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叶辰也是一愣。
红衣女鬼见他面现困惑神色,急道:“师父,我是梦箩,小箩啊!”
众人惊讶地发现她的音色竟也变了。原先她的声音或妖媚或凶恶,让人听来都觉非常难受。此时却是一副悦耳的轻柔嗓音,与她狰狞的外表十分不配。
“娘亲……”饮秋风听到果然是母亲声音,不由声泪俱下。
“我的孩儿……”女鬼也欲将他拥入怀中,母子二人正欲抱头痛哭,饮秋风双手却自母亲身体直直穿过,不禁更加悲伤。
叶辰亦惊道:“你是小箩?”
过往瞬间浮现心头。
……
那日,他路经一处仙山,未及降落便已先听到山中隐约传来少女痛苦的哭喊。他连忙循着哭声御剑寻去,却正撞见两个仙门弟子在毒打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再打下去,少女必死无疑。
辰剑出鞘,立时阻住二人手中挥舞的长鞭。
“你,你是何人,这是我们门中之事,你少管闲事……”其中一个仙门弟子好不容易壮起的胆气却在看到叶辰冰冷的眼神时瞬间消散。
“无论是谁,都没有轻易夺走他人性命的权利。”叶辰手中持剑冷冷道。
少女亦抬头向他望去。
“掌门好心收留她,这死丫头,却弄死了掌门豢养的诸多珍兽。”
叶辰望向少女,见她眼中俱是如受伤小鹿般惊恐的神色,他对她道:“我知你本性并非凶恶。你可愿跟我走?”
少女眼中沁出泪光,顿时点头如捣蒜。
于是,他便带着她御剑离去。
他只问了她的名字,知她叫做梦箩,便称她作小箩。其他的任何事,却没有再问。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们一同走过许多路,经历了许多事,也帮助了许多人。闲暇,他便教授她修习术法,他说,那样,可以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不被人欺负。她便喊他师父,他却不答应,有时甚至不应答,她便在他身后继续怯生生地一遍接着一遍喊,师父……
三个月后的一日,叶辰觉得她的能力以足可自保,便悄然离去。
……
众人听完叶辰的叙述,都觉十分不可思议。岁月轮转旧人遇旧人,却早已是面目全非,相逢两不识。那么,之后的岁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兰芷谷中,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变故?
饮霜寒见众人不注意,趴伏地上,欲悄溜走,叶辰却伸手将他提至红衣女鬼面前,说:“何必急着要走,一起听听如何?”
饮霜寒面上胆怯,却只唯唯诺诺。
红衣女鬼却并不看他,仿佛复归小箩时胆小羞怯的模样,轻声道:“后来,我挖空心思想要寻找师父,就遍走天下诸多仙门,可都没有找到师父踪迹……一****来到这兰芷谷,不想与这饮霜寒相爱。当时我年少不谙世事,被他几句风花雪月,便觉恨不能掏心挖肺给他。他虽与我双修却一直不肯给我名分,总有各种理由搪塞,我便只以女弟子身份居于他门下……”
饮秋风与其余兰芷谷弟子皆惊讶,原来还有这段过往,掌门竟总与女弟子搞在一处。饮霜寒面上血红,恨不将头埋入裤裆。
梦箩续道:“我尝得师父指点,修为却是比饮霜寒更胜上一筹。他素爱面子,许是怀了此等心思,终于向众人坦诚我是他夫人,这之后,我便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儿,秋风,将他送入落迦天中去……”
梦箩泪流满面,说道:“半年之前我和饮霜寒离开山门的时候,我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
饮秋风语声颤抖:“孩子呢?是弟弟,还是妹妹?”
梦箩哭泣道:“是一对双胞胎男儿,可是,都已经不在了……”
“怎会?”饮秋风跌坐在地。其余人听来也觉无限伤悲。
梦箩哭道:“半年之前,饮霜寒忽然变换了一副嘴脸,对我十分冷淡,终日不见人影。这时我才发现,山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成天与他腻在一块,以师徒相称。我心觉不对,暗暗观察,却发现那女子竟是一名邪仙,那日正被我听见他们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却是要取山上弟子心肝入药!”
