，那是我们求生的根本啊。”
    容嬷嬷搂着她纤弱的小身子，心里酸酸的，深深的叹气。
    “照顾好你自己。”
    当天下午容嬷嬷又飞回了北京，那边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正在投标的节骨眼儿上，她必须要在场压阵。
    日子又恢复了常态，鹿鸣的工作重心重新转回公司内部，与此同时，随着Cherrie身份的公开，大家都非常有默契的不再把老板和鹿鸣扯在一起了。
    花堤分校从前的副校长牛萌萌辞职以后，负责人吴校提拔了小璐（就是3章提到过那位张总的亲戚）做副校长，另向公司申请增加一名招生助理。鹿鸣花了两星期左右把人给她找到，新人叫小苏，此前在一家大型超市做促销。
    小苏入职第二个月，小璐就给鹿鸣打电话，要求行政部出面解聘小苏，原因是她根本不会招生，笨得比应届生还不如。
    鹿鸣问：“吴校怎么说？”
    小璐撇嘴说：“吴校喜欢她，打算继续用。”
    鹿鸣翻看小苏的入职记录，和颜悦色的说：“左右还有一个月，要不我们再看看，也许小苏是慢热型呢？”
    小璐冷笑，“你看着办吧。”
    到了第三个月，小璐又给鹿鸣打电话，重提解聘小苏的事，理由是说花堤分校的招生业绩也关系到她的分红，小苏招生是一百个不合格，她不愿意被小苏连累。
    鹿鸣说：“吴校的意见呢？”
    小璐说：“她打算给小苏办转正，鹿鸣，我告诉你，小苏的事你要是不认真处理，我就去光头老大那里投诉你。”
    鹿鸣想，这件事要怎么办？
    她思忖半天，决定跑一趟花堤校区，找吴校和小璐一起聊一聊。
    第二天上午，她到了花堤校区，找到吴校和小璐，说明自己来意是为小苏做转正考核的。
    吴校说：“小苏招生业绩还不错，你直接给她办转正吧。”
    小璐在旁边露出不平之色，只是碍于吴校在场，不好多说。
    鹿鸣说道：“我们最近改了转正考核，新人转正除了访谈直接上级，同级的同事和下属也会抽样访谈。”
    吴校忙说：“小苏的工作其他人不了解，不用访谈了。”
    鹿鸣说：“大家不都是在一个校区吗？怎么会不了解呢？”
    吴校有点窘，说：“好吧，你实在要访谈也行，我给你指派两个人，你直接跟她们谈吧？”
    鹿鸣说：“人还是我来定吧。”
    吴校眉毛一竖，“怎么？你不相信我？”
    鹿鸣解释道：“不是的，吴校，是公司规定要这么做，我不过是个干活的。”
    小璐在旁边露出得意之色。
    吴校没做声，过了会儿才说：“小苏招生业绩并不理想，但她潜质很好，我建议给她直接办转正，人是我校区的，出了事我承担。我这么大个校长，不会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吧？”
    鹿鸣心想，这是不是所谓的图穷匕见呢？当真相遮掩不住的时候，索性直奔主题。
    小璐忍不住了，说：“虽然校区是你负责，但也有我们的份，我认为鹿鸣的做法是对的，在小苏转正的问题上，也应该听听我们的意见。”
    吴校威严的说：“校区是我在管，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小璐说：“怎么会没有关系，校区的日常管理是你做负责，但是招生业绩我也有份，校长分红协议头一条就写着：校长和副校长应通力合作，提高校区业绩。我可不想要一个拖后腿的招生助理。”
    鹿鸣笑了出来，说：“小苏都还没露面，你们俩到先杠上了。”
    吴校说：“鹿鸣，我知道你做事很精细，但你真的不用找小苏谈了，她是个上进的女孩子，就是起步慢点，直接给她办转正吧。”
    小璐坚决的说：“我不同意！我们几个招生助理都不同意，我们可不愿意为她的无能买单，吴校你要喜欢她，你自己开个公司让她去上班好了。”
    吴校气得脸都白了。
    鹿鸣说：“小璐你这话不对，吴校是校区负责人，小苏再不好，只要吴校愿意用，原则上都可以转正，你们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先执行，再反馈给行政部（行政部是老板指定处理校区人事纠纷的部门），也可以提出转校，但不能说出类似于要吴校自己开公司安排小苏的话，吴校如果离开公司，老板头一个会抓狂，她对公司有多重要，对老板有多重要，远非你所能想象。”
    这番话弹压小璐的同时，也维护了吴校的尊严，吴校脸色稍和。
    小璐扁了扁嘴，没再说什么。
    鹿鸣接着对吴校说：“让我跟小苏谈一谈，可以不？”
    吴校提条件，“谈是可以，但你不要为难她。”
