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去冬尽

    （四）
    孟方祈就保持着一个月过来呆几天的频率。到了十二月中旬，彼时秦知络已经怀孕快五个月，第二十周了。
    秦知络想着这个月的月末就是元旦，就不让孟方祈过来了，就在那边陪陪长辈，来回奔波太累。孟方祈听闻她的想法，没立马答应，只说到时候看。
    孕期第二十周末，秦知络去产检，这一次算是正式开始产检了，胎儿各个脏器都已发育，要进行排畸。其实上个月妊娠第十六周时，不用去做检查。她的首次检查无异常，后来身体也一切正常，产前检查就一般从第二十周开始，毕竟b超这类检查做多了对胎儿也不好。然秦知络上个月去检查了，她确实出于私心，目的很纯粹，就是去查性别的。
    这一回做检查的医生依旧是熟人邱医生，她拿着探头在秦知络的肚皮上滑动，眉峰没有舒展，过了一会她问道：“秦医生，你家属在外面吗？”
    “嗯？”
    “没事。你现在肚子这么大，应该有个人陪同的。”
    “医院我这么熟，不用他陪着。”秦知络答道。
    邱医生笑了一下，没答话，又拿了听诊器贴在秦知络腹部，听胎心音，然后就把她扶起来了。
    “结果待会我送到你科里去。”邱医生温声说。
    “我在这里等一会就行，这么快，我今天也不上班。”
    邱医生面上现出几分迟疑，盯着正在整理衣服的秦知络看了几秒，她语气柔和地说道：“秦医生，你也是搞妇产科的，我就不找家属，直接把结果跟你说了。胎儿心脏超声筛查情况不太好，所以我建议现在去胎心监控室做个胎儿超声心动图。”
    秦知络正在穿大衣，才穿进去了一只袖子，她吊着大衣，抬头，一双眸子里溢满了不相信，“怎么可能？”
    邱医生说：“我现在也还没有完全确诊，而且胎儿还在发育中，你先去做胎儿心动图，看看。”
    秦知络缓缓地套上大衣，“我过会来做。”
    “还是通知家属过来罢。”现在胎儿先天性心脏病一百个中就有可能出现一两个，毕竟生活环境太复杂，秦知络不是邱医生遇到的头一个，但因为是同事，她又多了几分惋惜，而且上个月秦知络还过来查胎儿性别，她猜她应该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
    “邱医生，你看到的是什么问题？”
    超声室里是两个医生搭档，一位做检查，一位打印结果。邱医生和旁边的医生说道：“把秦知络的结果先拿出来。”然后她扭头对秦知络解释：“胎儿心脏结构有缺陷，左右心房大小不一，左心室主动脉瓣狭窄。”
    秦知络脑袋里像有东西嗡地炸开了，妇产科往细了分，她是主攻产科的，这样的情况，她太清楚了，绝大部分医生都会建议引产。
    “谢谢邱医生。”秦知络捏着旁边人递过来的彩超检查单，她迈步走出去了。
    秦知络往外走，一双腿像灌了铅那般，拖着走了几步就累的不行，而双眼所到之处还偏偏一直没有空座。快要走出妇产科的门诊部了，突然一个男声叫住了她，“知络，做完产检了，怎么样？”
    秦知络僵硬地回头，原来是科里的王浔。王浔在门诊部坐诊，远远地就瞧见她了，这会走近，伸手想要拿她手里的检查单，却没想到秦知络拽得紧紧的。
    “还不给看？结果一切正常吧。”
    “关教授在办公室吗？”秦知络心口跳得砰砰地，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声音。
    “你去门口看看。关教授今天只坐半天诊，估摸有加号的，还挺忙。”王浔就是普通门诊，找他的人倒不多，然像关常雅这样的专家门诊，号满了，还有人守在门外求加号。
    秦知络望过去，人挤人，她没心思往里凑，和王浔随口应付了两句后，她一个人踱步，走出医院，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进店后，服务员引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又很贴心地指着菜单最下面一栏，说道：“有热牛奶。”
    “好，那就热牛奶。”秦知络合上菜单，扯了扯嘴角。
    秦知络双手交握，呆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她回医院做了心动图。结果出来，基本是确诊了。秦知络的检查单一直都是王浔开的，刚她去找他开心动图的检查单，他就表情有些不自然了，不过倒也没说什么。现在，秦知络坐在他办公室，递上检查结果，两人都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半晌后，她说：“你觉得生下来，做手术存活几率大不大？”