“什么……”在场诸人面上俱风云震颤。
“娘亲……”饮秋风不禁痛哭道,“那思琪他们那些平白失踪的人,也都是被他们抓去,掏心肝炼药了吗?”怪不得,怪不得,既是饮霜寒出声相诱,弟子们有怎会心怀提防,甚至反抗。而也再没有人比掌门如素更清楚如素山上的构造,能够轻巧躲开他布下的诸多关卡与防范,且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梦箩闭目,瞬间流下汩汩泪水,只痛苦地点头。
一时场上声声哭泣,彷如肠断。饮秋风忽然举手便要向如素面上掠去,城遥却轻拿住他手腕,“先让你娘说完。”
梦箩睁眼,继续抽噎着说道:“我骤然听闻,便与他们大打出手,不想竟动了胎气。为保腹中胎儿,我只得暂时罢手,任他们将我挟去一座荒山,囚于禁洞之内。我知他们正祸害门中弟子,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忍住心内伤痛待到足月生产,终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儿……”
言语间,泪水不知何时又爬满她的脸庞。
众人也不催促,只待她续道:“可是,我还没来得及为我的两个孩儿取好名字……他们就趁我生产方完气血未复抢走了我的孩儿,那女子还震断了我的周身仙脉,划花了我的脸……如素却只是在旁冰冷地看着,然后偕同那女子离开……我忍着剧痛滚跌下床,许是他们认为我已不足为患,竟未再设禁制,我一步一步往他们的屋中爬去,鲜血染红了我所经过的一路,好不容易推开他们的房门,却看到了令我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一幕……”
饮秋风已经瘫软在地,不欲再听。
城遥轻轻拍抚他后背,助他稳住心神。
“可怜我那方出世的孩儿,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母亲的乳汁,就被他们一点一点撕下了皮肉,如药草般碾碎抛入药鼎之中熬炼,一旁,是另外一具小小的骨架,上面还粘结着未撕尽的血肉……”语声哽咽,竟是再说不下去。
如此场景,即使想象,便已觉心惊肉跳,惨绝人寰,却不知作为母亲的亲历者又当如何面对如此惨烈。
清欢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只听城遥忍不住低语:“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父亲……”
叶辰把手按在梦箩颤抖的肩头。
许久,梦箩才继续抽泣着道:“我知自己不敌他们,便爬回房中,他们竟也并未追赶。此时我仙脉寸断,仙力再难以凝聚,心内却只有一个想法,我一定要为我的孩儿们报仇。绝望之下,我便穿上了红衣在子夜时分悬梁自尽,脚上还坠上了一个铜钟。即使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一定要让他们死!今日,正是我死的第七日,回魂之夜,我一定要将他们的皮肉一缕缕撕扯干净,尽数煮作肉糜饮下!……”说着脸上复又浮现凶恶之色。
“小箩。”叶辰忽然出言喝止住她。
如冰雪清冷的声音让梦箩回过心神,喃喃低语:“师父……”
一时峰峦之上寂静无声,只山风掠过。饮霜寒亦已趴伏在地,没有任何声息,众人细看,原是他不知何时竟已咬舌自尽。
叶辰忽然举指戳向梦箩眉心。
蓝芒流转,狰狞可怖的脸颊逐渐恢复原本光洁的模样,枯干凌乱的长发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泽,竟是她最美好时的模样。
“师父,何必折损修为……”
叶辰示意她不必多言,柔声道:“小箩,当年我若未自顾离去,或者同你交待一声,也许你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不过十年之功,纵能回复你的容颜,却终究换不回你的一生……”
“师父……”梦箩跌坐在地,痛哭出声。
叶辰拍拍她的背心,只觉心间亦悲伤汹涌,终忍住伤痛道:“如此,却能化去你的戾气,让你不必永世不得超生。忘了此生不快,轮回转世去吧,来世,还做一个漂亮姑娘,寻一个好人……”
在他叹息般的言语中,红衣女子身影逐渐模糊消散。
天际却忽然落下数道明光。
清欢只觉一阵头疼欲裂,再睁眼,竟是位处深海,海水茫茫,四周却不见有人。
她忙掐起御水之诀,只见深海底部,一座巍峨殿宇,静默沉睡。
清欢心中震惊不已,她万难想到,竟能在此深海之中,得见此奇景。仔细凝目,辨识出宫殿正门所在,慢慢降下身子,落在宫殿正门之前。一时竟未去深思自己如何忽然在此,近段时间发生怪异之事实在太多。
但见一道青铜巨门拦在面前,两侧各延伸出一块阴影,仿似怪兽巨角。举目细看,原是两盏壁灯,却不知已熄灭了多久。清欢心内惊疑,不知这壁灯建在此海底尚有何意义。指尖轻动,数点火灵跳跃,竟当真将那两盏壁灯点燃,照亮原本暗无天日的海底一隅。海水如有生命,自往灯旁退却,独予灯中火苗空留出一方伸展之地。
火光骤亮,清欢却顿时吓了一跳,因为目之所及光明黑暗交接之处,两个人影正佝偻着身子,匍匐在青铜门两侧。
然只不过第二眼,清欢就暗责是自己仿若惊弓之鸟。原那不过是两个石人,却不知为何会被安放在这里。
仔细打量,却见这宫殿四周,竟连半丝海底生物都看不见,只青铜大门已不知在海底泡了多久,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除此之外,就连门环上也未有锈迹,门上的花纹繁复且隆重,无一不彰显此地的郑重其事。
但瓦宇之下,却寻不出一块字匾来。
清欢讶于此地不同寻常的干净,伸手触上宫门上的纹路。
而不知是这门本就只是虚掩,还是如何,随着她的触动,竟缓开了一丝缝隙。
清欢按下心头砰跳,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她一旦入内,那门便立刻自行合上。
门内门外,仿似两个世界。
深邃甬道之内,没有一滴水,只顶部镶嵌着无数鸡卵大小的夜明珠,将这方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
清欢缓步入内,但见甬道两侧屹立着许多石人石马,仿似拱卫此地的卫队。
再行数步,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甬道尽头,一空旷殿堂与之相接。一张宽大王座被安放在殿首,仿佛其上正坐着一位看不见的帝王,等待接受万民朝拜。
而朝拜他的,正是殿前无以计数的一众石人。
殿顶夜明珠布成的星图,将大殿之内照得纤毫毕现。
不似殿外两具石像呆板,此地的石人或跪或立,神情动作栩栩如生,俱满面虔诚。若不是看上去当真便是石头,几要使人把他们误以为作是活人。
清欢忍不住伸出手去,即将抚触上其中一张仿若真人的面容。
可就在这个时候,殿上忽然传来一个稚嫩且焦急的声音——
“别碰!”
