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35章


如今这样的境况下,她可不敢直接去那园子找寻,还是等风头过一过再去罢。
  她默默的往回走,心里有一只手在狠狠的揪着、拽着,她只盼着莫要被人发现才好。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夜色沉静如水,丫头们住的那扇房间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小蘗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左右环顾着没有人,便轻轻地向花园子里走去。那花园子里树影幢幢,杳无人迹,那一颗颗树木的影子犹如魑魅魍魉般拉的细长。小蘗只觉得阴森,头皮发麻,可是也没有其他法子,只得大着胆子,一点点摸索着走进去。她边走边低头察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刚才碰到少夫人的地方。她忙弯下身子四处找着,却什么物件也没有发现。她愣了一会儿,内心里便往最坏处想去。她静默了半晌,嘴唇咬的发紫,突然心思一动,便又去刚刚藏身的地方,在黑暗中探着手细细的找下去,便在一棵树下摸到了一个药包似的东西,她忙拿到鼻尖下闻一闻,赶紧放到衣物贴身的口袋里,瞬间松了一口气,便掩了脚步声,悄悄地摸了回去。
  
  第二日,小冯蹑手蹑脚的来找她,只说了句:“这药要的急,今晚吧。”
  小蘗想到昨夜的事情,心有惊悸,神色便带了些犹豫,正待要说些什么,迎头来了几个前来拿药的各房大丫头,领头的便是兰麝。那小冯忙挪步走到一旁,只装作是路过,匆匆擦身走了。
  小蘗便如漂浮在空中的一片羽毛,被风吹的东摇西荡,心里恁地不安稳,只觉得要出事。可是她转思一想,那药包既然找回来了,或许没被发现什么情况,不然倘若真是暴露了,只怕这上下她也不能在这里了。她暗暗的揣思着,一遍一遍的安慰着自己——药包既然找到了,估计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她盯着那案头上燃烧着的黄蜡愣神,那一抹盈然跳跃的烛火映在眼睛里,她只是怔怔的发呆。那火苗一芯一芯的吐出黑色的烟雾,灰蒙蒙的笼在灯罩子上,她蓦地想起来旧日自己家里那黑蒙蒙一片的屋顶——那一间小小的破旧屋子四处透着风,冬天里异常难熬,常日里烧了柴火取暖,那呼呼腾腾乌漫漫的浓烟,直燎到了屋顶上,熏得满屋都是黑墨墨的。那柴火气充斥着家里的每个角落,直憋闷得人喘不上气来,可是又不敢湮灭它,那是一家人取暖生存的微薄希望。她伸手拿了案子上的药臼,有一下没一下的捣着药,身边是很多人走来走去,嘈杂繁乱,她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似乎将自己已经隔离在了以前的世界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病重的母亲躺在那里,胸腔里发出无尽的咳嗽声。她舔一舔干涩的嘴唇,那上面仍然带着血腥的痕,含在嘴里只觉得酸苦。可是如今家里是大好了,想到这里,她抽紧的心缓缓的落下去,满心里涌起一种不踏实的欣喜,就如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却突然发现那些破败荒凉不过是一场梦境的欣喜。她转念又想到那个人对她外面家人的照顾,还帮她母亲请了大夫治病,这样大的恩情,如今她即使是拼了性命,亦是要还的。她只得咬一咬牙,横起心来,心里细细盘算起晚上的事情来。
  
  念夏早晨便有些起床气,脸色阴沉沉的,那眼睛底下是一片憔悴的青晕。她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没个着落,疲乏晕眩,浑身无力。兰麝不在跟前,小丫头子们伺候得小心翼翼,正正梳洗间,兰麝从外头走了进来,神色神秘:“少夫人,昨日咱们府里果然有动静。”
  念夏忙使了眼色,遣了其他人出去。兰麝便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绞湿了的面巾子来,一面服侍念夏梳洗,一面悄声回道:“前日夜里那小蘗果然回去找了药包,我们便仔细排查了情况。我们顺藤摸瓜悄悄拿了三门上的小冯,审问出来些重要信息——昨夜里他们在前头角门处传递私物,我们便早早的埋伏在那里,本来要拿个现行,却听得那声音熟悉的紧,我留了个心眼,便没有露出面去。那人从树影里露出半个脸来,我借着月光看过去,竟然是黄宁贴身的卫官罗山。我寻思着黄宁日常是跟着少帅的,他拿这药,不知道是不是有少帅的意思在里面,所以我未敢轻举妄动,只令人守紧了牙根,别透出风声去”
  念夏沉吟道:“看来,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啊,连黄宁都牵扯上了。”
  兰麝道:“可不是,着实奇怪的很。”
  念夏托腮凝神半晌,道:“你且派人在去城里私下打听打听,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奇怪事情发生。”
  兰麝忙答应道:“是。”
  念夏思忖片刻,又道:“你再从城外父亲安排人手的村落里,找上几个生面孔,悄悄跟着黄宁。”
  
