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笑伊人

百里孤长指轻拂每一件她喜爱之物，好似可以捉住最后一丝残留的香气，来自于她身上的淡淡凝脂香、发香、以及灵动之香……他将目光缓缓落在长几的古琴上，突地眉心一蹙。
  
  对了，她不喜琴，所以从未触碰过它。
  
  “既然不讨喜，就滚出去！”
  
  古琴被重重甩出门外，撞上一棵竹，与它一并支离破碎……
  
  他在桌前站定，轻轻拉开抽屉，一节里面整齐地躺着许多剪裁好的宣纸，另一节则满满摆放着她在黄泉府无聊时的绘作，那些图是她扔于地上的不满之作，却被他逐一拾起小心珍藏。
  
  “以为这样，我就会当做你从未来过？”竟然不辞而别……
  
  百里孤轻哼一声，取出一幅青竹图，瞳眸散发炙热的光芒，掌间青竹随纸宣的燃烧逐渐化为灰烬，可下一瞬，他听到林中有几根竹子裂开倒地的声响。
  
  巧合么？
  
  他又取来一副竹叶图，同样烧为灰烬......随之而来的是片片竹叶由绿转为枯黄倾然而下，落了满地，而此时——无风。
  
  秘术？她是殷氏后人？
  
  百里孤虽确信此事，可殷氏家族早在十几年前就惨遭灭门，难道笑幽是逃出来的遗孤？
  
  殷氏家族，秘术传人。拥有世间罕见的奇术，利用文房四宝诸加情绪其间，他们绘出来的图墨可操纵人心，甚至一草一木。喜思其间，可救人，怒思其间，可杀之……
  
  尹墨缘可以频频挖出黄陵古墓自然就有了说法。而笑幽在后山泉池旁作画，可招来众多小动物蹦跶蹦跶，亦或竹林作画引来蝴蝶鸟儿围观……这么说来也倒不稀奇了。
  
  原来江湖传说中的殷氏三兄妹并未丧命，还在京城隐姓埋名？
  
  不好！老妖怪一直在找秘术之人，笑幽会有危险！
  
  不过……他又冷静斟酌一番，依他对笑幽的了解，或许这件事连她自己都不知情？笑幽向来喜绘山水草木，人物画甚少，很难会发觉此事。不过……有一人怕是要遭殃了——沐晨风。
  
  他清楚记得那夜接任务临走之前，趁佳人沉睡后，取走她枕边的沐晨风画像，在屋顶烧之……恐怕此人是凶多吉少了。
  
  “香姨……转眼就要盛夏七月了，爷还是这般消沉。”云木长叹一声，拎着一篮子蔬菜走进厨房。“认识笑幽姑娘之前，虽不见爷怎么笑过，但至少是精神饱满意气风发，说话慢条斯理且中气十足呀。如今，他就像一根断了线的纸鸢，两眼空洞无神，方才我在竹林除草半个时辰，他在凉亭喝茶发呆也可以完全无视我……”
  
  “你啊你——就是不长记性！说多少次了？别在府上提起笑幽姑娘，叫爷听到看看怎么收拾你，这般碎碎念，他这相思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香姨丢去一颗馒头，让他赶紧堵上碎嘴。
  
  “唔……今天的馒头太干了。你就告诉我吧，那封信里都写了啥？爷这性子的人，居然还不追着去……”云木天天好奇地缠着香姨问信里内容，都被含糊带过，今天也不放过她。
  
  “都和你说过了，一首诗而已。”她定了定神回想起来，或许……“恐怕不只有那封信这般简单。”
  
  那天深夜里，她柴哥将昏迷的两人带回府，一个血肉模糊骨肉都分离了，另一个则霓裳褴褛满脸泪痕......她给笑幽姑娘换下衣裙时，还看到身上处处殷红的吻痕，想必爷以为强行对心爱之人做了那档子事，造成了巨大伤害，再加上那首诀别诗，爷定以为笑幽姑娘恨他恨得连原谅的机会都不给，所以才一个人在黄泉府里懊恼惭愧……
  
  “香姨，你的话又只说一半。”云木突觉脊背一凉，扭头看身后，遭了……猛兽跑厨房觅食来了！二话不说，抓起两只馒头一溜烟窜了出去，根本来不及告知还在神游的香姨。
  
  “也好也好，他这样认为总比知道了真相好。”香姨自说自话，她当然知道主子没有对心爱人如何如何，被他柴叔捡回来时，身上的衣物一件都未剥呢！可眼下她笃定这是最佳策略，真难为笑幽姑娘了。
  
  “说——”百里孤站在门畔，投来阴冷的目光。
  
  香姨一个踉跄努力站稳，“额……爷来啦，最近见你胃口有好转，我便做了些肉食。对了爷！你好长时间没有回岚幽宫了吧？听你柴叔打听，雪月门那些俏姑娘们都惦记着呐，说百里公子大半年都未踏进雪月门，回了宫办完事匆匆就走，啧啧，多浪费那几枚门牌令啊。不然你就回去一趟，逍遥逍遥几日？这男人呀，大半年不沾腥，会发病的……”呵呵呵，身为女人也是懂得，他柴叔就是典型例子，几日未见她就要“发病”呢！
  