清欢吃了一惊,急收住手,起身张望是谁在说话,可她环顾了一周,却未见到任何人影。
就在她即将怀疑说话的是否某个石人的时候,只听又一个稍微粗犷些的声音说道:“这是谁啊?我怎么感觉她身上好像有大公子的气息?”
“胡说八道。明明是二公子。”
“你还不改口,小心被人听见了要被吊打!”
“你们两个,赶紧闭嘴!那人走过来了!”
“人?是活人吗?!”
“好像……”
“嘘……”
然后,宫殿之内就再无声响。
可清欢却听清了,这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的方位,正是王座之后。
方才说话的仿佛有四个不同声音,可那王座虽然宽大,要藏下四人,即使是孩童也十分不易。见对方忽然一下都不说话了,清欢便刻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攀上了王座,然后趴在椅背上,向下望去。
顿时,与四只小狗互相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那四只小狗见到她,其中一只立时惊呼:“糟糕!被发现了!”正是方才出言喝止她不要碰那些石像的声音。
清欢大为莞尔:“被发现了又怎样,你们怎么会在此处?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四只却不理她,只另外一只抬起前爪捂住嘴巴,嚷道:“糟糕!我们不能与陌生人说话!”
又一只飞快地举爪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说:“她身上有大公子和二公子的气息,不算是陌生人!”
一直没说话的那只却又重重拍了它一下,说:“笨蛋!和你说了八百多年的要改口啊要改口啊!”
见它们只顾自己闹哄哄的一团,清欢轻手轻脚地绕到了王座之后,在它们身边屈膝坐下,小心翼翼问道:“我能打断一下,你们刚刚说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是什么人吗?”
那四只立时安静下来。直到另外一只忽又惊慌掩嘴道:“不能说不能说!大公子说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那个名字!”
清欢长“哦”了一声,叹道:“这么神秘啊……那二公子呢?”
另一只说道:“二公子,叫飘渺焰。你……认不认识?”
另外一只叫道:“不能叫二公子!要叫君上!不然被人听见,会被吊打!”
清欢笑道:“这里除了我们五个,还有别的活人吗?谁会来吊打你们?”
方才说话的那只立即抬爪放在嘴前,说:“嘘……公子大人的本事,可大得很呢,公子大人经常会来这里,看望君上……”
“来这里,看君上啊……”清欢顿觉心悸,“你们的意思,是君上他,现在还在这地方?”
“对啊,君上一直在。”
“他在这里……干什么呢?”清欢小心问道。她实在想不出来,一个人常年待在海底,是为了什么。
“公子大人说,君上在睡觉!”
“睡觉?!”清欢心中一跳,睡觉的另一种意味,就是……
清欢决定从最简单的问题问起:“你们四个,都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你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我们是四胞胎兄弟,我**花!”
“我叫秋月!”
“我叫何时!”
“我叫了!”
清欢满目同情望向那只叫“了”的小狗,也就是声音最稚嫩的那只,说:“你真可怜。”
了眨了几下懵懂的大眼,说:“为什么?”
清欢忽然一下不知该怎么和它解释。
了满是骄傲地说道:“这是大公子给我们起的名字,他们都是两个字,就我是一个字,我觉得很酷呀,你觉得呢?”
清欢笑了笑,“是挺酷的。”
了看她的眼神立时就不一样了。
清欢趁热打铁:“君上他……睡了很久吗?”
“对呀。”何时说道,“君上已经睡了快八百年了。”
这四只长得一模一样,清欢仅能靠声音辨别出最稚嫩的是了,最粗犷的则是何时,春花和秋月,她却分不太出来。
四只小狗窃窃私语了一阵,仍是在讨论她是否他们家君上旧识。
只听春花或者秋月说:“你要不要和我们去拜见他一下?”
此举正中清欢下怀,立时便首肯道:“好啊。”
四只小狗便相继扑扇着大耳,飞起在半空。
清欢望之大觉莞尔,这飞行方式,竟然比阿咪还要简便,果然不是一般凡界物种。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道:“刚才,你们为何不让我碰那些石像?”
了扑扇着大耳飞舞到她身侧,说:“因为你一碰,他们就碎了。”
“为什么?”清欢讶道,“既是石像,又怎么会一碰就碎呢?”
