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动物等待黎明

43 第 43 章


“啪——”
    阿邦关上车门,驾驶座上的人将油门一踩到底,黑色越野车与警察之间的距离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拉远。
    开车的兄弟看了一眼阿邦肩上的伤,问了句:“没事吧?”
    阿邦强撑着:“死不了。”然后转头看向后座上的昀天和血流不止的岁穗。
    昀天眼睁睁看着岁穗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心跳加速,整张脸也随着一点一点变得铁青。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昀天在问阿邦他们,眼睛一刻不离岁穗。
    阿邦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嫂子为什么会来码头,我们在来的路上碰见了她……我们劝过她了,可她不听,我们怕她一个人会出事……”阿邦说到这心虚了,声音渐弱:“所以就把她带着了。”
    昀天整个人还是浑的,极度的恐惧感侵占了他的大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岁穗?”
    昀天捧着她的脸,声音里都是颤抖:“你跟我说说话啊。”
    岁穗张着嘴,仍旧一个字说不出来。最强烈的那阵疼痛感已经熬过了,她现在觉得自己的所有知觉都在逐渐丧失中。
    昀天。
    岁穗很用力地想抬起手,可惜收效甚微,好在昀天看到了,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你撑住。”昀天狠狠地咬着后牙槽,眼泪终于还是从他的脸上滑了下来:“殷岁穗你给我撑住了。”
    岁穗红着鼻尖,眼泪也落了下来。
    她动着嘴唇,分明想讲些什么。
    昀天抱住她,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我听着。”
    耳边只有细微的气息声。
    “昀天……”
    “我听得到。”昀天将岁穗抱得紧紧的,“我听得到。”
    岁穗心里一阵酸楚,她等了这么久,好像一切终于柳暗花明了那么一点。
    “我不想死。”
    昀天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定住了。他僵直地看着岁穗,绷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到她的脸上。
    “你不会死的。”他抱住她的头贴近他的胸口,眼神里分明有了决定:“我不会让你死的。”
    另一边,萧然开始发现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死路了。
    身后警察穷追不舍,左前方,另一批警察也正在朝他跑来。
    他被包抄了。
    慌乱间,他看到了佩拉的身影,只身一人站在右前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萧然渐渐地停下脚步,抬起双手,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两路警察指枪对着萧然,小心翼翼靠近,拿出手铐将他双手铐住。
    萧然直直地看着佩拉,他多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喊,走!快点走!
    追了一路,终于把犯人逮到了,警察们一颗心都松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斜前方横着冲出一辆军绿色的车,车上的人都蒙着面,副驾驶座和后座上的人探着上半身,手里拿着重机枪,对着人群一片扫射。
    佩拉吓了一跳,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半蹲下身。
    混乱中,有好几个警察负伤中弹,现场血溅了一地。
    佩拉心惊肉跳,目光在人群中搜索,那人也转过身,风沙火光中,两人目光正正相遇。佩拉的脸满满地框进萧然的眼眸中。下一秒,一颗子弹飞过,直直地穿进萧然的脑部。
    一时间,佩拉像被推进了一个类似密闭四方体的异度空间,那里无声无光,就连身体的感知也被全部抽离。
    她拒绝接受呈象在大脑中转化过来的信息,只看到萧然的五官突然之间就静止了,定格了,然后整个人就那样僵直的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倒在茫茫人群中,一动不动。
    好半天好半天,好像有谁突然拨了倒带键一样,佩拉全身的血液开始在血管中快速倒流,然后胸腔一下比一下剧烈起伏。她木然地抬起左脚,紧接着是右脚,好像被拨了弦,不断不断地加快脚步。
    就在她要跑起来的时候,胳膊被人猛地往后一拉,阿邦从后头扯住了她。
    佩拉瞪大眼,看着他,用力摆着双手挣脱。
    阿邦皱着眉,佩拉越挣扎他箍得越紧。
    “你放开我。”
    阿邦没理,毫不留情地将她往后拖。
    “你放开我。”佩拉歇斯底里:“你放开我!”
    阿邦一咬牙,低身将佩拉扛上了肩。
    佩拉彻底疯了。
    “你放我下来!”佩拉死命扑腾着,她要去萧然那。
    阿邦强忍着,他肩上的伤已经裂开了。
    “你放开我。”佩拉嘶哑着嗓音,嚎啕大哭:“萧然还在那!”
    阿邦的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萧然还在那,他也知道……萧然已经死在那了。
    离车还有十几米的地方,阿邦就开始朝着兄弟们喊:“赶紧的!”
