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九黎族圣地，战神殿。
    青锋推门而入，一线日光顿时顺着他推开的半扇门扉倾洒进阴暗的战神殿后殿，后殿深处，端正坐在坐塌上的人影仿佛入定的佛陀，面色沉静，一动不动。
    青锋行过去，随手拎起圆桌上的茶壶，给坐塌上的人续了一杯茶，然后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另一只杯盏，搁在自己面前，徐徐倾倒茶水。
    茶烟袅袅间，青锋道：“父亲，我记得你最爱这寒露茶。”把茶壶搁下，嗓音淡淡道：“从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便每日都采集露水，为您泡一杯晨茶。”
    尊长终于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你行此事，是为了谁？为了你母亲？阿芃？还是苏绿？”
    青锋低头嗅一口茶香，待嗅得的一口茶香在吐息间散尽了，方才缓声答道：“三者都有，却三者都不尽然。更多的，其实是为了九黎族的子民。”
    尊长冷笑一声：“为了九黎族的子民？如此说来，你是觉得为父做这个尊长，不如你来做这个尊长，才是惠泽子民了？”
    青锋垂眼道：“父亲若是在万年前做九黎族的尊长，必当能率领我九黎族重返先祖蚩尤在世时的荣光，但如今，父亲的心性并不适宜做这个尊长。”顿一顿，续道：“父亲两道与碧落生交手，心里头应当也晓得，若是不凭借八方阵，几个碧落生联手便与父亲战得胜负难分。”
    尊长眉头一皱，正欲驳斥，边听青锋继续道：“父亲不必驳斥我，我说得对不对，父亲心里清楚。苏绿那一行师兄弟，的确是沉香谷弟子中的佼佼者，在八方阵里也的确不是父亲的对手。但父亲可想过，仅是碧落生便如此实力，仙君又当如何？魔君又当如何？”青锋抬起头来：“自上代灵女身亡我们隐居南荒始，至今已三百多年，这三百多年我九黎族在南荒安居乐业，繁衍子息，族民也日渐强盛，所以父亲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但父亲可曾想过，如今已经不是万年前了，哪怕是我与父亲的血脉也早已不是战神之血，更遑论族民们呢？父亲为何就不愿正视，我们已经逐渐向凡夫靠拢，早已不是昔年战神后裔？”
    尊长一掌拍在案几上，满面涨红青筋毕现，大吼道：“你住嘴！”
    青锋漆黑的眼眸里印出尊长恼怒的神情，听不出情绪道：“我说的这些，父亲也晓得，不过父亲不愿正视罢了。”
    尊长咬牙道：“你这个孽障...”
    青锋将茶盏中露茶一饮而尽，搁下茶盏道：“我言尽于此，此后我便是九黎族的族长，我如何统领九黎，便不劳父亲费心了，您只要安心在战神殿中颐养天年便好。”
    青锋起身离去，推开门扇时，听尊长含了几分倦意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你下定决心要做这些，苏绿在后头出了几分力？”
    “先是三分，再是七分。”青锋淡淡道：“我早就晓得南荒之外高手如云，苏绿的修为并不比我低多少，我原以为她是幽冥的魔君，却不曾想她只是沉香谷的弟子。且昨日在水牢外头，我发觉她那个沈师弟的修为隐隐在我之上，便更加令我下定了决心。”
    “你们，勾结了多久？”
    “父亲多虑了，苏绿来九黎的这些日子，我虽时常去灵女殿探望，但我们从来只谈玩乐不谈其它。是昨日您抓到碧落生，她立时赶了过来，没有听从我的嘱托，所以我疑心她与沉香谷有什么关系。”
    青锋微微转过身，道：“苏绿她没什么城府，三言两语便被我套了些话出来，她却浑然不觉，还劝告我向父亲进谏，不要与碧落幽冥为敌。”顿了顿，“她倒是耿直得很，她说以我的修为，沉香谷那位善战的宜华仙君，一根指头便可以将我给灭了。”
    尊长嘲讽道：“哈，所以，只是一个相识不过两月的玩意儿的一句话，你就巴巴地背叛了你老子？”
    青锋笑了笑：“这三百年，我眼看着父亲的野心如何膨胀至此，其实我早有此意，更何况...”他踏出战神殿：“昔年父亲冷眼瞧母亲病死，瞒着我处死阿芃，到底我心里还是有些怨恨的。”
    战神殿后殿的殿门在青锋身后缓缓闭合，他理了理衣袍上的几道褶皱，吩咐候在殿外的侍从道：“去傍山院请苏姑娘。”
    侍从点头应是，转身便去了傍山院，却在傍山院扑了个空，扶着陆见离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方素惜指点他道：“苏师姐和沈师弟一大早就出去了，我瞧着他们换了一身平常衣衫，大约是去你们的部落里玩乐了吧。”
    方素惜真知灼见，苏绿的确带着沈白在九黎族的部落里头吃喝玩乐。
    她在九黎族养伤的这一段时日里，被青锋带着将九黎族部落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对这些大街小巷里头何处有好吃好喝的，何处有好玩好乐的，都一清二楚。
    而这回她带沈白来，除了是想寻个由头两人独处一阵，也有弥补昔年他们相约逛幽冥的花月会却最终没有逛成的这个遗憾。
    因着是为了弥补这个遗憾，苏绿特意地起了个大早，又趁夜想了个理由来敷衍童信，免得他闹着要与他们同去。谁晓得如今童信的确是长大了，听闻他们要去逛九黎族的部落，点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扭头就跟方素惜一道进了陆见离的屋子，进去前还嘱托了他们一句玩的开心早点回来。
    苏绿被童信这一句嘱托砸的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向沈白道：“童师弟他...真懂事。”
    沈白“嗯”了一声，离开了傍山院便自然而然地牵起她一只手，随意道：“这些年童师兄无论是心智还是修为都进益了不少，因陆师兄这些年都勤于闭关修炼，所以便在师尊面前举荐了童师兄，近三十年，师尊座下首徒的职责，其实都是童师兄暂代的。”
    苏绿讶然道：“童信他这么厉害？”顿了顿，踌躇道：“你不说我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童信他虽然成长了许多，但我看他有时候还是有些不靠谱，师尊他老人家还是挺心大，竟然将首徒的职责交给童信暂代...”