何时答道:“因为他们都是活人变的,已经当石头当了快八百年,一旦受到活人的触碰,立时就会化作粉末。”
清欢觉出后怕来,道:“是谁把他们变作了石头?”
“是公子大人。”
“公子大人……”清欢道,“他又是谁呢,不是你们说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吗?”
“不是的!”了回答,“大公子是大公子,二公子是二公子,公子大人是公子大人!”
“这些人都是自愿在这里侍奉君上,等待君上醒来的。”
春花或者秋月道:“只要二公子一回来,他们就会重新变回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二公子最忠心的奴仆。”
“笨蛋!不是二公子,是君上!”不知是秋月或者春花,扬起巨耳,狠狠拍打了一下另外一只的脑袋。另外一只吃痛,耳朵快扇几下,哼唧着飞往前方。
大殿之后,依旧是深邃狭长的甬道。却只在甬道两侧燃有数枚火盆,相较于前殿的华丽,显出无尽平和安详来。
四只小狗飞作整齐一列,相继穿过甬道,齐刷刷落了地,恭恭敬敬地迈步走了进去。
清欢随之入内,却觉所处乃是一间比前殿小上些许的石室。
了道:“公子大人平时不许我们进去打扰二公子,哦不,是君上!总之你自己进去吧,你拜见完君上,看是不是认识他,就快点出来。”
“好。”清欢应了,便小心翼翼地往石室正中去,边走边举目打量四处。但见室内一目了然,装饰虽不甚华丽,却分外考究,处处显示出布置者的一番用心来。四周幽暗的色泽,则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
石室正中,一处平整台面略高于他处,四周纱帐珠帘环绕,遮掩起其内形容,只隐约可见一张石榻安放。
清欢双手微颤,撩帘而入,但见一袭血红身影,光亮如新,沉睡榻上。
这深海底下的神秘建筑,竟非是宫殿,而是一座陵寝。
红衣人脸覆金面,难见真容。可只此一眼,她便觉心惊肉跳,双手竟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
金色面罩终被揭去。
金面遮掩之下的容颜,竟绝美直欲颠倒众生,却一样是刻骨铭心的熟悉。
虽然眉心多了一点仿似火焰的朱砂,可这样的面容,不是云逍,又是何人?
清欢呆怔原地,金面自她手上无声滑落。就在此时,只听春花秋月何时了四只小狗在不远处惊惶叫嚷——
“不好了!”
“快出来,公子大人来了!”
清欢心内惊怔过后,却也逐渐冷静过来,仔细回想方才四只小狗零碎话语,这榻上人虽然有着跟云逍一模一样的容颜,却绝非是云逍本人。至于其中又有怎样一番纠葛,自是另有计较。此时听到它们仓皇呼唤,想来那公子大人自非是一般人,轻易不好招惹,便忙退出来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了道:“来不及了,快找地方躲起来!”
言罢,四只小狗向着石室外撒足狂奔。
情急之下,清欢举目四顾,唯见一方宽大石桌之下或可藏身。方一藏好,便听闻一阵脚步声,正不急不缓进入石室,一瞬之后却又没了声息。
许久不见动静,清欢便自缝隙处觑眼打量,但见一人白衣黑发,站立石榻之旁。他虽侧面对着她,但是长发披拂,她却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见到他手中正拿了一物,似极爱惜般在掌中抚摩。
清欢惊醒过来,暗呼一声不妙。方才仓促之下,她只顾躲藏,竟未将那金面给红衣人戴回去。
这时,只听石榻边那人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清欢自石桌后出来,立时震惊无以复加。
公子大人。
熟悉的称呼,却不想亲眼目见,却当真是熟人。
公子卿。
公子卿笑看清欢一眼,只将金面重新戴回红衣人面上,动作轻柔仿似生怕惊醒了沉睡中的人。待动作完毕,他方才撩帘走了出来。
剧烈震颤袭来,仿佛海水震荡,整座宫殿都快要坍塌。
公子卿面色微变,一刹那间,却见三神天中一众仙尊,以及城遥、云逍等人皆现身殿中。随即四面光影迅速变换,依旧还是兰芷谷中场景,只是众仙已然手中持剑,团团包围公子卿。
“果然是你,久违了,后卿。”东皇襄道。
后卿!
七大魔将之首,后卿!
“先以妖帝之心制造幽冥幻境,再往冥界获冥皇之助,然后布下这环环相扣的陷阱,将我引出,东皇仙尊果然好计谋啊。”公子卿冷笑。
“话休多言!”北群漫说道,“三千年前让你侥幸逃得一命,今日自是要你伏诛!”
话语落,罡风起,众仙齐结连环之阵,身姿腾跃半空,手掌相抵,气劲交注,伴随着毕生功力的汇聚,气劲仿若天怒!
谁言人力只同蝼蚁,众仙之怒,亦可屠魔!
