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修真日常

    魔域通道内罡风阵阵，仿佛千刀万剐般凌迟着艾德曼的身体。
    原本，魔域通道并不是这么危险的东西，但不正确的打开与关闭方式，使得通道内乱成一片，硬生生从一个正常的连通魔域与修真界的道路，变成了布满杀机的绞杀场。
    艾德曼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痛到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放开了原本紧紧抱着的尉迟延，只是本能地催动灵力，尽可能保护住自己的身体，却仍旧被搅得头昏脑涨、五感混乱，就连与空间钮之间的精神连接也被切断，无法顺利将机甲取出。
    通道内肆虐的魔气硬生生挤入艾德曼的身体，与他体内的灵力产生了巨大的冲突，经脉酸痛到几乎根根炸裂。艾德曼脑中混沌一片，身体的本能催促着他干脆晕过去、逃离这种残酷的折磨，但理智却又勉强他保持清醒，否则大约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艾德曼咬紧牙根，努力维持着一线的清明，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迷离模糊的视野中红色一闪，随后额头触到了什么冰凉却柔软的东西，瞬时间抹消全部神志。
    飘扬的红衣仿佛一座温暖平静的港湾，轻松抵御着周围凌厉的罡风，使之伤不到艾德曼分毫，尘绯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满身是血、气息奄奄的小东西，神情似是嫌弃似是怜惜，伸手将他再度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又按住他腰间的灵宠袋，阻止焦躁担忧的飓风和灰影挣脱出来。
    通道很快到了尽头，尘绯长袖一甩，化解了通道产生的冲力，随后轻轻巧巧地落到地上，眼眸微扫，便寻到了一处洞窟，抱着艾德曼缓步入内。
    虽然气息微弱，但艾德曼体质极好，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尘绯靠着洞壁坐到地上，托着艾德曼、让他伏在自己膝头，随后开始为他治疗伤势，导出侵入体内的魔气。
    拔除魔气的过程同样痛苦，哪怕艾德曼还在昏迷之中，也忍不住面色煞白、冷汗直冒、双眉紧锁，小声哼唧了几声——也许正因为在昏迷，艾德曼才无法压抑克制，坦诚地表现出自己的痛苦。
    “你这个小鬼这么弱，连罡风都承受不住，我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好？”尘绯抬手点了点艾德曼的鼻尖，又顺手理了理他被汗水与血迹沾湿的金发，低声轻叹。
    此时的尘绯再无曾经表现出来的魅惑风流、慵懒顽劣，反倒显得有些疏离冷淡。他眸中划过一丝落寞挣扎，随后轻轻呼了口气，一手揽着艾德曼的身体，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背部轻缓抚摸，似乎在安慰在昏睡中也浑身紧绷的少年，直到他松开眉心、舒缓身体，陷入更加安宁的睡梦。
    尘绯微微仰头，目光似乎穿过洞壁，凝视着高高在上的天道，不动、亦不眨眼，仿佛一座亘古的石雕——直到洞口处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这才缓缓扭过头去。
    来者是迦叶。
    作为佛道的“佛子”，迦叶一直被金山寺保护地妥妥当当，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白色的僧衣满满都是裂口与鲜血，一向平静端丽的面容青筋微露，显然在压抑着痛楚，只是就算如此，他的一举一动也依然庄重有礼。
    走到尘绯面前，迦叶双手合十，朝他深施一礼：“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只是顺手而已。”尘绯周身的清冷骤然消散，他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上下打量了迦叶一眼，难得称赞，“这一代佛子倒是的确不错。”
    “施主谬赞。”迦叶再施一礼，“敢问施主名讳？小僧必供奉长生牌位，日日为施主诵经祈福。”
    “这倒是不必了。”尘绯轻笑一声，“若你想要报恩，便用你手中的八宝琉璃功德珠来换吧。”
    迦叶愣了一瞬，随即毫不犹豫，将佛珠自腕间褪下，然后双手捧着递到尘绯面前。但尘绯却没有接手的意思：“不必给我，给这个小鬼。”
    迦叶垂首看了看仍旧在沉睡的艾德曼，面上毫无异色，点头应是。
    尘绯思考片刻，补充了一句：“记得要给得不着痕迹一些，切不可提及关于我的事情——任何事。”他盯着迦叶，语气严厉，“就当是……我从未出现过，而这小鬼，也是你救的。”
    听到尘绯的要求，迦叶面露难色。
