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及说出口的冤屈凝结在空气里,冻成一片死寂。
这时隐隐有衣服窸窣的声音。适才躲在母亲裙摆下的那个小孩儿悄悄爬了出来。他看到母亲歪在椅中,就拉起她的手唤道:“妈妈!妈妈!”可是母亲一动不动,手比冰还要冷。他转头看到父亲躺在地上,便跑过去跪在地上拉扯父亲的衣袖,胆怯地叫着:“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凌书安微微睁开眼睛一线,干裂的嘴角动了动。他想到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这个孩子,可是身上好像有个大洞,所有的力气一点点都从洞口泄了出去。他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唤:“海潮儿……”
那个叫海潮儿的孩子俯到凌书安耳边,轻轻答应着。凌书安说:“你的……匕首呢?”
“在这儿呢,爹爹!”小孩儿从腰间拔出一柄精巧的透明匕首。
凌书安微微点了点头:“记着……一定……收好了……千万别……别丢了……”
“是!”小孩儿听话地把匕首藏入腰间,拍拍衣裳说:“爹爹你看,不会丢的。”
凌书安胸脯上下起伏。他拼着肺里的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孩子……快……快去找你娘……你娘姓凌……你……你不是……”
小孩见父亲话说到一半便即停住,遂拉住他手问:“不是什么?爹爹你说话呀!”可是凌书安眼珠鼓起,手脚僵直,一动也不再动了。
小孩觉得手上黏糊糊的,摊开一看,全是殷红鲜血。他害怕起来,嘴里轻声唤着爹娘,泪珠从乌黑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爹爹你说话呀!爹爹你怎么了?”
门外忽然传来响动,脚步和话语之声接踵而至。海潮儿擦了擦眼睛,警觉地藏到父亲身后,悄悄探出小脑袋张望。只见陆续进来一拨人,中间簇拥着一位华衣美服、三十来岁年纪的男人。他身旁一个瘦高个子的灰衣男子躬身道:“主人,看来是他们先到了一步。”
那华服男子容貌十分英武,眉宇间朗朗乾坤,只是脸上略带几分严苛之色。他紧锁眉头,冷冷道:“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么?”
灰衣人低声答道:“是。”
“那个小姑娘呢?”
“弟兄们刚已查过了,没见她的尸首。想必是被……被他们的人带走了。”
“风组的消息,到底比人家迟了半步。”华服男子哼一声,显得颇为不快。他环视厅堂,余光扫过凌书安尸身,突然高喝一声:“什么人?”
他身后迅即蹿出几名手下,向尸体围拢上去,把那小孩揪了出来。
华服男子严厉地盯着这孩子。但见这孩子穿着一身翠色交领短衣,乌发垂髫,衬得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见是这样一个俊俏的小男孩儿,华服男子的脸色这才略微缓和了些,沉声问道:“你是这家的孩子?”
“是。”小孩儿工工整整地回答,一对乌黑眼睛不怕人似的望着那男子。
华服男子见这小孩儿虽则受了很大惊吓,脸上犹有泪痕血迹,却自有一股凛然神气,不像一般孩子小鸟似的畏缩。他指着凌氏夫妇的尸首又问:“这可是你爹娘?”
小孩掉头望向一动不动的父母,垂下眼睑一点头。
“你们家藏的那个女娃儿呢?”华服男子身旁的灰衣手下忍不住插进话来。他见小孩儿目光迷茫,迟疑着不言语,就伸手一戳他额头,唬眼瞪视说哑巴了你。小孩儿身子打晃,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硬生生站定,拿手背狠狠一抹前额,闭紧了嘴巴瞪着灰衣人,仿佛是嫌他手指不洁似的。
华服男子扫了手下一眼,和颜悦色向小孩儿说道:“你家里,可还有什么兄弟姊妹吗?”
“我妹妹……我妹妹也给他们害死了。”泪水忽地蒙住小孩儿双眼,可他绷紧了脸咬住嘴唇,不肯在生人面前落泪。
华服男子眼中掠过一片阴影。他强按下心头沮丧,放缓了声音道:“那全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有什么打算?”
小孩儿摇摇头,拼命忍住不哭,号啕憋在嗓子里硬住了,小脸上现出一种端正而倔强的神气。华服男子端详这孩子,心头莫名一颤。他不由问道:“你可愿意跟着我吗?”
“你是谁?”小孩儿盯着那男子冲口问道。
这句话出自这样一个小孩儿之口,显得又是天真,又是挑衅。一旁的灰衣人赶忙出言喝斥:“小子,不得无礼!还没有人敢在族主面前如此放肆!”
那华服男子一摆手,灰衣人便低头住口不言了。华服男子微躬下身,对小孩儿说:“我叫司徒峙,住在姑苏城。我可以带你回家,若你愿意,还可以教你武功。”
“什么是武功?”