仿若九星燎日,天地之间最极致的夺目光芒,满含毁天灭地之威,冲掠向暗夜之中的那袭白衣。
那袭白衣亦已动了。冷肃眉目,四袖翻飞,一出手,便是灭顶绝招!
更明亮的光华,携带无上声威,径直扑向由众仙发出的毁灭一击。两劲冲撞,却未在相遇之出爆发出轰然声响,而是由那团最明亮的火光,吞噬了众仙之力,直压兰芷谷上,毁天灭地!
半个兰芷谷,都被这仙魔交战的全力一击,轰作齑粉了!
公子卿终是后退半步,口中溢出朱红。
“我还会……再来。”
一语毕,周身荧光闪现,迅速消逝不见。
“此番重创,又可得保我仙界三千年太平。”相隐无路道。
至于魔君之事,却是无人再提。
那个人,真的会成为飘渺焰吗?
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是。
数月之后。
梅城。
清欢将一朵随风飘落的青梅花递予城遥。
城遥接过,扣紧她的指尖,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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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梦:
叶辰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又回到了十八岁那一年。
只不过那一年,并未发生什么好事。
秋天的时候,他的师父叶知死了,死在秋霜里。
师父的女儿,叶辰的小师妹——叶聆,这年十七岁。
叶辰是被师父养大的孤儿。自小,他便与师父、师妹隐居在白驹山中,山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竹林。他与师妹,就常在竹林里练剑。三人相依为命,却也和乐融融,师父待他更如亲子,他也十分疼爱他的小师妹。
可是现在,师父却死了。
人老了,总是要死的啊。这是谁也逃不开的宿命,师父也一样。
可是叶辰却很伤心。
因为叶知是个仙人,本来不需死的。可他却活活把自己给喝死了。
他好武,更好酒,好像是要用烈酒来洗透愁肠。
总之,叶知终是早早的去了,只留给他们三间房舍,一方坟茔。
而叶聆,则要比叶辰更伤心。
也许女孩子的泪腺总是特别发达,安葬了叶知以后,叶聆守在师父坟前,对着他们住的竹屋整整哭了七天,期间几度昏厥。
七天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不要再哭。因为任由她再怎么哭,她的父亲也回不来了。所以她对她的师兄叶辰说:“我们下山去吧。”
叶辰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不。
二人便收拾了行李——其实只是几身换洗的衣服和两把剑,下山去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各国游荡。
其实叶辰心里也很难过,但是比难过更重要的,则是照顾好他的师妹。
转眼便到了来年的春季。
在这半年游走的时间里,不必再触景生情,叶聆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而二人还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本事竟然还不错,不枉他们在竹林里对练了那么多年。
两人商量:看来,是可以去大城里头见见世面了。
两人都很向往一个地方——苍国帝都,星熠。
这一日,他们跋山涉水,终于到了星熠城南郊。
还未进城,叶聆心神便已为旖旎风光所摄。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野,没有陡峭山石,也没有凶恶野兽。有的,只是柔软的草地,遍地的香花,和涓涓流水。
“师兄,这里的风景好漂亮啊!”
“嗯,是啊。”
“哈哈,师兄,你看,我戴这朵花好不好看?”
“好看,”叶辰望着叶聆明亮的眼睛,“阿聆戴什么都好看。”
“师兄,来这边。”
“好。”
“师兄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人在烤肉吃。”
“嗯,阿宁想吃吗?”
“嗯,想。”
“野鸡野兔倒可以抓,可是我们没有带火石,也没有火灵啊。”
“那我去问那个人借。”
“阿宁……”叶辰话未说完,叶聆已经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了。
好吧,就算已经出来半年了,他这师妹也终是没有学会出门在外要多留个心眼,不能轻易同陌生人说话。
“英雄,哦不对,兄台,不对,哎,反正,这位朋友。”叶聆向那大口吃肉的人说,“能不能借个火?”
叶辰在她身后听得满额汗,这些称呼,是从师父藏在房中的话本子里学来的么。
吃肉的那人并未抬头,只专注于手中的兔腿:“好啊,你拿去吧,不用还了。”
“……”
“怎么了?”
“我在等你给我火石。”
“我没有火石啊。”那人面上表情很稀奇。
“啊,那你这火怎么生起来的?”叶聆更惊讶。
“钻木取火啊。”那人终于抬起头来,一笑露出雪白的牙。
原也是个少年人。
叶辰不由怒道:“公子若不肯借也就算了,何必故意调笑。”
那少年人顿时大喊冤枉:“我真没有骗你们,哎,不过你们两人可真有趣啊,我穿成这样,你们还喊我英雄,兄台,公子……”叶辰向他身上看去,只见他穿得破破烂烂,面上也如花猫一般。
叶聆奇道:“那不然我们喊你什么?”
少年人啃下最后一口兔肉:“我叫宫曜,你们就喊我小曜吧。”
“好,小曜。”叶聆笑道,“你烤的兔肉可真香。”
“哈哈,香吧。”宫曜笑道,“你刚刚问我借火石,是不是也想烤肉吃?这里的兔子肉特别香。”
叶聆点头。
宫曜说:“可惜我真没有带火石。这样吧,我带你们去城里的知音楼吃兔肉!虽然比不上我烤的,但味道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谢谢你,小曜!”
