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的沈先生

46 第四十六集


    第四十六集
    余念来到了犯罪现场,那间狭小的病房里。
    陈琅的眼睑充血,很明显是被捂住口鼻,活生生闷死的,病房隔音好,所以没听到什么响动。
    但在莫言杀死她,正打算逃离时,很快就被值班的护士发现,报了案,然而这段时间也足够让莫言驱车逃亡了。
    那么如果他绑架了刘荚,必定是在此之前,也就是说当时刘荚一定就留在了那一辆深黑的轿车里。
    余念戴着手套与口罩步入病房,四处端详。尸体已经被抬去尸检处,其他检验科的工作人员正在收集物证样本。
    莫言处理得并不好,留下了指纹,还有枯燥的头发。质感坚硬的男性发丝上起了几层毛糙,说明他的情绪焦虑和不安,这段时间的作息并不好。黑白相间的发丝里,还有一根光泽鲜丽的白发,仿佛在夸赞着莫言为部署这样一出戏而尽心尽力,用了处处遍布黑色幽默的表现手法。
    大概也只有余念才对他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但她不能说,因为她没有证据。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莫言,他杀死了陈琅,作为教师,也是最有可能接近她女儿的人,并且只要有心的刑警一查就能知道,陈琅生前和莫言发生过争执,所以他怀恨在心多年。
    甚至还有人在桌上发现了莫言的宣战书,他定下了目标,下一个杀害对象就是刘荚。
    很快,警方就与刘妈妈取得了联系,商议拯救人质的行动。
    余念心不在焉地摆弄手里那杯热咖啡,连沈薄的靠近都没意识到,惊愕地说:“沈先生?”
    “在想什么?”沈薄坐到她旁边,抿了一口同一家咖啡厅买的外带咖啡,里头加了一点水果糖精,浓郁的咖啡豆香还混淆着甜腻的果味。
    “在想接下来该做什么,我总觉得凶手不是莫言。”
    “现在所有证据都指明是他,只是根据你的推断,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但实际上,你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凶手是祁月对吗?”
    “嗯。”
    “所以,凶手就只可能是莫言了。”
    “沈先生?你明明也知道不是他……”
    “所有证据都证明是他,除非莫言亲口说出真相,否则这一点绝对不会变。而他是绝对不会说出真相的,所以这个案子必须有一个了结。除非祁月不安于现状,在莫言牺牲以后又露出马脚,譬如为达某种目的,又伺机杀人之类的。那样警方才有可能逮捕她,联系之前的案子给她定罪。但是她应该不会这样蠢,毕竟莫言是为她而死的,太没有良心的人是会遭到报应的。”
    “那么,是要我也认定莫言就是凶手吗?”余念的确毫无办法,她唯一的突破就是从陈琅口中得知侦探的消息,能粗略计算出侦探失踪的时间,这样就能推翻祁月所谓的不在场证明,但是陈琅死了,一切都完了。
    “不是让你认定,而是他就是凶手,至少目前来看,他是凶手。”
    “我明白了。”余念只能认输,即使她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追查。
    于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莫言手中夺下刘荚。
    但这种几率渺茫,毕竟莫言如果想帮助祁月,必定要证明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连环杀人犯,必须杀人验明真身。
    所以他才会找上她,才会从一开始就想要证明给她看,他能杀人这个事实。
    徐倩从住院部走出来,对余念说:“队长查过有关莫老师的资料,确定了一处他买在郊外的楼房,他可能会把人关押在那个地方。”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他们需要商议一下,大概一小时以后就会出发。余念姐也会去吗?”
    “不一定,我再看看。”
    “她也去,”沈薄代替余念说话,全然不顾对方疑惑的神色,说,“她也想参与拯救人质的行动。”
    “好,那我去让他们多准备两件防弹背心和警枪,到时候你们跟在队伍后面就好,实战不需要上。”
    “辛苦你了。”余念说。
    “没事,倒是余念姐,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余念起身,迎着夜色往灯光灰暗处走去,灯照不到她时,也会隐约给她一种不被人发现的安全感。
    她给祁月打了电话,对方的困倦声很重,客套一句,就想要挂断电话。
    余念拦住她,说:“你别挂,你听我说完,你不用回话,我就是心里太闷了。”
    那一头果然没有半点声响。
    “你可以把接下来的话都当做是我一个人的臆想,可以在心里狠狠嘲笑我,为了不服输,绞尽脑汁想出的这些推脱之词。我只想说,莫老师救过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救出你,他是一个好人,从各种意义上来看。而今晚,不,已经快到了凌晨十二点,所以是明天。明天他就要死了,他会先杀死一个孩子,然后再处死自己,毕竟不会说话的尸体最安全了,我很明白这一种感受。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或者告诉我什么真相,不然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你必须守口如瓶,才算得上是对得起他,”余念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哽咽了,她是第一次无力到这个地步,“抱歉,我只是太闷了,所以想说出这些。我一直以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在案子里正义与邪恶是对立面,非黑即白。但我处理过这么多案子,也知道很多是因爱而犯罪,那种情绪令人绝望,也让人致郁。对不起,祁小姐,是我打扰你了,那你继续休息吧。”
    祁月那边的呼吸声既舒缓又绵长,就在余念即将挂断电话之际,她突然出声,呢喃:“那在挂断电话之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女孩,她的母亲家境一般,嫁了家境殷实的男人以后,就在家当全职太太。结果男人喜新厌旧,很快出轨,在外也养了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儿。这样的状况不知过了多久,小三终于找上门,父亲和母亲离了婚,离异的女人带着幼小的女儿搬家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过。”
    “然后呢?”