  “说、真、相——”屁话一堆！
  
  百里孤满脸阴沉，香姨觉着纸包不住火，只有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吧啦吧啦说了个遍。
  
  “笑幽姑娘啊……是不想见你再自残，怕你死！”
  
  他终于嘴角露出一丝枉佞之笑，对着门外鬼鬼祟祟偷听之人，“云木，叫柴叔回府，明日你跟着他进城一趟，我先前预选订购的彩礼，你们帮我置办一下。”
  
  “爷不会是想……去尹府提亲吧？”
  
  “看来你的脑筋转得比以往利索了不少，快去办！”差遣完云木，百里孤又想起一事，“香姨，你可见过我随身带的一纸人头契？”
  
  “人头契？”她仔细回想，“对了！那日柴哥把遍体鳞伤的你带回来，确实有一纸湿透的契约从你身上掉落，我们以为是什么新任务，便放在桌上晾干。第二日蓝漠碧影来看你，瞧见后给顺手拿走了。”
  
  “……”
  
  沐晨风是灵山派下任掌门候选，又是现掌门之婿，江湖影响力如此大的人物，一个月过去了，都没有传出他任何受伤或已死的消息？蓝漠碧影两人联手也不是取不了他人头，但倘若在灵山下手，恐怕是困难重重了。除了那个清烟阁的烟男现在城里，其他四名精锐弟子仍在灵山，灵派掌门更是武功盖世，区区两个七影杀，如何对付他们？说不定此次任务，这两人带了不少岚幽宫的人马……
  
  不妙，岚幽宫若贸然与灵派开战，势必会引起江湖之乱，也会波及到宫内安全。
  
  百里孤眉头紧锁，原本这个任务他要亲自完成的，如今笑幽那丫头已经逃不出他手掌心，杀不杀沐晨风对他而言，已无关痛痒。更何况......听说那个老金主柳太傅莫名其妙重病而死，如此一来，与他的人头契即可作废，并且十万两契金到手，岚幽宫大可不必与灵派交手，一举两得。
  
  偏偏……偏偏那两个家伙不知情还取走了人头契！只希望他们暂时不要有所行动。
  
  “香姨，交代云木先去洛阳的水天阁打听一下沐晨风的消息，彩礼就由柴叔明日进城置办，我回宫复命一趟，顺便去老妖怪那儿讨几件古董宝贝，五日后我们汴京城悦来客栈见。”他将几张大面额银票交于香姨，叫她看傻了眼。
  
  明知道已经拦不住他，说再多也是无意，爷这段时间夜里都未发作，独自待在后山对着明月发呆不回府，柴哥偷偷跟过去瞧了也一切正常，就连六月十五那夜，都没有出什么岔子。虽感到十分不解，香姨却暗暗窃喜，一想到笑幽姑娘要娶进门来，她是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这银票数额也忒惊人了吧？！
  
  “爷……娶个媳妇，需要这么多钱、彩礼？况且笑幽姑娘也不是贪财之人啊。”太铺张浪费了吧？
  
  “笑幽虽不是，但你以为那两个爱财的尹府当家好应付？”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打发之人，别说爱财，有一只还极爱古董哩！他上回就亲眼所见了一只。
  
  百里孤干净利落处理完家事，便策马回了岚幽宫。
  
  ※※※
  岚幽宫全然一片黯黑色调，黑色的瓦，黑色的墙，黑色篱笆，黑色石子路……虽整座宫殿都呈现着阴森的暗色调，但有一处庭院却大不相同，这儿的人个个脸上洋溢的娇媚之笑，与那些黑色之物形成鲜明对比，显得不伦不类，且有一种奇怪的诡谲感。
  
  百里孤蓝黑色长袍镶银边，脸上的神态焕发有神，意气风发走过长廊，引来宫内新招入几名雪月门的俏女子娇羞颔首，小姑娘们交头接耳讨论着俊朗的前辈，却不知此乃何人而不敢上前搭腔，只能待他走远后急急张望。
  
  长廊周围绿树成荫，亦有假山水塘环绕，塘内道不上名的鱼儿悠哉悠哉。廊的尽头是一处完全区别于暗色调的大宅楼，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彩绸系在廊柱随风飞扬，舍内还有浓郁胭脂粉香逐逐飘来，想必入了夜定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呢！
  
  廊前站着一位曼妙多姿的俏女子，她艳红罗衫敞香肩，半倚廊柱轻摇薄扇，好似浓浓夏日快要把她烤熟了去，却娇笑着与迎面而来的人热络起来。
  
  “唷，百里公子回来了，许久不见呢！”女子抬扇遮额头故作晒昏状，却一个踉跄跌坐在石凳。随即投来幽怨的眼神，瞪了瞪不解风情之人，“呿，什么时候口味变了？是养在黄泉府的千金小姐服侍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