“哈哈不必客气,我这个人最爱交朋友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聆。”
“他呢?”
“哦,他是我师兄,叶辰……”
叶聆与宫曜有说有笑地向城里去,要不是忽然被提起名字,叶辰还以为自己已经被忘记了。只能跟在二人身后,手底下还暗暗提防着。
走进长歌城,叶辰才知道“繁华”两字应该怎么写。而更让他惊讶的,则是知音楼。
知音楼门口,叶辰悄悄掂量了两下自己的钱袋,然后一把拽住已经一只脚踏进楼中的二人。
“干嘛?”
“怎么了,师兄?”
二人俱疑惑看他。
叶辰轻声道:“钱不够。”
谁想宫曜笑道:“算我的,全算我的,尽管吃。”说着便已与叶聆走进楼内。
叶辰望他乞丐般的穿着,真怕他下个瞬间就被店小二们轰出来。到时候他倒是可以一拍屁股溜之大吉,剩下自己兄妹二人可怎么办。
谁知道从掌柜到小二,见到宫曜俱点头哈腰,好像恨不得把一辈子的笑意都一次性堆到脸上。
“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客气?”
宫曜从一桌子菜肴间抬起头来:“因为我是皇子啊。”
“吭。”
“噗。”
叶辰与叶聆一个差点被茶水呛到,一个则直接喷出一小口茶水。
宫曜叹道:“就知道你们会这么惊讶,不要惊讶,你们看这些人吧,都已经习惯了。”
叶辰失笑道:“你是皇子?”
“对啊,你不信?”
“不信。”
“不信拉倒。”宫曜满脸不在乎神色,“反正我也不希望自己是皇子。”
“可是皇子怎么是你这个样子的呢?”叶聆一脸认真地打量着他。
“哪个样子?”
“穿得像叫花子,还在野外……钻木取火?烤兔子肉……”
“这个么……”宫曜挠挠头,“谁规定皇子就不能这样了,再说,我也是为了体验生活……”
酒足饭饱,宫曜对掌柜的说:“记在账上,问我家里人要。”
掌柜的忙说不敢不敢。
叶辰与叶聆看得面面相觑。
但不管怎样,宫曜还是请二人饱餐一顿,对于经济状况极度拮据的二人来说实在是莫大恩德。
接下来,宫曜又以同样方式带着二人去了成衣店,叶聆自是对漂亮衣裳欢喜的紧,而叶辰也被迫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而当宫曜从內间换好衣服,洗干净脸蛋出来的时候,叶辰与叶聆差不多都已经相信了,他确实是个皇子。几番聊天下来,不仅叶聆与他十分投机,叶辰也慢慢对这性格怪异的皇子有了几分好感。
碧水河边,宫曜坐在白玉栏杆上摇晃着双腿,叶聆也学他样子坐了。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宫曜问他们。
“还没想好。”叶聆老老实实回答。
“没想好啊……”宫曜笑着说,“那不如跟我一起走吧?”
“你要去哪?”
“我么,有着一个伟大理想!”宫曜自栏杆上跳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头顶星空,“我要去拜访天下第一铸剑大师,夜星寒!”
九个月以后,他们终于在一个飘着雪的小山坳里,找到了传说中的夜星寒。
夜星寒见到三个像雪人一样的不速之客,显得很惊讶,而他们,则要比他更惊讶。
“你就是夜星寒?”
“对啊。”
“是那个天下第一铸剑大师,夜星寒?”
“好像是有这么喊。”
宫曜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家伙,竟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铸剑大师?!
而很快,他就相信了。
因为看到了夜星寒铸的剑。
而更没想到的,是夜星寒不但年纪让人惊讶,他的架子更是让人惊叹。
那就是,毫无架子。
宫曜总觉得,像这种名震天下的大师级人物,就算不是一天到晚一副玄乎其玄高深莫测的样子,也该是高傲得鼻孔看人,对大多事物都不屑一顾,不然也是应该端出一副高手姿态,对人爱答不理。
若一个人年少成名,那就更加。
可是夜星寒……此人简直就是一个奇葩。
他见三人到来,不仅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还对三人管吃管住管玩,俨然就将他们当成了一家人。
而叶辰,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作“一见如故”。
待到山上的积雪融化,山花重新铺遍山野时,夜星寒已经与他们三人成了莫逆之交。宫曜便嚷嚷着说要结拜,夜星寒与叶辰自然也是欣然应允。叶聆则因为是女孩子,而被三人排除在外。
而实际上,不让叶聆参与结拜,叶辰也是有私心的。
因为他希望哪一天叶聆能够嫁给夜星寒或者宫曜,那他这个做师兄的也就可以放心了。
于是,一束清香,一壶浊酒,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便对着日月,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自此结作金兰,守望相助,生死相随,永不离弃。
夜星寒年纪最大,所以是大哥。宫曜与叶辰是同一年生,可宫曜生在十一月,叶辰则因为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所以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月份,宫曜便安排他出生在十二月。
叶辰辩他不过,只能作罢。
这日,夜星寒坐在铸剑炉前发呆。
叶辰问他干嘛,他说:“我在想铸剑。”
叶辰点点头准备走开,不欲打扰他。
谁知夜星寒继续说道:“我想铸三把剑,你一把,我一把,小曜一把。”
“好兄弟,够意思!”宫曜从房内跑出来,搂住他肩膀。
“那是自然。”夜星寒笑道:“剑身制式和剑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星’、‘曜’、‘辰’,如何?”