    鹿鸣说：“放心，就问常规问题，比如入职以来都做了什么，学到了什么，还有哪些不足，下一步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帮助，等等，不问别的，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起谈也可以。”
    吴校这才把小苏叫来，让鹿鸣跟她谈话。
    两人谈了二十分钟，鹿鸣把情况弄明白了，一句话概括吴校动机：小苏家贫，母亲住院，需要钱，而学校待遇丰厚。
    鹿鸣想起了从前在学校里学过的领导学理论，记得有一种叫做乡村俱乐部型管理，大意就是管理者对员工关怀备至，通过创造出一种舒适、友好的氛围和工作环境使员工积极工作，实现组织绩效目标。吴校有点像是这种管理风格。
    此外，花堤分校是老校区，生源稳定，小苏招生能力强一点或者弱一点，对招生结果影响都不大，这恐怕也是吴校愿意对困境中的小苏施以援手的原因。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小苏眼泪汪汪地说：“鹿鸣，我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好，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也会努力把它做好，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拜托了，我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诚恳又卑微，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鹿鸣一阵心软，但思及小璐的强势，她又迟疑了，现实的考虑，小璐是老板亲戚，隔三差五在老板家吃饭，小苏的事处理得不好，对吴校和鹿鸣自己都是祸根。
    鹿鸣沉吟了半天，说：“招生你是做不了，其他工作你接受吗？”
    小苏急急的说：“接受，我什么活儿都愿意干！”
    鹿鸣说：“西湖分校缺个市场推广人员，你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接下来十分钟鹿鸣详细介绍了市场推广人员的日常工作，包括组织活动，发送传单，协调广告位什么的。
    小苏听得脸色发白，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要像市场部其他男人一样战斗，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鹿鸣补充了一句，“市场推广人员的薪酬会比招生助理高。”
    小苏随即说：“我愿意去。”
    鹿鸣说：“试用期内换岗，你还得试用三个月。”
    小苏颇有些不乐意。
    鹿鸣淡淡地说：“人不能靠别人的怜悯生活。”
    小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说：“我愿意试用。”
    随后鹿鸣把情况跟吴校和小璐反馈，说辞是这样的：跟小苏谈了以后，总体认为她招生确实不太合适，所以推荐试用西湖分校的市场推广员岗位，她自己也欣然接受。
    小璐当然的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吴校有些狐疑，但是鹿鸣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她思忖了片刻，也答应了。
    经此一战，小璐理所当然的认为，鹿鸣跟她是自己人了。
    其实小璐错了，鹿鸣对小苏的安排纯粹是出于工作上的考虑，并非是为了呼应小璐的主张，她对这个骄纵的小姑娘并没有太多好感，倒是对吴校充满了尊敬，吴校也许不是个好的管理者，但她是个善良人。
    过了两天，小璐来找鹿鸣，跟她说：“我想调去西湖分校给陈校做副手，陈校很赏识你，所以想请你出面替我游说下他。”
    鹿鸣很是吃惊，“他什么时候赏识我了？”
    小璐说：“陈校是我们校长里头文化水平最高的，品味也是最高的，他来公司这么久，你是唯一一个他公开赞赏过的人。”
    鹿鸣呆了，“他什么时候公开赞赏过我了？”
    小璐如数家珍的掰着指头给鹿鸣算，“多了去了，上回你扣他的卫生分，他还笑眯眯的，说你是干大事的人，你被老板扣了年终奖，他主动请你吃饭，他还好几次邀请你去校区发展，种种迹象都表示，他非常赏识你。”
