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当歌夜

那天晚上，没等到天亮，我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仿佛陷入了阿鼻地狱之中，不是见到我浑身是血的母亲，就是见到我阴沉着脸浑身冒着黑气的父亲，梦到了素未谋面的苏渂持父母，那两个模糊的血影子带给我无尽的恐惧，也梦到苏渂持掐着我的脖子，冷笑着将我扔给我的爷爷。
    我大声的呼喊，却没有任何用处，他们依旧在我身边徘徊不去。
    就在我以为这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会将我杀死的时候，我却忽然清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引入眼帘的是一片塑料帘子，上面印着银色的花纹，我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发现这居然是一片浴帘？
    我心中惊诧，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刚才的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想伸手去拉帘子，却连手也抬不起来。
    “容容？”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
    我费力的转过头，苏渂持的脸近在眼前。
    他满脸的胡茬，一脸疲惫的模样，眼中却喜悦而明亮。
    我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将脸靠过来，贴在我的额头上。
    “太好了，退烧了，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忽然这样亲密的靠在我脸上，让我愣了一下，随后开口说话，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冷。”试了好几次，我才哑哑的说出了话，这才觉得嗓子居然沙哑的说话都听不清楚了，一开声，有些疼痛的感觉。
    “冷吗？”他立刻皱起眉头，四下看了看，然后道，“你等等。”
    说着，他费力的站起身来。
    我这才发现，我和他和衣躺在一个浴缸里，他刚刚是将我抱在怀中的，现在他将我放下，自己从水中站起来，扯过挂在墙上的浴巾，然后又弯腰来抱我。
    将我从水中抱起来之后，他也没有避忌什么，直接扯去了我身上湿答答的浴袍，用浴巾把我包裹起来，然后就朝外走去。
    我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就连意识都还有些迷糊，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将我抱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我。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一开始还有些发抖，但是很快就暖和了起来，感觉就像漂浮在云端，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并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把我放在床上之后，就立刻拿过体温计给我量体温，湿答答的衣服裹在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型，我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他结实的腹肌，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渴吗？”他低声问我。
    我立即点点头。
    他又转身去倒水，不过片刻，温热的水就流到了我的喉咙里，我一口气喝掉了两大杯，这才靠在床边，感觉身体的机能在一点一点的恢复。
    他坐在床边微笑着看我，低声道：“总算是醒了，都昏迷两天了，再不醒，我就要把你送去医院了。”他的衣服还湿答答的黏在身上，这么冷的天，他竟不觉得冷么？我想说话，但声音涩哑不堪，于是只好抬起无力的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还穿着湿衣服，于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转身去换衣服去了。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是苏渂持的房间，极简的黑白风，现在大概已经是下午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温暖的扑在我身上。
    他换了衣服出来，又在我面前坐下，微笑着看我。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居家服，头发随意的散在额头，那张平日里冷傲如霜的脸，此刻也柔和得不得了，他看着我笑，目光纯粹而温暖。
    这一刻的他，完全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感，也没有随便一眼便睥睨众生的凌厉，他收起了身上所有的锋芒，就这样温柔的坐在我床前，可我却觉得，他从未有过的光芒四射，如同天使。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想吃什么吗？”他问我，我摇摇头，并不觉得饿，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放在我的额头。
    在我记忆中，他的手一向温暖有力，但这一次他放在我额头上的手，却十分的冰凉，让我忍不住抖了一抖。
    他立刻就觉察到我的不舒服，于是把手收回去，道：“对不起，容容。”
    我很少听到他说对不起，他这样高傲的人，从不轻易说对不起，可是这段时间，我听了太多，我不明白，他这句对不起，是为什么而说。
    “那天晚上我不该生气的。”他皱着眉，很是自责的说道：“云起把你说得太过坚强，我竟信以为真了，完全忽略了你还是个孩子，那天晚上，我不该对你说那些事的，你不该承受这些。”
    “不该承受也承受了。”我缓声道：“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叹了口气。
    “苏渂持，我想回家。”我道。
    他抬起眼睛，微微动了动眉。
    “回哪里？这就是你的家。”
    “这是你的家。”我对他微笑：“不是我的家。”
    他凝视着我，终于还是变了脸色。
    “肖容，你什么意思？”
    “我妈妈已经死了，她带着秘密走了，我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利用价值。”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你知道，我爷爷也知道，我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了，只要你肯，便放我一条生路吧。”
    苏渂持看着我，黑色的眸中隐有怒气，却又硬生生克制其中，于是变成了风霜一片，翻腾着朝我扑来，他动了动唇角，想说话，却又没有说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能安心无惧，所以哪怕眼前只是一片镜花水月，我也要紧紧抓住绝不放松，可是当这片镜花水月被打破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可笑，难怪你不爱我，你怎么会爱上仇人的女儿呢？你把我留在身边，不过是颗棋子罢了，哪个棋手会爱上自己的棋子？可是苏渂持，如今我已无法自处了，我只觉得我这些年错付的爱太荒唐，你让我情何以堪？”
    苏渂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抿着唇看着我，眼中波涛汹涌，似有一头猛兽疾奔出来，想要将我生吞活剥，但末了，却听他一声冷笑，咬牙切齿道：“肖容，原来你竟是这般狼心狗肺，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些年，白白在你身上浪费心血！罢了，你若要走，我定不留！”
    说罢，他站起身便出了房，只听房门砰地一声响，接着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我的心在他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也如同一朵在天空中燃烧殆尽的烟花，迅速的枯萎了下去，随着最后一星半点的火花消失无踪，我也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倒在床头任由眼泪掉落下来。