    驾驶座上的兄弟将车子发动,目光还在他们身后搜寻:“然哥呢?”
    阿邦一边流泪一边喊:“快走!”
    拉上门,一车人一刻不留,马上离开了现场。
    刚刚才从死里逃生,每个人都需要大把的时间来平复。
    好半天,昀天终于开口问:“……萧然呢?”
    其实已经心知肚明,还是忐忑地要听一个答案。
    阿邦摘掉鸭舌帽,低着头。
    车厢里一片安静。
    佩拉已经不闹了,眼神木然如同死水。
    “萧然身上没有武器,警察不可能对他开枪。”
    “不是警察。”阿邦拿手掌心抹了把脸,刚刚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应该是七爷的人。”
    车厢再次一片安静,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活着,又好像死了。
    车子开了一段路,昀天突然开口说:“在这停一停。”
    众人不解,停下之后看着他。
    只见昀天抱起岁穗,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你们继续开,我送她去医院。”
    阿邦下意识伸手抓在昀天的胳膊:“天哥……”
    昀天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知道你现在去医院,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我知道。”
    ……
    阿邦放开手,不再说什么了。
    昀天走下车,佩拉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昀天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拦。
    阿邦一行人远远地注视他们的背影,这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了。
    到了医院,岁穗被送到了急诊室抢救。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警察就赶来了。
    昀天安然地坐在外头,他就没有想过要逃。他很自觉送上双手,只有一个要求:“能不能等到手术结束了,让我听一句她没事了,再带我走?”
    给他戴手铐的警察做不了决定,回头看他的上级。
    昀天也一道看过去:“求你了。”
    半个小时以后,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
    医生走出来,迎着一道道目光说:“手术很成功。”
    昀天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他可以安心了。
    警察一左一右带着昀天准备走,经过佩拉身边的时候,昀天停了停。
    他看着她说:“岁穗以后就拜托你了。”
    佩拉面无表情,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感受了。
    昀天想了想,留下最后一句:“去书房里的第一个抽屉看看吧。”
    ……
    岁穗被转到了监护病房,佩拉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没有醒过来。
    医生说,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佩拉想就先回去给她整理些日用品来。
    坐在计程车上,佩拉呆滞地望着窗外,依旧没有什么感觉。
    耳边响起昀天最后说的那句话,佩拉收回目光。
    “不好意思……”她让司机调头,决定先拐萧然家一趟。
    打开门,满满的萧然气息扑面而来,佩拉在门口定了好久。
    走进去,来到书房,抽屉依然是锁着的。佩拉走到电视柜旁,拿了钥匙,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个小绒盒。
    佩拉的呼吸已经开始乱了。
    她伸手将盒子取出来,打开看,里面立着一枚戒指。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佩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可是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哭了。
    她只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脏狠狠穿过,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随着五脏六腑传遍全身。
    佩拉痛得不行,揪着心脏的地方蹲下了身。
    呜咽声慢慢放大,然后是一下一下捶打心脏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停一顿的哽咽。
    双腿已经无力支撑,佩拉弯下膝盖,撇着腿瘫坐在了地上。
    四个字突然在她的世界里清晰。
    萧然死了。
    佩拉将戒指紧攥胸口,哭到最后,干了声音,只剩眼泪,断珠一样,不断不断往下坠。
    ……
    从萧然家出来以后,佩拉去了小独栋,她没有忘记要给岁穗带东西。
    听到动静,闫嫣赶忙迎上来,她已经等的太久了。
    佩拉没有看她,径直走进岁穗房里。
    闫嫣追在她身后,满脸奇怪:“萧然呢?”
    佩拉没睬她,表情冷淡地拉开岁穗的衣橱,取了几件衣服下来。
    闫嫣不死心,又问:“萧然呢?”
    佩拉还是没理她,拉开床头柜,拿了两件内衣。
    闫嫣皱了皱眉头:“你回答我啊。”
    看来佩拉打算就这样冷暴力下去。
    闫嫣自语:“他说要带我走的……他答应过我的。”
    佩拉停了一瞬,很快又继续收拾。
    闫嫣沉不住气了,在佩拉身边蹲下,摇着她胳膊问:“萧然呢?萧然怎么还不回来?他说要带我走的,他答应过今天就带我走的。”
    佩拉终于忍不了了,她一把挥开胳膊,闫嫣猝不及防,没稳住,好不狼狈地跌到地上。
    佩拉站起身,满腔怒火对着她吼:“萧然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带你走,也不会带你回窄里,他死了!他被你害死了!”