    王浔放下检查单，说道：“引掉罢，你还年轻，又是第一胎。孩子生下来，对她也是负担，孩子连正常生活都困难。”
    秦知络点了一下头，像是在赞同他的观点。
    “孩子爸爸呢？你还没跟他说？”王浔看着一直是秦知络一个人，他不禁蹙眉，跟同科的丁苒比起来，她怀孕这待遇有点低。
    “引产安排在什么时候？”秦知络不答反问。
    “当然是越早对你身体伤害越小。看你自己怎么安排。”
    “我知道了。”
    王浔看着对面冷静的如一潭静水的秦知络，他心里没来由的发慌，别是经不住打击，精神出问题了。他建议道：“知络，你心里不畅快，不方便和我说，就和丁苒聊聊。孩子这东西，讲究个缘分，可能就是缘浅了点，还会再有的。”
    秦知络把检查单装进包里，打算走了，“我回去看下值班表，引产后要做月子，我把时间空出来。”
    秦知络是回家路上给孟方祈打的电话。接通后，她没待孟方祈说话，她先说了，“方祈，如果你方便，这两天能过来一趟吗？”
    孟方祈正在吃中饭，听到这一句，放下筷子，离开了餐桌，“突然地怎么要我过来了？”
    秦知络基本不会主动和他提要求，孟方祈心里有根弦，蓦地有人拉住了两头。
    “孩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拽弦的人使了点劲，弦紧绷。
    孟方祈没有再细问，只应了一声好。当天下午，他就过去d市了。
    秦知络没让孟方祈去她父母那边，反是让他直接过来她的公寓。
    孟方祈没有公寓的钥匙，他站在门口，按了门铃，过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门。秦知络的发丝微乱，穿着家居服，像是刚从床上起来。孟方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除了脸色差点，没发现其他异样，甚至是脸比上回还圆了。
    “太久没过来这边住，没茶，你喝点什么自己弄罢。”秦知络说完，就坐在了沙发上。
    孟方祈哪有心思喝茶，坐在她旁边，沉声问道：“孩子出什么问题了？”
    秦知络扭头，望向孟方祈，他脸上的表情很急切。秦知络面对着他，好像装不出镇定了，她把眼神移向别处，“检查出来先天性心脏病。”
    秦知络凝神，静待着孟方祈的反应。然几息过后，他说：“没事，心脏病不碍事，我们好好照顾，能手术吧？”
    “很严重的一种，算是发育缺陷。”
    孟方祈起身把窗户泄开了一条缝，“你这屋的暖气还真暖和。”
    “方祈，可能要引产。”秦知络望着他高大的背影，鼻头泛酸。
    “引产对你身体伤害挺大吧？”想起来秦知络不能受寒，孟方祈又把窗户关上了，猛地一下的迎面冷风已经够了。
    “对不起。”秦知络突然捂住脸，眼泪来了，怎么也止不住。
    孟方祈在她的身旁坐下，拿了茶几上的纸巾，环住她的肩，把纸巾塞进她手里。待她哭了一会，他掰过她的肩头，看着她泛红的眸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抽烟又喝酒，肯定当时遗传不好的东西给她了，对她造成伤害了，是我的错。”
    秦知络望着他，强拧过头，明明上个月她还高高兴兴告诉他，是个闺女，而现在告诉他，孩子要没了，那个人又是她。
    “对不起。”秦知络想来想去，能对他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孟方祈长臂圈紧了秦知络，让她靠在他怀里，“知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这一晚，孟方祈和秦知络就住在了这边。秦知络哭过一场后，眼睛浮肿，一直低着头，不让孟方祈看她，甚至让他去睡另一个房。孟方祈没有说什么，却在洗完澡后，掀开了秦知络身旁的被子。
    秦知络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孟方祈也跟着翻了个身，右手臂搭在她的腰间，大大的手掌覆在她的腹部。他静静地摩挲，在秦知络半梦半醒时，他说：“我是爸爸，还没来得及让你熟悉我，真抱歉。”
    秦知络朦胧地睁开双眼，她没动，听着身后的气息渐渐平稳，她却再也没有阖上眼，直到天明。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