    鹿鸣想想似乎也是。
    小璐趁机说：“怎么样，帮我搭个桥吧？”
    鹿鸣反问她：“你为什么想离开花堤校区？”
    小璐的回答简单直接：“吴校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跟着她没前途，校区好几个招生助理都这么说，那些稍微有点能力的，都申请调去别的校区了，留下的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陈校年轻有为，老板已经内定他是宋校（读者诸君还记得宋校吗？19章有提过他，公司的大区校长，王校的顶头上司，年龄有点大了，将近退休）的接班人，给他做副校长，前途好。”
    鹿鸣想了想，说：“小璐，我理解你的用心，你跟陈校本质上是一类人，你们管理校区的风格有诸多趋同之处，而他又比你有经验，你给他做副校长，短期之内，能力会迅速提升。”
    小璐眼睛发光，说：“对！我要的就是这个。”
    鹿鸣又说：“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去西湖分校。”
    小璐娇俏的瞪眼，“为什么？”
    鹿鸣说：“陈校不会要你，何必自讨没趣。”
    小璐急道：“为什么他不要我？”
    鹿鸣娓娓道来，“陈校现在这个副校长，招生虽然不行，但是管团队很厉害，不管是做计划还是做执行，只要陈校定好目标，她就能妥妥当当的安排下去，定期反馈结果，出了问题积极协调解决，完全不需要陈校操心，陈校只需要专心抓业务就行了，他本身也擅长这个，两个人搭配得非常好，你能跟这位副校长比吗？如果不能，就只有动用黄马褂的特权了，让老板调你去，但我相信老板不会这么做。 ”
    小璐说：“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鹿鸣说：“调你给陈校做副校长，会伤了吴校的心，也会把陈校架在火上烤，陈校好不容易在老校区积攒下来的人气也会损失殆尽，失去老校区的支持，大区校长这个位子，就算扶上去了，他也坐不稳。”
    小璐有点泄气，说：“那怎么办，我要改变自己适应吴校的风格吗？”
    鹿鸣说：“不一定要改，其实你可以研究如何跟吴校互补，技能互补的团队是最稳固也最有产出的团队，陈校跟现在的副校长为什么很搭，就是因为他们俩互补得很好，你跟吴校也是一样，吴校重感情，你重理性，这是很好的，花堤校区在吴校手里是一个有人情味没有竞争力的校区，但它同样可以变成一个既有竞争力也有人情味的校区，改变的关键在于掌舵那个人，老板为什么会同意你给吴校做副校长而不是从其他校区调副校长过来，相信也是希望你能改一改吴校光谈感情不谈业绩的风格，为花堤校区注入一些理性因素，使校区能重新焕发青春。”
    小璐赌气的说道：“怎么互补，她根本不听我的，她觉得我年纪太小，又是个副职，我说的话连耳旁风都不如。”
    鹿鸣说：“你错了，吴校不听你的，不是因为你年少又是副校长，是因为你的实力还不够，你需要继续积极认真地工作，为校区做一些实实在在的贡献，而不是在口舌上跟吴校争锋。简单说就是拿业绩说话。”
    小璐瞥了撇嘴，说：“那好吧，我再试试看。”
    她眼珠眨了眨，突然很神秘的对鹿鸣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鹿鸣说：“小璐啊。”
    小璐嘿嘿笑了两声，“告诉你，我是Cherrie的妹妹。”
    鹿鸣神色不变，说：“原来是老板娘的妹妹。”
    小璐撅着嘴，“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奇怪老板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鹿鸣摇头，“你错了，老板不喜欢我。”
    小璐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他为了你都跑去我家退亲了，我爹差点打死他，我姐也气死了，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吭都没吭一声，这还不叫喜欢，什么才叫喜欢？”
    鹿鸣没做声，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他退亲或者不退亲，那都是他自己的决定，跟我并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