宫曜笑道:“天下第一铸剑大师嘴中出来的,自是好的。”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材料。”夜星寒说,“要想打出真正的神兵,则必须要用不一般的材料。只怕却是不好取得。”
“怕什么,”宫曜笑道,“即使走遍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同前去找寻。”
夜星寒亦笑着勾住他肩膀。
叶辰说:“却不知还缺少些什么材料?”
谈及与铸剑相关,夜星寒敛肃起面容,说:“差的也不是很多了,只差三种。分别是北冥深渊的曜天石,南冥雪原的沧流矿,还有大榷国皇宫底下的金流沙。”
“那还等什么?”宫曜一跃而起,“今朝晴方好,少侠们正宜动身。”
二人皆笑,叶辰便去喊叶聆。
叶聆十分不满:“你们结拜不带我,要铸剑也没我的份!”
夜星寒笑道:“这三把剑形制与名称皆相呼应,是为彰显我们兄弟情谊。等我铸完了这套剑,再另外为你特铸一把,一定不会比这三把剑差。”
叶聆立马开心起来。可是,她并没有等到她的这把剑铸成,只是在四人刚出发去寻找金流沙的路途中,就爱上了一个住在大漠里的年轻人。
那是一个火热的日子,正午的沙漠仿佛夜星寒的铸剑炉一般。
即将昏厥的时候,叶聆看到了这个叫云笛的年轻男人,他将他们领到了一处绿洲中。
他虽然住在大漠里,却并非土生土长的西域人,肌肤也不是一般沙漠中人被太阳曝晒的黑红。
相反,因为是中原人与西域人混血产下的孩子,云笛的肤色比一般中原人都要白,五官深邃而立体,睫毛更如羽扇般浓密卷翘,让叶聆一眼就爱上了他。
而幸运的是,云笛也同样爱上她了。
叶辰对云笛的及时相救自然是感激的。
可感激并不代表他就愿意把自己疼爱的小师妹,也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嫁给云笛。他还是希望叶聆能够和夜星寒或者宫曜在一起,而不必留在这边苦之地。
大漠啊……如水般的少女,怎能经受的起大漠中的风沙烈日。
但这一切,都只是叶辰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叶聆却是十分坚决的,非云笛不嫁,若叶辰不应允,她便宁愿以死明志。
自小到大,叶辰对叶聆都是纵容的、顺从的、宠溺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笑着答应她。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何况,她是这样强硬的态度啊。
但愿云笛也能同他一样,爱她,宠她,呵护她,与她白头到老吧……
于是,叶辰便只能留下祝福,带着牵挂与不舍,只同夜星寒、宫曜上路了。
接下来的经历却可堪称九死一生。
叶辰也庆幸幸好叶聆没有跟来。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三人先是差点被晒死在大漠,然后不慎惊动了大榷国的侍卫,大闹了大榷国皇宫,终于寻到了金流沙;接下来又去了北冥寻找曜天石,却差点淹死在海里,又险些被吞入巨鱼腹中;寻找沧流矿的时候,则是最为折磨的一段经历,几乎要在雪原中冻死,后来又被雪熊和雪狼群围攻,还迷失在暴风雪里,食物的缺失更是让他们差点就回不来了……
但无论任何艰难困苦,三人都如自己曾经的誓言一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守望相助,永不离弃。
好在,虽历万般劫难艰辛,他们终于在第二年的三月活着回到了剑庐。
整整一年的时间,夜星寒足不出户,披星戴月地锻造神剑,终于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将三剑完成。三剑出炉之日,剑气惊啸九天。
剑身均宽不过两指,长却及五尺,外间轮廓一模一样,内里巨细却各不相同。
通体莹白,似银河直落,是为“星”剑;
幽暗乌黑,只数点金沙点缀其上,仿若金龙,是为“曜”剑;
如水剔透,波光闪现,隐见淡蓝色泽,是为“辰”剑。
三剑永不背离,兄弟亦同力齐心。
“一年未出去走动,还真是怀念曾经遍走天涯的日子啊。”夜星寒悠悠灌下一口酒去,靠在门槛上感叹。
宫曜接过他手中酒坛,仰脖喝了一口,说:“那就再出去走就是了。”
酒坛传到叶辰手中,叶辰饮一口,笑说:“我看小曜这主意甚好。”
夜星寒说:“我素向往南国之春,不如我们就去南边看看。”
于是,三个人,三把剑,说走就走,再次踏上旅途。
这日三人寻芳揽胜,不知不觉渐入一处丛林。
丛林尽头,竟有许多竹楼山寨,建制奇特,三人看来都觉分外惊奇,仿若见到一处世外所在。
叶辰见宫曜一副震撼神色,不由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还有你不识得的地方?”
