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过往(康熙)

第37章


  
  军士和洛英站在帐帘的两端,也不知等了几许时光,听得他搁下书,重重地叹了一声,而后说:“你们都出去吧!”
  
  军士与洛英都行礼告退,军士掀开帐帘,洛英低头要出,却听到他说:“你是打算这辈子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第三十二章
  军士闻言抢在洛英前面退了出去,出帐后且把帐帘牢牢把住,洛英出去不得,只好呆在帐帘口。
  
  “自去年端午别后,诺大一个宫纬,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皇帝的声音低沉,好似黑沉沉的苍穹下翱翔的孤鹰发出孤寂的鸣叫。
  
  他不说倒好,一说起去年端午,往事袭上心来,她以为已经心如止水,奈何伤疤又开始默默地渗出血来。
  
  “朝堂上斗,回家也不安生,我只想找个干净的人,说说话!”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走到她身后,看到她瘦的刀片似的双肩套在宽大的军衣里微微颤抖,他声音卡住了,好久才说:“我很后悔!”
  或许是后悔畅春园为她着迷,又或者后悔去年端午放走她,但是她已经不想知道。
  
  “那太遗憾了!“ 她笑着说。如今她也学会了在难受的时候要保持笑容。
  
  她的笑满是讥讽,他一阵心酸,记得当日,畅春园恬池畔她仰望着他,那笑颜那么纯粹。
  
  “我想补偿你!”
  
  如果他不曾纠缠她,一早放她走,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现在,纵然他御极四海,也难以弥补千疮百孔的记忆!如果可以回到2016,也是一条路。可胤稹已经毁了她的照相机,她只能留在此地慢慢地耗!
  
  “好啊!你许我金帛,赐我宅第,我自立门户,从此再不相见,倒是好!”她依旧笑着。
  
  再不相见,便可以摆脱烦恼,忘却所有?他们不是没有分离过,孤灯挑尽,枯坐到天明的日子还嫌少吗?她只要身在大清,就必须处在他的庇佑之下。自那日紫云镯从她胸口跌落那时,他就知道她心中一直记挂他,彼此想念,何以再不相见。
  
  “哦,我忘了,你想找个干净人说说话!” 她脸上的笑容难以为继,知道接下去要说的话不仅揭她自己的伤疤,也戳他的心,停了停,故做轻松地说:“可惜我不是干净的人,这你是知道的!”
  
  他沉默了,安静地看着她。她以为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禁忌,他却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始于猜忌,那么让这些忌讳终止,只要依然相爱。
  
  她最怕他静寂地望着她,那眼里的千言万语,她都懂得。她背过身去,他在她身后,想搭她的肩,举手欲止,道:“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他要是知道,就不会让她亡命天涯,就不会与胤稹有一段往事,也不会幽禁延爽楼半年岁月,这年余来,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现在才知道,这话来的太晚,她想流泪,可泪都流不出来,只干巴巴地搅得肝胆疼。
  
  “还有别的吩咐吗?皇上也该安歇了!” 她远他几步,希望速速结束这次交谈。
  
  他都快记不得上次她称他皇上是什么时候了,貌似自从澹宁居那夜之后她再也没有尊称过他,她抬头“哎”一声,他总能感受到,好像“哎”就是他的名字。
  
  “你以为远着我,就能彼此相安无事吗?” 他叹了一声,道:“你每日恭恭敬敬地敬茶递水,难道你的心里是平静的?你站在那帐帘旁边,哪怕一动不动,我每次抬眼看你,那一刻能得到安宁?”
  
  为什么他每说一句,她都心痛一下,宁不如把人冰封起来,水米不进,刀枪不入。
  
  “我可以消失,只要你一声吩咐!”  说完,只觉得嗓子都哑了。
  
  “你是在气我,我知道,你嘴上说不怨,其实你心里恨我!” 他停了片刻,颤声道:“气我当日冤你,怨我那日放你!”
  
  回忆排山倒海地袭来,她哭着求他,她一夜一夜地等他,她受着屈辱,听着人们谈论他娶了新欢的故事,到她放弃了所有希望,只想与胤稹好好相处,了此残生的时候,他又来带走她。他说她让他不安宁,他何曾让她安生。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恨他,只知道前两日他去探查敌情的时候,她的心一直到他回营才落定下来。
  
  “我很后悔,我不该放你!” 他在她跟前,深深地望着她,使得她不得不转过头去。
  
  “我做了荒唐的事,你走后,我娶了一个和你长的有些像的女人,但是她…” 他哼了一声,“她和你一点都不一样!”
  