    出家人“不妄语”乃是戒律，迦叶并不愿意欺骗艾德曼，只是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却无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沉默良久，迦叶终于长叹一声：“小僧明白。”
    尘绯的表情再次柔和下来，勾起一丝笑容。随后，他轻轻将艾德曼从自己膝头挪开、放到地上，然后站起身，理了理袍袖：“那便如此吧，本尊这就离开了。此地非常安全，只要不离开，便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前来打搅你们修养。”
    “多谢施主。”迦叶第三次躬身，直到尘绯的红衣飘然远去、再也寻不到踪影，这才直起身子，面色复杂地看了看依旧睡得甜美的艾德曼，随后走到洞窟的另一个角落，盘膝而坐。
    艾德曼这一觉睡了七八个时辰，醒来后只觉得通体舒畅，仿佛魔域通道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只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撑着地面，直起身子，尚带着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直到视线扫到正盘膝入定的迦叶，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坐起身，艾德曼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体内魔气已然消散了个一干二净，灵力纯净、经脉稳固，所受的伤势不过是皮肉伤，修养几天便能活蹦乱跳，顿时惊奇地呆在原地。
    这不应该啊？艾德曼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在魔域通道内几乎九死一生，即使侥幸逃出生天，也会丢了大半条命，绝不会如此轻描淡写。
    ……莫非，是自己感觉错了？毕竟那时候太过痛苦、又神志不清，头脑与感官一同混乱，难免会出现什么偏差……
    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但心中挥之不去地怀疑仍旧让艾德曼忐忑惶惑，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艾德曼眉头紧锁，眼神闪烁着努力挖掘自己的记忆，而迦叶也感应到他的苏醒，缓缓睁开眼睛：“艾施主，伤势如何？”
    听到迦叶的询问，艾德曼连忙回神，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大碍，迦叶大师呢？”
    “亦是无碍。”迦叶微微一笑。
    “那真是太好了。”艾德曼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我还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呢！没想到却逃过一劫，是大师救得我吗？”
    迦叶袍袖下拨弄着佛珠的手指一顿，垂眸躲开艾德曼带着几分审视探究的视线，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嗯。”
    艾德曼：“……………………………………”
    ——这反应明显不对吧？！这么心虚是怎么回事？！
    “那我的伤势，还有入体的魔气，也是大师帮我治疗的？”艾德曼笑弯了眉眼。
    迦叶：“…………嗯。”
    艾德曼：“……………………………………”
    ——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
    这一回，艾德曼终于确定面前的迦叶有问题，大约有什么人，强迫迦叶将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只可惜迦叶这和尚实在不会撒谎，平白辜负了对方的期待，马脚露得他这个被忽悠的人都有些不忍看。
    迦叶并非白泽，虽然两者都不怎么会撒谎，但由于艾德曼的熟悉度和信任度的区别，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面对白泽那般，忽略其中的异样之处。
    ——当然，也是由于迦叶实在太不自然的缘故。
    艾德曼与迦叶相处不过十日，彼此间并不能算熟悉，却也颇为了解迦叶的秉性。迦叶就是最完美的佛修，时时刻刻以佛门戒律严格要求着自己，一旦他做出承诺，就永远不会违背，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这也是艾德曼为何会愿意将枪械暴露在他面前的缘故。
    所以，就算艾德曼看出了迦叶言辞中的漏洞，他也不可能逼迫迦叶吐露事实，与其强迫对方闹得不愉快，还不如佯装不知、麻痹对方，然后拐弯抹角地挖掘真相。