    闫嫣怔怔地看着佩拉,她口中所说的话她一个字也理解不了。
    “走。”
    佩拉将闫嫣从地上扯起来,闫嫣没有力气,任着她揪扯。
    佩拉把她直接带到了萧然家,她刚刚从那里出来。
    “你自己看。”
    佩拉从书房抽屉里取出那几本日记,狠狠地摔到闫嫣面前。
    闫嫣还是没明白,目光里满是恐惧与无助,佩拉看不得,她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她怕她会把满腔的怒气统统撒在闫嫣身上。
    她咬咬牙,把闫嫣一个人留下,摔门走了。
    闫嫣至今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把目光落在佩拉摔给她的本子上,那是……那是她一直以来惯以用来记生活琐事的本子。
    闫嫣伸手拾起来,翻开看,上面满满都是她的字迹。
    “彭昀天。”闫嫣随便翻开一页看,篇幅里反复出现这一个名字。
    “今天电视里在报道彭昀天的新闻,我发现霍申看了以后,整个人变得很不对劲。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了我他和彭昀天之间的事。原来这个人曾经和他有过交集,还是被他陷害进的牢……我查过,还有三个月彭昀天就刑满获释了,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如何把这个人利用起来……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最好的朋友……”
    “又到了这一天,爸妈的忌日,也是霍申的生日。这么久了,好像面具已经戴的很习惯了,唯独这一天,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面带微笑为霍申庆祝生日。十三年前,就是为了要给他庆生,霍百名把他带到了窄里,结果撞死了爸妈……我做不到,只有这一天,我真的做不到假意爱他,只是看到他的脸,我就觉得反胃……我恨霍申,我想他死,我想他死。”
    “今天接到萧然的电话了,他说一个礼拜后回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他还跟我说,酒店派他作代表,全权负责跟霍氏的合作项目。我突然想到前段时间得知的香精事件,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啪嗒”一声,日记本落到了地上。
    闫嫣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无数个画面交错着飞入脑海,闫嫣双手撑着太阳穴,不住摇头。
    这是什么啊。
    记忆一段一段漫了上来。
    窄里古村……车祸……复仇……失忆……还有萧然。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怎么会……把霍申当做萧然。
    闫嫣用力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她怎么会……
    荒唐,这一生过得何其荒唐。
    闫嫣直愣愣地看着散落一地的日记本,耳边突然回荡起佩拉说的话。
    “萧然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忽然之间,心脏像被刺穿了一个洞,巨大的洞。
    闫嫣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置身黑色漩涡,她站在漩涡的中央,万劫不复。
    ***
    若干年后,窄里古村。
    岁穗和佩拉打水回来。
    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今天稍微有了一点不一样。
    远远的,一抹熟悉的身影纳入眼帘。
    两人原本有说有笑,一时间都顿住了脚步。
    紧接着,“扑通”一声,岁穗手中提的桶掉到了地上,水洒一地。
    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那样高大笔直,穿着一身长衣站在那,循声回过头。
    岁穗的心潮一下就澎湃了,走来不及,她朝他大步跑过去。
    昀天站在原地,看着她恨不能马上来到他身边,冲他跑来。
    他张开双臂,岁穗一跃而起,直扑入他的怀中,然后紧紧地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胸口,瞬间就哭出来了。
    昀天心里满是感慨,过往一切全成云烟。
    他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温柔说:“我回来了。”
    一颗心终于尘埃落定。
    岁穗抬起头来看着他,泪中带笑:“欢迎回来。”
    ***
    左栾峰上,佩拉坐在石岩边,往事一幕幕在眼前。
    萧然死的那天,闫嫣也下落不明了,霍申至今还在找她。
    佩拉不止一次的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可惜后悔无用。
    这些年来,佩拉只做一件事,就是静静地陪在岁穗身边,陪着她慢慢地生活,慢慢地等。
    每一天,小岛上的空气温柔萦绕,满满都是萧然的气息,仿佛他就在身边。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能够撑得下去。
    等啊等,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昀天回来了。
    岁穗不再孤单了,她可以去找萧然了。
    佩拉从石台上站起身,无名指上戴着萧然留给她的戒指。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对她说过第一句“我爱你。”
    佩拉闭上眼,重力向前,双脚轻轻离开里面。
    久等了,萧然。
    我陪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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