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俗话说，三千寻仙人，沉香碧落生。
    沉香谷作为四海八荒的寻仙鼻祖，世间修仙人最向往的地界，当仍不让地，在这场人间与幽冥麾下十万妖魔持续了一百二十年的征战中，足足充当了一百二十年的中流砥柱。
    战场上双方都损失惨重，但偏偏又有碧落与幽冥之约在前，碧落的仙君与幽冥的魔君，皆不能插手这场战争。
    这也注定了，应是修仙人与妖魔的一战。
    大明国南方，沉香谷。
    苏绿坐在演武殿东面一座观武的台榭上，披着件薄衫仰望星空。
    看星星看月亮这等风雅事，其实苏绿一直觉得跟自己不大沾边。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伤不得春悲不来秋，触情也生不了生情，比起看星星看月亮，大约逛灯会逛庙会这些热闹事更能讨她欢心，若是灯会与庙会里头有些独特的吃食，就尤为地讨她欢心。
    所以她与沈白情定之后、妖魔与碧落生之战开始之前的一百多年里，除了修炼，就是与沈白一道外出游历，顺带在游历的途中把大荒十三国各地的灯会庙会都逛了个遍。
    而今夜苏绿忽然转性做起了看星星这等风雅事，实则是因为她今夜与沈白短暂地相聚之后，明日便又要各自奔赴战场。
    掐着指头一算，她与沈白也有近三年未见了。
    苏绿如今在刘子峥账下领职，刘子峥是大明国战场的主将，苏绿便算作副将，她与刘子峥接替的是在天劫中双双灰飞烟灭的陈穆之与秦落婵的位置。
    她这副将其实已经做了很长久，之前的副将秦落婵六十年前便渡劫失败，化作了飞灰，而与秦落婵一道渡劫的主将陈穆之，在眼睁睁地见着秦落婵在天雷下头灰飞烟灭之后，竟然放弃了抵抗，生生地让天雷也将自己一道劈为了飞灰。
    苏绿当时怔怔地难过了半晌，但半晌之后她又转身奉师尊景华仙君的沉香令，接替了秦落婵副将的位置，领军上了战场。
    毕竟参战太久，她着实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
    这场征战已持续了一百二十年，这一百二十年里有碧落生战死，也有碧落生应劫，但不晓得是不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的碧落生杀伐之气太重，应劫的这些个碧落生所渡天劫也尤为地沉重，一百多年里应劫的碧落生没有二十多人也有十几人，飞升的竟只有景华仙君座下首徒陆见离一人。
    苏绿觉着，虽然天劫的死亡率如此之高令她颇为惊讶，但陆见离是唯一渡过天劫飞升碧落的碧落生这桩事，又令她觉得不那么惊讶。
    毕竟无论修为还是心性，陆见离就当得上渡劫的这些个师兄师姐里头独一人，更遑论陆见离他其实还有些无情无欲，颇符合天道的抉择标准。
    而苏绿断定这位师兄有些无情无欲的缘由，便是陆见离他虽然有些腹黑，有些毒舌，看起来也有些平易近人，但其实他在亲手斩杀姜墨之时，就亲手斩断了自己的凡尘。
    新鲜出炉的陆仙君渡劫之前，将陈国战场主将的职责交到了沈白手里，也正是沈白领的这个陈国主将的位置，令她与他一别就是三年。
    三年，三年的时光对碧落生而言着实不算漫长，但苏绿仍然是觉得心里头的思念一日比一日地难以按捺，是以沈白来信说在她三百岁生辰这一日在沉香谷一聚时，她明晓得应当深明大义地婉拒，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应承了下来。
    夜间的风大，吹的苏绿身上披着的薄衫猎猎作响，苏绿垂着眼向台榭下看了一眼，仍然没有沈白的踪影。
    她已经在此处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她所在的大明国战场原本战况最为激烈，但也因战况最为激烈，妖魔溃败时败退的也最为迅猛，前些日她与刘子峥合力斩杀魔将后，大明国妖魔的战线几乎全面溃败，妖魔军颇有些丢盔弃甲的架势。碧落生在陈国如火如荼地征战了一百多年，忽然便悠闲了起来。
    于是苏绿心安理得地提前溜了号，在日落前便回到了沉香谷。
    她与沈白约定的时辰是亥时，归谷时天还未黑，离亥时还有一段不短的时日，她琢磨着前些日受到的战报，说是陈国的战况正激烈，沈白又是主将，莫说提前归谷，能不能按时到演武殿与她相会都令她有几分怀疑，是以归谷之后便先去埋骨地祭奠了与她交好的诸位师兄弟。
    埋骨地里埋得这几位师兄弟都是在陈国战场上与她有过命交情的师兄弟，苏绿暗地里觉得庆幸的是她心里头最珍视的沈白并陆见离童信几人都不在其中。
    想到童信，苏绿还忽然回忆起，上一回听说童信的消息，还是半年前，童信在齐国战场上很是骁勇地斩杀了两名魔将，很是鼓舞了齐国将士的士气，如今也接替了某位战死的师兄的位置，成为了齐国战场的副将。
    而童信心心念念追求了三百年还没能的手的孙师妹，也在楚离寿终正寝后，潜心修炼，如今在陈国战场游走，虽然是医君，但仍然屡立奇功。