    思及此处，艾德曼扬起嘴角，神情天真诚挚，一派感激：“真是多谢大师照料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迦叶宝相庄严的面孔微微僵硬：“贫僧并未做什么，艾施主不必感激。”
    艾德曼：“……………………………………”
    ——够了，你的马脚已经够多了，请不要再露了，搞得我想要装作不知都觉得掉智商！
    艾德曼又感谢了几句，直到迦叶都有些坐立不安，这才从储物戒中掏出丹药送入口中，随后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炼化药力、恢复伤势。
    灵力在体内循环往复，携带着药力滋养受伤的皮肉，艾德曼脑海中却一直翻腾不定，不断回忆着自己在魔域通道内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似乎曾经听过有人在耳边叹息，但是因为耳朵轰鸣不止，无法精准捕捉更为详尽的细节；也似乎曾看到过一片红色的衣摆，却也不知是否是眼睛充血所致。
    艾德曼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迦叶那被鲜血染成红色的僧衣，随后微微皱眉，自觉那片红色绝对与迦叶无关。
    红色……红色……
    艾德曼在心底默念着，第一个想到的身影便是自从丹霞镇一别后便不见踪影的尘绯。那个家伙最喜欢穿红衣，又神出鬼没、身份不明，大约魔域通道内的罡风也无法耐他如何，的确可以轻而易举的保护他。
    但是，是尘绯吗？他为何要保护自己？这家伙吊儿郎当，也不知跑哪里去逍遥快活，怎么可能会这么及时地来到他身边，助他避过此劫？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相处并不怎么融洽和谐，甚至还带着点宿怨，艾德曼自知自己对尘绯的态度并不算好，而尘绯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家伙，他怎么可能一直跟在他身后，甚至主动跑过来做什么好人好事？
    但倘若不是尘绯，又会是谁呢？
    更重要的是，既然救了他，为何又要隐藏自己，不愿意让他知晓呢？
    艾德曼只觉得头大如斗，他直觉认为是尘绯，却又捉摸不透对方的行为模式，最终还是晃晃脑袋，将其丢到一边，专心致志地修养伤势。
    魔域内充斥着魔气，艾德曼若想要补充灵力，只能依靠蕴灵丹，故而伤势恢复地并不算快。
    所幸，他与迦叶的伤势都不算重，修养几日后也恢复得大差不差，接下来他们就要离开这座安全的避风港，前往魔域中一探究竟——最好能够寻到尉迟延，但最重要的则是找寻回到修真界的方法。
    艾德曼有些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一遭，他一定要多看看关于魔域的书册手札，多了解一下魔域的情况，远胜过如今的两眼抹黑、全无头绪。
    与迦叶一同来到洞口，艾德曼刚刚踏出一步，顿时便被扑面而来的魔气压得后退数步、面色难看。
    体内的灵力本能地排斥着外界的魔气，使得艾德曼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就像是置身于污垢的沼泽那般，身体沉重、胸口憋闷、情绪压抑。
    见到艾德曼这般表现，迦叶愣了一瞬，随即眼睛一亮：“艾施主不过金丹修为，在魔域中行动的确太过勉强了。”说着，他将手中的佛珠取下，套在艾德曼手腕之上，“这串佛珠，我从小到大都在使用，沾染了我的佛力，其中的八宝琉璃功德珠能够保护你不受魔气侵染，好好带着，切莫取下。”
    艾德曼呆呆地看着手腕上自己日思夜盼、求之不得的八宝琉璃功德珠，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仍旧反射性地紧紧握住：“多谢大师。”
    见艾德曼收下了功德珠，迦叶像是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那般如释重负，笑容也轻松自然了许多：“理应如此。”
    说罢，他举步走出洞窟，而艾德曼也下意识跟上，的确感到周身轻松了不少，不复方才的低沉压抑。
    跟在迦叶身后，艾德曼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佛珠，面露复杂。
    事情进展地实在太过顺利，顺利到已经有了异样的程度。八宝琉璃功德珠明明是佛修最重要的法器，却被迦叶毫不犹豫、慷慨大方地借给他佩戴护身，虽然可以用佛修善良好施来解释，却仍旧显得太过牵强。
    迦叶方才的举动看着自然，但又透着几分诡异的迫不及待，使得这串佛珠显得格外烫手，即使拿在手中也颇有些心中不定。
    ——自从来到魔域，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也不知接下来会遇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