  到了傍晚时分,兰麝派出去的人悄悄回来禀报:“那黄宁在府里一整日也没有出去,只怕那药已经通过其他渠道送出去了。他定然不会亲自出面的。”
  念夏正歪在榻上懒懒的靠着,小丫头子正跪在榻前,在头顶高擎着一碗桂花芙蓉粥,念夏便舀了一勺放在嘴里,只觉得甜的发腻,皱皱眉道:“那城里可有什么动静?”
  兰麝道:“ 他们说,这几日城里有个医馆挂了牌子说是要高价收购天山念珠草。”
  念夏不悦的挑起柳眉来:“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只不知这府里的私相授受与那医馆有什么暗里的关系没有?”
  兰麝疑惑道:“我听人说,那医馆本是关了几年的门了,这几日突然又有了人,指明要收购天山念珠草,好像是要治什么重症病人用的。”
  念夏凝视着偌大的院子里,落地的玻璃长窗掩映下,天色正在西斜,红河日下,巨大的余晖将整个院子都披洒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她冷然目视片刻,沉沉说道:“你再去派人查一查,这黄宁和这医馆私底下可有什么联系。”
  漏液深沉,夜凉如水,那门一打开,彻骨的寒意透进来,却传不到念夏的内间去。屋里屋外俨然两个世界,小丫头子忙浑身打着寒颤哆嗦着将兰麝迎了进来。兰麝在外厅一驻,低声问道:“夫人睡了没?”小丫头子忙要答话,却听得念夏在里面喊了一声:“进来吧。”
  兰麝忙折了身上的外衣,放在外厅里,唯恐带一丝寒气进来。
  进的内间,她便站在一边,面色复杂,欲言又止:“少夫人,您道那医馆的主人是谁?”
  念夏正拿着佛珠默念经文,听到兰麝开口,便将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拜了两拜,悠悠然睁开眼睛,沉声道:“是谁?”
  兰麝只是做出纠结难言的样子。
  念夏笑道:“你从来不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性子,有什么只管说。”
  兰麝心里权衡着,只咬牙道:“您可还记得您说过的,少帅以前在军中有过一个少夫人?”
  念夏杏眼一瞪,瞳孔蓦然收紧,将手中的佛珠啪一下拍在桌上:“那个女人算的哪门子的夫人?”兰麝忙掌自己的嘴,急急的解释道:“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她、她不过是个妾侍。”
  有隐约的怒意浮动在眉间,念夏冷下脸道:“她与少倌,未过三聘,未得媒证,未得婚仪,即使当日报纸写过,那也是算不得数的。”
  兰麝忙道:“可不是,后来我也私底下打听过,听闻她接近少帅,不过是为了救那相好的土匪,这府里的下人们悄悄告诉我的——她走了这些年,少帅可从来也没有提起过她。”
  那院子里的屋檐下有风幽幽拂过,衬得满室里的寂寞无声。这样的空寂里,念夏的思绪杳然飘远了出去,她突然想到了当日成亲的那一晚。迎亲回来,她便在喜房里坐着,劳累了一日,她并不觉得乏顿,只是满心欢喜的等着他。前面的喧嚣声隐隐的传来,透着卷天席地的热闹,有着普天同庆的喜气。她知道这几日各大报纸上都是怎么写的,这样的排场如今全国上下也难找出并肩的。她心里无限的畅意,命人去前面探听了动静,知道陆少倌必然要很晚才能回来,只怕那帮兵痞子们要将他喝醉了才罢休。
  那头上的喜盖头沉甸甸的,压的她脖子疼,她便唤了兰麝帮她取下来。眼前瞬间一亮,直刺得的眼睛闪动得睁不开。过了许久,她的眼睛才能在这样大红色的房间里适应下来,她整个人也是红的,衣服是红的,脸是红的,融在这样的房间里,只让人觉得分辨不清。她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身上的喜服,那上面绣了八团龙凤滚镶的正红色长袍,如此合身熨帖,那袍子用的是极软极轻薄的和合对云纹缎,袖口上绣的是碧霞云纹,密密的缀了一圈小小的莹白珍珠,那领子的盘扣是以金丝配着雪色的线捻绣成的小小百合花苞,那花苞的花心里赫然是一颗海明珠,在流光溢彩的灯光里,那珠子折射出的碎光如星子般闪烁,浅浅流辉,光艳如霞。
  兰麝眼睛里都是笑意,只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您可知道这颗海明珠,那可是前朝那位老佛爷常日里拐杖顶上镶着的,后来听说那前朝的墓被盗了,谁知道这颗珠子兜兜转转竟到了您这里来?可见这陆府也是极看重咱们的。”
  念夏听得心里一丝丝的抽出蜜意来,只觉得连嘴角的笑都是甜的。她嫁到这样的天家里来,冷眼看着这些时日里陆府往来的客人,皆是达官贵人、世代簪缨的尊贵,自是他们关外的家族比不了的。她专门让人挂了一幅苏绣的江山地图在卧室里,没事了便看一眼过去,那密密麻麻的红色黄色绿色旗子,连成大大小小的一片,她只觉得胸中自有叱咤,亦有一股子意气风发。
  她要的就是这样的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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