“是一种厉害的本事。学会了武功,便只有你打别人,再没人能欺侮你。”那个叫司徒峙的男人微微一笑。
“那是不是就能打得过今天那些坏人?”小孩儿的眼睛亮了,放射出异样的光彩。
司徒峙一怔,不知觉间收敛了笑容:“那要看你吃不吃得苦。”
小孩儿点点头,小声说:“我跟你走。”
司徒峙牵起孩子的小手,拉着他走出大门。小孩儿觉得司徒峙的手宽厚有力,扬起脸看,他的人高大威严仿若天神,一颗忽上忽下的心骤然安定下来,牢牢抓住了这只通往未来的命运之手。门外正是夕阳西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这样携着手,缓缓走进殷红如血的天地中去。
邻居经过的时候,发现凌书安家遭了洗劫,地上尽是大片大片的血渍。也有人传说,黄昏时分,依稀见到凌家的一个小孩儿跟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外乡人走了。从此凌家被看作凶宅,再无人敢靠近,渐渐便成了一片荒芜之地。
天涯
中原平阔,唯洛阳居天下正中,最是人间繁华。徐晖走在正午时分的洛阳城里,迎着热辣辣的日头,习惯性地晃晃肩膀,想抖落一身污秽潮气。
徐晖刚干完一票任务,风尘仆仆地连夜赶回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在沿途客栈过夜,嫌那种地方没有一丝人气。适才王明震拍着他肩膀,例行公事地说这趟辛苦你了,他动动嘴角,敷衍地还了个微笑。其实活儿并不棘手,一个脑满肠肥的老头子,听说当年也曾是叱刹风云的人物,如今却早已在妻妾酒席、寒暄应酬之间消磨了锐气。盯着缠在他脖子上的一圈圈赘肉,下手时徐晖寻思着恐怕又该磨刀了。
徐晖不知道背后出钱的事主是谁,也无须知道。有人付了银子,王明震点了他的号,给他一个地点一个目标,他便抄起武器,径直去让那个名字从此在世间消失,然后领得一笔尚算丰厚的酬劳。他不了解其中的恩怨纠葛,因而不会生出丝毫的不忍或是愧疚,血喷出来的刹那,甚至不会眨一下眼睛。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简单明晰的行当了。徐晖拍拍腰间刚领到的五十两银子,琢摸着先去哪里好好吃上一顿。
徐晖是一个杀手。一般杀手多惯于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昼伏夜出,生怕给人认出面目。可徐晖偏偏喜欢走在青天白日下晒太阳,特别是每次又干完一票之后。回到洛阳,他心上便升起一种重回人世的惊奇与欢欣,只觉得天地仿如刚被新妇擦过的铜镜般透亮,空气里弥漫着炊烟,炊烟里裹着浓浓的暖意。
他实在是喜欢人世间的喧嚣与热闹。他多么想切切实实成为这其中的一分子,跟太阳底下的人们一道歌舞升平,相亲相爱,也跟他们一起拼争抢斗,踩着他们的肩膀爬到更高更显眼的位置。他盼望享受清白单纯的幸福,有人立在明净的窗下等他回家,炉子上煮着香气满溢的浓汤。但是他也渴求功成名就的幸福,他想听到人群竞相传颂他的名字,仰慕他的光彩。他对两种幸福抱有的希望和想象,仿佛两股麻绳,一节一节地编织纠缠,拆散不开也合不成一股。可是他的这两个梦想都显得有点儿可笑,因为杀手是不现人形的,他们只是一个个代号。在洛阳杀手会里,徐晖的代号是二十九。
徐晖眯着眼睛,在盛夏时分的洛阳城里走神地游荡,周围的浮华与热闹是他的热望,却也只是他的陪衬。人们从他身边接二连三地经过,可没有人认得他,更没有人想要拉他一把,把他拉进那个金光灿灿的世界里去。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就如同一棵树一根草一块石头那样无关紧要。他们不知道他的价值。但总有一天,他攥紧了拳头,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知道的。
遽然徐晖背脊不自禁地一挺,觉出有两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这就是杀手最基本的素质,即便在神游天外之际,也对周遭一切保持天生的警觉。他的目光倏地追上那道注视,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斜靠着玉肴居门前的柳树,双手交叉在胸前,正瞅着他笑。徐晖紧绷的脸也被这春风般的笑容吹开了:“好哇,你小子还在城里哪。”
“不等你领了银子请我喝酒,我哪就舍得走?”树旁的青年名叫高天,他在王明震的杀手簿里有另外一个名字,二十八号。
两人上了玉肴居二楼,拣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上几碟小菜,一坛杜康,对坐小酌。徐晖看着高天,就像是照见自己。一个二十一岁的杀手,样貌还算端正,只是双眼因长久注视目标太过专注而布满了血丝。嘴巴闭得很紧,因为需要张口说话的时候很少。永远是一身暗淡的短衣衫,不太光鲜也不过于寒陋,走在人堆里决不会扎眼。右手大而粗糙,仿佛一只搭在弓上的箭,随时准备着离弦而出。
徐晖和高天都是最顶尖的杀手,也正是最黄金的年华。但是再过五六年,他们的眼力将不复现下这般又准又狠,他们握刀、握剑、握暗器的手会开始发抖。视线一模糊,就看不清目标;心一犹豫,倒下的就成了自己。徐晖见过许多三十来岁的同门,尚留得性命的已是侥幸,王明震可也很少再点他们的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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