    爱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把一个人深深的刻入骨髓，印入灵魂，需要多长时间？我不敢想象，若要我将他从骨髓中剔除，从灵魂中抹灭，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面对多少疼痛？恐怕已不能轻易的用刻骨铭心四个字来形容了。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和他，已经是两条平行的线，永不可能再有交集了。
    那天他摔门而去，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没过多久云起就来了，还是那副春风和煦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并没有在苏渂持的家里住下去，云起来了之后，我就让他带我走，云起有些犹豫，但看我十分坚决，也只好将我带回了他以前为我置办的那个小区。
    离开苏渂持的家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空荡荡的，我轻声叹息，苏渂持，只愿你我，今生不复相见。
    我在云起给我的屋子里休养了一个星期，之后便强打精神，回到学校去上课。
    走的那天，我把云起给我的卡全部都留下了，身上只带了少部分的现金，我想，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不要再依靠着谁。
    回学校的那天，我自己背着小包搭着公车就去了，因为正是上课的时候，所以校园里人很少，我回到宿舍，看到我的床铺叠的整整齐齐，我的柜子干干净净，不由得红了眼。
    在宿舍里收整了片刻，我就去找王亚而。
    王亚而在办公室里坐着，看到我抬起头微微一笑。
    “肖容，你病好了吗？”她关切的问我。
    我点了点头，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
    “这就好。”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怎么病了这么长时间呢。”
    “谢谢老师关心。”我说道。
    “好了，既然销假了，那下午就去上课。”她拍拍我的肩膀：“落下的课程自己补补。”
    “好。”我点头，然后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因为时间还早，我也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学校图书室里，直到午饭时间，才在外面买了些食物回到宿舍里。
    没过多久，罗莉她们就回来了，看到我的时候都十分的惊喜。
    “哎呀！容容，你回来啦！可想死我们了！”罗莉最为欢欣雀跃，直接冲过来抱着我。
    我笑起来，说道：“我没事了，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上课。”
    “好呀！”张妍走过来，看了看桌上的食物，问道：“这是你买的？”
    “嗯。”我点点头。
    “好耶！”罗莉笑起来，“不用去食堂打饭了！”
    “哈哈。”我们笑起来，然后四个人围在桌子前吃饭。
    “容容。”正在吃饭间，罗莉抬起头，面有难色的看着我，“内个，你还要继续住在宿舍里么？”
    “为什么这么问？”我好奇的问她：“我不住在宿舍里，住哪里去？”
    “吃你的饭！”一直没有开口的孙静雅这时候抬起头瞪了她一眼：“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这不是关心容容嘛，”罗莉颇有些委屈的瘪瘪嘴，道：“我觉得容容还是回家去住比较好吧？”
    “为什么这么说？”我挑起一个饺子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着罗莉。
    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罗莉开了口：“你是肖家私生女这件事，传遍了整个校园，不要说整个校园了，就是整个禹城，都被闹得风风雨雨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我妈妈在我爷爷寿宴当天跳楼自尽，这么大的新闻，就算肖家想压恐怕也压不住，当天宾客那么多，多少人亲眼看见苏渂持带我去的寿宴，我和妈妈站在阳台上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是否有人看到，我是个私生女这件事，是根本就压不住的，所以这会儿罗莉说起来，我倒是不觉得稀奇了。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罗莉歪着头问我。
    “还能比人家说我是小三的时候更难听吗？”我漫不经心的笑。
    她们三个面面相觑了半天，最后张妍低声道：“确实比那些更难听了。”
    “哦？”我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那天那个女人跳楼自杀的时候，是不是你就在她旁边？”张妍问道。
    我心中一痛，默默的放下了筷子，看着她。
    只见她摇了摇头，说道：“新闻上说那个女人跳楼自杀的时候你就在她旁边。”
    “然后呢？”我冷声道。
    张妍有些逃避我的目光，没敢继续说。
    “你参加宴会的事情被媒体挖出来了，说你是肖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罗莉小声道：“最可怕的是，有人拍到了一张苏渂持抱着你的照片。”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罗莉瞪大了眼睛，“你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难道竟然不知道，整个禹城都腥风血雨的吗？所有人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你和苏渂持！我的天，以前从来没有人关注过苏渂持，就连财经杂志都没有他的影子，可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在挖苏渂持的料！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家喻户晓了！他原来竟然是禹城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嫡长孙，他的外公是四大家族之首的欧阳家家主，天呐，谁不知道，禹城四大家，那都是根基深厚有着百年历史的大家族，可不是一般富二代和土豪能相提并论的！我的天，这金灿灿自带发光效果的的背景，妥妥的豪门公子哥啊，这还不够，他长得那么帅，还那么会赚钱，你不知道，一夜之间多少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呢！当初吃饭的时候我居然都没瞧出来，他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啊！”
    我冷冷的瞧着罗莉说得唾沫横飞，心中五味杂陈。
    “好啦！”孙静雅打断罗莉的话，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就不能说正题么？”
    “额……”罗莉讪讪的笑了笑，道：“网上都挖出来了，不仅如此，还有你和他一起参加肖家宴会的照片，还有后来那个女人跳楼之后，他抱着你往外走的照片，于是，大家又去挖你的料，说你是肖家的私生女，于是乎，你和苏渂持立马就登上了风云榜，大家都在好奇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人说你们在十几年前就在一起了，说苏渂持虽然道貌岸然，但内心是个变态，也有人说他亲耳听到，苏渂持说你是他的人，还有人说……”
    “够了，”我打断罗莉的话，“你对我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罗莉看了看张妍，又看了看孙静雅，厌了口唾沫，道：“肖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肖晴，已经成为我们学校的头号风云人物了，接下来你的日子，绝对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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