宫曜却对夜星寒笑道:“大哥,你看小辰平日一副正经模样,却专逮着机会揶揄我。”
夜星寒亦笑道:“你也确实欠收拾,无事时就一口一个星寒,想找人帮忙时才来喊哥。”
“你们两个,原来是一气……”宫曜大呼不公。
“那是自然的……”
三人正玩笑,忽然丛林之中阵阵响动,冲出来无数手持武器的本地住民,服饰打扮与外间相异,转眼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人群之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向三人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窥伺?”
三人听她口吐官话,均舒一口气。只要言语尚能沟通,诸事便方便许多。宫曜当即向前说明只是误入此处。
女子却仍将信将疑,只抬眼细细打量三人,右手长鞭轻轻拍打左手手心。
长鞭却忽然直取宫曜面门。
宫曜反应迅捷,轻挪转身,曜剑并未出鞘,只在身前略微一挡,女子长鞭瞬如灵蛇缠绕其上,一时二人身形俱轻定住。
女子道:“你若能打得过我,我就相信你们只是误入此处。”言罢手底用力,收回长鞭,再次舞出道道鞭影,将宫曜笼罩在内。宫曜寻着空隙,闪身遁入林中,女子冷哼一声,复提鞭追去。
叶辰与夜星寒本欲跟上,却见女子族人皆站立不动,只剑拔弩张地对准他们,一时便也动弹不得。复抬头看便已不见宫曜与那女子身影。
盏茶之后,林中复又传来响动,却是宫曜与那女子并肩醒来。女子面上笑意盈盈,右手轻扬,一众族人便已收去兵器。
女子走到叶辰与夜星寒二人身前,盈盈下拜,行的竟也是中原礼数,笑道:“小女子红叶,见过二位。几位既如此身手,想来定不会是坏人的。还请入我部族内坐。”
二人倒也并不十分讶异,只随了她与宫曜前去。
虽是野外部族,待客却十分细致周全。
寨内摆起美食美酒,红叶只坐了与三人把酒言欢,性情倒如男儿爽朗热情,原是此部族长,先祖为避战乱而来此处,虽以官话为语却并非华夏族人。族长之位传交到她手中,则已是第两百多代了。
几人正言笑,却见走进来一怯生生的小姑娘。形貌虽与红叶略有几分相似,面容却要羞涩许多,身量也略小些。
红叶携了她在身前坐下,向三人笑道:“这是我妹妹绮兰,往日最喜铸剑,我们部中一应所用全由她铸造。”
绮兰却自起身,走到夜星寒身前俯身行礼,未开口脸已先红,轻声道:“请问公子,你,就是夜星寒吗?”
两个爱好相同的人,只对视一眼,便注定会发生一些故事。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叶辰觉得分外寂寞。
因为白日,他常寻不见夜星寒与宫曜身影。而每次见到他们,二人面上也俱是一副似喜非喜、欲语还休的表情。这种表情,叶辰十分熟悉,因为他曾在叶聆的脸上见过,那是他们在大漠中碰到云笛的时候。
本来只是小住,一个不慎便已从春住到了夏。
“你们,不是准备长留在这吧?”叶辰好意提醒二人。
话音方落,红叶与绮兰却已先撩了帐子进来,叶辰觉得十分尴尬。
红叶却笑得若无其事:“我已交代完了族中事务,并卸了族长之职,随时可与你们一同离开了。”
宫曜笑拥她入怀。
叶辰二十二岁了。
此时,距离他离开白驹山,已经整整四年了。
岁月轮换,而他,则一直在行走。
这日眼见秋高气爽,不知是谁最先提议要出海去游玩。
作为皇子,宫曜总是能有办法弄到他们所需要的各种物件,包括一艘建制巨大的精美华船。据说即使是再大的风浪,也不可能让船身倾覆。
可是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永远不翻的船。
仿佛有光。
即将因为拯救同伴而脱力的时刻,叶辰感觉自己被人轻轻从水中拉起,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清秀的容颜。
救起他们的女子名叫暮晚,是仙门青鸾洲的弟子。而她身侧,竟还跟着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猫,模样却要比一般的小猫虎头虎脑许多,望着他们时,一对懵懂的大眼十分天真可爱。
叶辰在心内轻叹。
暮晚,真是一个温柔、好听的名字。
而比名字更加温柔的,则是暮晚本人。
听几人说及有趣过往,暮晚便掩了嘴轻笑。然后,她问:“我可以,同你们一起吗?”
六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敢去闯,惹下不少麻烦,却也帮助许多人解决了许多麻烦。
那真是一段意气风发的岁月。
也是叶辰心底永远的梦。
(全文完)(未完待续。)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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