    苏绿不禁觉得有几分感叹，昔年她看着长大的师弟师妹们，如今已经能在战场上独当一面，而她自己，竟然三百岁了。
    三百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初衷，也忘记了她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想起父母，想起大哥，脑海里的音容笑貌都已经模糊，但苏绿仍然忍不住晃了晃神，便听见身后一道低沉的嗓音：“师姐，我来晚了。”
    话音未落，她还未及回头，便被一双手揽入熟悉的怀抱中。
    苏绿顺势环绕住身后人的腰身，把脸贴在沈白的胸膛上，感受着胸膛里的心跳，缓缓摇了摇头：“战事很吃紧么？”
    “还能应付。”沈白把下巴搁在她头顶，嗓音和缓：“大明国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如今只剩陈国、齐国的妖魔还在顽抗，但也顽抗不了多久了。”
    苏绿点了点头道：“大约再过几日我就能从大明国脱身了，到时候我向师尊请命，去陈国助你。”想起两人在闹市茶楼听过的说书，玩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们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沈白顿了顿，低声道：“不必来陈国，我能应付。”
    苏绿微微一怔，从他怀里直起身，转过头道：“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做独自赴险令对方担忧的蠢事么？”
    沈白瞧着她，眉眼间露出温柔：“陈国妖魔已经是垂死挣扎，半月之内我们便能大胜，这不算涉险，再者...”顿一顿，眼里掠过一丝踌躇，缓声道：“以师姐同我的修为，不过半年便要应劫，师姐不如从大明国脱身后便闭关，以免应劫时再横生枝节。”
    苏绿怔了一怔，才从长远的回忆里寻出昔年仙君苏姑娘正是未能抵抗住最后六道天劫，方才令沈白以身相替，最终沈白落得灰飞烟灭这桩惨案来，顿时严肃道：“师弟言之有理，我从大明国脱身后便归谷闭关。”
    顿一顿，不大放心地补充了一句：“我时刻留意着陈国的战况，若是有什么不对，我立时便来，你不许阻拦，知道吗？”
    沈白含笑应了一声：“不阻拦，等着师姐来救我。”
    饶是过了两百多年，苏绿仍然是对他这幅带着些撒娇意味的模样毫无抵抗之力，双颊本能地红了一红，但却不是当年一般含羞带怯地移开眼，而是两只手捧住沈白的脸，红着脸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痞气道：“乖。”
    沈白顺势抱住她，笑意更甚：“我这么乖，师姐要如何奖赏我？”
    苏绿想了想，一根手指头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道：“师弟想要什么奖赏？”
    沈白做出个深思的模样，深思了半晌，摇了摇头道：“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适的奖赏，不如这个诺言师姐先许给我，日后再兑现。”
    苏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都同我要了多少个诺言了，每回都日后兑现...”思索了半晌：“得有六七十个了吧...”
    沈白更正道：“是八十七个。”
    苏绿微微一愣：“这么多？”顿一顿：“不对，你记这么清楚？”再顿一顿，自觉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不对，八十七个诺言...”震惊道：“师弟，你竟有如此心机！”
    沈白疑惑望着她：“什么心机？”
    苏绿义愤填膺道：“你时常在我这里诓一个诺言走，积少成多，今后我岂不是事事都要听从于你了！”
    沈白沉吟道：“师姐不说，我还没想到，这不失是个好法子...”
    苏绿被噎了一噎。
    便听沈白继续道：“但我方才想了一想，这八十七个诺言令师姐日后事事听从于我，却不如方才我想到的一桩，令我觉得划算。”
    苏绿警惕地看着他：“你说来我听。”话未落地，急急补充道：“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不违背良心！”
    沈白“嗯”了一声：“你靠近些，我不大好意思说。”
    苏绿迷茫地靠过去了。
    沈白低声道：“我要师姐一诺，师姐今生、来生，永生永世，都陪伴在我身边，都唯爱我一人。”
    顿一顿：“我也唯爱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