  “满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那日经过钟粹宫,德子说你没走。我就像掉在地上的落叶被秋风一吹,又飘起来了!我可能从没告诉过你,只要知道你还在我企及的范围,我的心就从没安稳过。”
  
  他上前去执她的手,她触电一般地退避,他任由她走开,晦涩地,又执着地望着她:“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只要你在我大清一日,我一日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她背过身去,泪水离线珠子似地滚落下来。 
  
  “那些过往,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是否可以…”  他的声音再次颤抖:“重新开始!”
  
  她只是默默拭泪,没有动静,他试图再去靠近她,冷不防她回转身来,一双美目放着冷光:“ 怎么重新开始?我的身上有了他的印记,难道你真不介意?” 
  
  她知道他刻意不提胤稹,这是永远难以拔除的刺,她说出来,用来杜绝彼此的念想。
  
  “你大概是好几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军旅寂寞,才对我说出这番话来。男人□□上来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不是吗?” 
  
  他脸上闪过愠怒之色,她凄然笑了,抹去脸上最后一滴泪珠,道:“ 就算你不顾及,我也过不了自己这关,纵然我思想开放几百年,也没办法在父亲儿子之间来回周旋。”
  
  他在与她交谈之前,是做好思想准备的,她大概会说出刺痛人的话,但料不到这么直截了当!遮羞布猝不及防地被扯了去,直面起来总是难看。他不做声,眼睛仿似无底的潭水深不可测。
  
  她罔顾他眼中的风雷,说:“你要是不来,我是准备与他好好过日子来着。”
  
  “他好像真地爱我,他说他不图功利,只与我过恬淡生活!”她望着远处的烛火,陷落在以前的回忆里。
  
  “反正回不去,死也死不成!” 她的声音低下去,寒意袭上来,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军服棉袍,强打起精神,道:“你看,我从你那儿到他那儿,后来也慢慢地习惯了,结果你又来找我,何苦呢?三个人都很尴尬!”
  
  猛然间他又想起她站在小池塘边,穿着一身紫,柔声地呼唤“胤稹!” 纵然他知道这其中有许多的迫不得已,此刻也控制不住血流倒涌,嫉恨使人疯狂,他借着自己的定力,手指牢牢地攒着身旁的椅背,一言不发。
  
  “覆水难收!你说得对,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要补偿我,我看,除了重新开始,都可以商榷。” 她似乎抒怀了,眉目舒展,随意走动着,步伐轻盈地好似翩翩起舞一样。
  
  他脸上还是沉着,在她经过他身旁时,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如今那样瘦,隔着棉袍都能感受到骨瘦如材,身子大概是很轻的,所以他随手一拽,她就被拉到他身旁。他们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眼底深处的泪,顿觉心缺了一块地疼,担心弄疼她,他放开紧握她手臂的手,恍惚一阵,才慢慢地说:“我只是想对你…好!”
  
  她觉得泪又要涌出,仰头生生地把泪吞下去,道:“就这样吧!其实我说什么,也都没用。你要怎么处置,都可以,发配边疆、送尼姑庵、哪怕处死,我都谢谢你帮我解脱。只是再别提重修旧好!” 她思路空竭了,眼前的桌椅包括他,都好似不存在一样,喃喃地说:“我,再也承受不起!”
  
  他后退几步,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没有用上。她决意要分,死都不足惜,可见是厌倦到了极点。难道,就这样撒手放了她?舍不得!当日钟粹宫他曾经慧剑斩情丝,可是他错了,男人钟情于一个女人,千万个其他也替代不了,痛心疾首的思念使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跌坐在圈椅上,面沉似土。
  
  他如此颓丧,七尺之躯好似只剩下身上的那袭华衣撑着。洛英心痛似绞,但是此刻走开,好过留下来柔肠百转。她掀开帐帘,已是深夜,行了行礼,她退了出去,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皇帝日子过得并不安生。葛尔丹狡兔三窟,清军多次围剿,端了葛尔丹老巢,俘虏葛尔丹家属老小作为人质,日夜拷问,还是捉不住葛尔丹本人。
  
  葛尔丹在野,战事不算最后胜利。但是清军三十万人马熬不起时间陪葛尔丹这么耗,粮草辎重每天花费惊人。三月漠北的春天还没有来,风雪铺天盖地,后勤交通受滞,军中物资开始稀缺。伤员得不到药物治疗,死亡率大增,虽然在御帐附近看不到一具具的尸体,隔三岔五地远处一处熊熊火堆燃起,烟雾弥漫中带着尸臭味,就连洛英,也知道又有一些人被焚烧着送上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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