    “然后,女人不堪生活的重负,开煤气自杀。女儿不想死,逃出来了。她一个人游走在街上,对别人的生活充满了艳羡与憧憬。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直到有一个男孩牵起她的手,带她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男孩的手掌很宽大,指骨算不上好看,却着实温暖。”
    “还有后续吗?”
    “没有了。男孩和女孩永远生活在一起,他们幸福到白头,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余念知道这是她的自述。
    陈琅很可能就是她父亲在外所生的女儿,祁月是回来复仇的。父辈的过错,最终也由陈琅来承担了。
    她默默挂断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细微的抽咽声全部都吞回肚子里,再抬头望向天空——今天的星空真美啊,亘古不变的星辰依旧点缀在原地,铺就那一层浓密的深色夜空,仿佛是真的在眨眼,忽闪忽闪,泛着浅淡的白光。
    故事里的男孩和女孩,也曾这样仰望星空吗?原本两小无猜的他们,在经历过残酷的人情世故历练以后,终于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余念姐?要出发了。”徐倩在路口喊她。
    余念三步并两步小跑追上,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内心深处仿佛还在期待祁月的来电,但是没有,那个女人绝对不会回头。而她,也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是她犯的罪。
    余念换了防弹衣,上了警车,与沈薄紧紧挨在一起,她说:“我刚才打电话给祁月了。”
    “没有任何收获,对吗?”
    “嗯,我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有任何收获的。现在莫言就成了连环杀人狂,又或者是深爱祁月的变态跟踪犯,他为她铲除了所有人,最后还牺牲了自己,这个理由没有任何矛盾之处,上头的人也会信服。”
    “这就是真相。”
    余念抿唇,目光飘忽一会儿,也承认:“目前来看,这的确就是真相。”
    车总算是往目的地开去了,夜风不住倒灌进车窗,将余念细碎的刘海向上掀去,让她的眼角与眉梢感到瘙痒,逐渐眯起眼睛,收紧能投望到远处的视野。
    她的脑海里浮想联翩,不自觉想到了当初第一眼见到莫言的时候——他做出的极大的牺牲,为了让警方信以为真,深陷入神座的案子里,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把自己饿的瘦骨嶙峋,甚至是濒临猝死的状况。
    一个男人,有这样坚定的心,就为了守护自己爱的人吗?
    脑中场景一闪,余念又想到了另外一帧画面——在那张他被警方拯救的照片里,他的眼睛又明又亮,深邃又坚定,或许也在说明了他是一个为了坚守初心,不惜做出任何事的男人。
    所以,他为了守护祁月,必会绝地一战。不论她是不是凶手,一切是不是她所犯下的,这个男人都会揽去所有黑暗面,默默替她承受所有来自地狱业火的淬炼。
    这是他隐忍而又深沉的爱,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没过一会儿,警车就在一座独立的废旧小屋前停下了。这里离居民区并不算远,他们包抄了屋子,再疏散了居住的民众,以免有人误闯入行动范围内受伤。
    余念也从车内走下来,她抬眼看了一下小屋,还不太确定这就是莫言的藏身之所。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莫言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神座争夺战,正式开始了。”
    按理说,莫言直接杀死刘荚就好了,没必要搞得这样声势浩大。不过也有可能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他想让所有人,包括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也知晓此事,然后肆意批判他,将整个犯罪过程刊登在报纸上,这样他嗜杀成性的印象也就会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中,再也洗不清那一层污浊。
    大部分的人就是这样见风使舵的性格,在危险没波及到自己的时候,隔岸观火,嘴上说着忧国忧民的言论,却不干一点实事,也不会朝弱者施以援手。
    他们只会庆幸自己没被杀人狂莫言盯上,成为牺牲品,却不会用自己的脑子分析一下事件的真实与否,完全相信报纸上肆意捏造的报道,汲取所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余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莫言一定会杀死刘荚的,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天大的好机会。但她还是想殊死一战,还是想搏一搏,于是对负责此次行动的张队长说:“我和劫匪打过交道,让我上去和他谈判吧。”
    张队长和其他人打了个手势,教余念如何使用通讯设备,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说:“凡事小心,一有不对马上撤退。”
    “我知道了。”余念刚挤入被包抄的范围内,红白相间的封线外头就传来了喧闹的叫喊声,仅仅一瞬,就被人潮淹没,像是被谁捂住了嘴。
    她下意识回头望去,循着声源寻找,发现是唐泽与赵炎他们,这些孩子居然也跟着媒体来了。
    沈薄跟队里的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让余念倒回去,和孩子们说一句话。
    “你们怎么来了?谁带你们过来的?”余念色厉内荏地呵斥。
    赵炎一声不吭,显然是害怕。
    唐泽规规矩矩地解释:“我们跟媒体的人说是刘荚同学,他们需要记录一些东西就顺路捎上我们来了。莫老师把绑架的地点公布在网上了,之后来的人只会更多……你真的没问题吗?一个人去救刘荚会不会太勉强了一点。”
    “小孩子家家的,还教训起我了,”余念觉得头疼,却又为他们奋不顾身救援伙伴的行为而深受感动,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别影响警察工作。我进去了,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我。”
    余念再往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挤,没走两步,身后又有唐泽在喊:“表舅妈!”