    沈白眼里晃过一丝笑意，道：“其实童师兄就是在你面前要不靠谱些，他幼时你待他很好，他一直将你作长姐看待，在你面前不自觉便如同小时候一般说话行事，所以你才觉得他不靠谱。我恍然听谁说过，近些年很有几位师妹对童师兄另眼相待，童师兄他如今很有昔年陆师兄的风范。”
    苏绿闻言却颇有些忧虑，道：“陆师兄的风范？这...”
    沈白垂眼看她：“嗯，怎么了？”
    苏绿忧虑道：“有陆师兄的风范倒没有什么，我就是担忧童信他习得跟陆师兄一样腹黑狡诈可怎么办...”顿了顿，摇了摇头：“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看陆师兄的性子不是常人可比的，童信他应当没有那个天分。”
    转头又颇有兴致地追问道：“对了，师弟你放才是不是说如今谷里又好几位师妹对童信青睐有加？师弟你快说说，都是哪几位师妹？修为如何？相貌如何？”
    沈白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倒不曾见过，近些年我闭关修炼，甚少踏出静气轩。”
    苏绿脚下一顿，不由将沈白的手握得更紧，抬头看他：“师弟，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沈白瞧着她，眉眼缓缓柔和下来：“其实也没有不好，你不要觉得自责。你...”爆丹两个字在舌尖一转，又被他咽了回去：“你在六十年前叫我好生修炼，一定要成仙，还说仙君之能远比我想象之中更为强大。这些年我时常想，若仙君之能果真强大如斯，那么复生魂飞魄散之人，说不定也并非不可行之事。”
    他的神色更加柔和：“所以我不觉得这些年难捱，因为我知道多年苦修之后，我总会将你寻回我身边。”
    苏绿低着头望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从沈白手里挣脱出来一些，与他改为十指相握的姿势，小声道：“师弟你还记不记得在唐国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对情话很有研究，我看你才是对情话很有研究...”
    不然怎么只是短短一句话，就说的她心都要软成水了呢？
    离开圣地不多时，便到了九黎族部落最热闹的街道。
    苏绿是这条街上的常客，往常都是青锋带着她在街上吃喝安乐，如今变成了她带着沈白吃喝玩乐，她只觉得心里头很开心很满足，还有那么一丢丢小得意。
    苏绿拉着沈白，一面向左右熟识的摊贩打招呼，一面指点沈白道：“师弟看到没有，那边有两家卖蜜糖的，他们其实是兄弟，但几年前分家的时候因一张祖传的蜜糖方子闹翻了，如今各自卖自己的蜜糖，很有几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是照我说么，大哥家的蜜糖比他弟弟家的香一点，但是我觉得弟弟家的蜜糖可能更合你的口味...”
    一会儿又说：“哎师弟你看，那个人叫面人张，他一双手真是绝了，捏的面人又精致又好看。师弟，我们去捏一双面人好不好？”
    沈白含笑瞧着她：“好。”
    于是苏绿果真向面人张道：“张叔，给我捏一双面人，就照着我跟我旁边的公子捏。”
    面人张笑呵呵地答应了一声，从小瓮里挖出面团在手里揉捏着，口中还问道：“苏姑娘今日没跟兄长出来，改携了心上人么？”
    苏绿咳了一声，不大好意思地含糊应道：“张叔好眼力...”
    话音未落，忽然有一道灵光附体的锥刺自屋檐上破空而来，直指她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