    她回头,致以一个疑惑的目光,问:“什么事?”
    “你今天很帅,请加油!”
    余念流露出温柔的笑意,点点头,说:“放心吧,我会的。”
    她会加油的,带着自己所坚定的一切,还有孩子们的愿望,一齐前进。
    余念重新回到警队里,用目光打量了一下隐匿在灰暗夜色里的小楼房。
    屋子总共两层,屋顶是斜面的,铺满砖瓦,鳞次栉比。二楼的窗内点着暖黄色的灯,温暖的光映射在布满薄雾的玻璃平面上,浮现一片湿漉漉的光。
    里面有人,应该是莫言和刘荚。
    余念拨打莫言的手机号,她没抱有任何接通的希望,却没想到,对方还是接起了。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沉沉的喘气声,再细听,就能听到一个沙哑的男声,他说:“喂?”
    “是莫老师,对吗?”余念镇定地问。
    “嗯,你们到了?”
    “对,方便我上去吗?”
    “你想上来救人?”
    “很想,我很想救她。”
    莫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说:“那你上来吧,但是不许带任何通讯设备,不许和他们联系,可以吗?”
    余念犹豫不决,怕自己是羊入虎口,会成为第二个人质。但她别无他法,现在是莫言说了算,他主宰着她的命。
    张队长摇摇头,说:“这样太冒险了,何况也不利于救援行动,你还是在楼下和他对峙,静观其变好了。”
    但余念知道,再怎样僵持下去,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莫言不是那种在强大的压迫下就会投降的人,相反,他很可能会私下杀害刘荚,这对余念的救援工作一点帮助都没有。
    余念坚定地道:“让我上去吧,就五分钟,我就下来。而且我身上有枪,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更何况,时间迫在眉睫,这样僵持着,别说救人了,连如何近身制服他都是一个问题,还是让我上去吧。”
    张队长抿唇,说:“好,那最多五分钟,你和他谈谈。”
    余念转而凑近了话筒,说:“我就上去五分钟,就谈五分钟。”
    “随你。”
    听莫言的语气,仿佛对她并不感兴趣,与她谈话也只是卖她一个薄面而已。
    余念拆下通话设备,将枪交握在两手之中。说不紧张是假的,她也怕死,只是这时候寻求真相的*掩盖了对死的恐惧而已。
    门没上锁,在余念进门时,警队的人也蹑手蹑脚,鱼贯而入,在楼下的角落处伺机而动。
    她小心翼翼上楼,推开了那一扇虚掩的门。
    很快,屋内的强光就席卷了她,还她一个视野清明的光明世界。
    屋里许久没人打扫了,桌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人的一举一动之间,扬起细细碎碎的□□,在灯光下犹如细菌一样涌动游走。
    莫言坐在桌前,他的手搭在一把表壳粗糙的手-枪上,指尖摩挲着枪声,研究着器械的构造。
    黑沉沉的枪口一直对准了桌面的前方,那是被绑架的刘荚所在处——她的双手双脚没有被绳索捆绑,一双眼眯成缝隙,正紧闭着,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不由自主缩着肩胛,瑟瑟发抖。
    他在威胁她,不许她就此逃跑。
    余念不会轻易激怒莫言,她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莫言,说道:“晚上好,莫老师。”
    “晚上好,余小姐。”莫言微微一笑。
    “你介意和我聊两句吗?”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可以彻夜长谈。”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哦?”莫言肆意笑起来,“我可不这样认为,你是打算用怀柔政策吗?这对我可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你什么都不会承认。我没想破坏你的计划,应该说我无能为力,我什么都做不了。”
    莫言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
    “我只想说一些心里话,就和你一个人说,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他依旧一声不吭,犹如一座雕像。
    “你还记得你以前救过的那个孩子吗?”
    莫言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名为怀念的依恋神色,他无比憧憬地道:“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当时我胆子小,不敢带她走,就背对着银面朝她做鬼脸,她非但没被吓跑,还心甘情愿把手交到我的手里……”
    “你没有杀她,不是吗?”
    “杀人的快感,可不是一下子就能体验到的。当时我可是个懦夫啊,我没敢杀人,也没敢害人。”
    “你不是懦夫,你很勇敢,你放了她,是因为你很善良。”
    莫言的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随你怎么说吧。”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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