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第59章


奚兵们也是凭着胸中一口火气在支撑,他们难以置信,虽然战场上有险象环生,但胜负未定,亲人们还未得解救,缘何就轻易罢手?他们不解,或冷肃,或沉默,或不满,或气愤。但不了解萧霞末心思想法不代表可以不尊重严苛如山的军纪和对王爷千岁的尊崇信奉,近乎与盲目的信仰崇拜使他们绝对相信自己的王爷无论做出任何决策都是出于对自己们的热爱,所以只要无条件服从就够了。
    完颜或耳舒六十几岁年纪,年老而多阅历,本来微闭着的老眼陡张了开来,从有些浑浊的眸子中迸射出一缕精光。第一感觉是奚军有诈,旋即又释然了,他暗暗佩服萧霞末的忍辱负重。世人重名,他暗忖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绝难做得如此决绝、果敢。牺牲自己,以个人的名声来换族中千万人的性命,算着划算,但真正做起来很难,终究一世英名好弃,万世骂名难当哩。
    成千上万人分散在坡梁上下,此时只闻马匹兵甲拖曳移动的声音,双方各自得令罢手,等待高层们谈判后做出决策。少了兵刃撞击声,鼓角峥鸣声,战士呐喊声,旷野中突然就肃静了下来,让人很不适应。
    突然有一声吼,在寂默里如霹雳炸响,刘亦真陡然策马杀进了刚分离出战团,正在收敛死尸的金兵队伍。他不能理解萧霞末为什么突然下令停战投降,他不甘,所以愤怒。他不计较国仇,但有家恨,怒火燃烧只有用仇人的鲜血才能熄灭,他奋不顾身砍向一名正在指挥收尸的金将,刀落处一颗头颅便飞了出去,鲜血喷得他一头一脸。来不及擦拭,一柄狼牙大棒就砸了过来,娄室的侍将距离他最近,反应得也最快,刘亦真无可躲闪,只能举刀相迎,棒子属重兵器,又是由高处惯性而下,是最不易接挡的,往往相碰会把刀磕飞撞断,刘亦真是老武术行家,使出个技巧,斜刺里将刀粘住棒身,卸去蛮力,贴棒子杆逆行,只一撩便顺势奔了侍将持杆的双手削去,刀刮擦溅起无数火星。再发一声雷喊时,战刀已经插进了对方的咽喉,刘亦真复撇刀横扫,侍将一颗大好头颅便也离体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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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究是在敌人群中,好虎架不住狼多,几十个反应过来的金骑瞬间就一拥围上,几十杆武器几十匹战马兜转着把他圈在中间。
    刘亦真破令冲进敌群,便存必死之心,不留后路,他燃烧生命,要把自己化做一苗烛火,哪怕微弱也试图照亮奚兵们心中的仇恨。他以命搏命,顽强厮杀,只是无奈与对方人多,顾此失彼之下,胸前肋下很快被砍出几条血槽。血流淌,肉翻卷,露出白骨森森。
    加上之前的,杀得人多了,全身上下都是血,有别人的,有自己的,手黏糊糊抓得刀柄都开始打滑,刘亦真顾不上擦拭,只能借着挥刀甩出一些稠液。
    一个人喊杀也震天,刘亦真左忽右突,通红着双眼拚命,脑后的垂辫披散开在风中乱舞,状如疯魔。战斗在遍地尸体中间,脸上的新旧伤疤在朗朗天光下看起来异常狰狞。
    战刀如长虹贯日,白炼乃似的光芒过处,鲜血蒸腾,残肢飞舞,驰骋在山岗,他更如山岗,让金兵难以撼动。无关国界,唯真勇士才英雄,让所有人钦佩。周围的奚兵们金兵们望向这个往来厮杀,高大而孤独的身影,心中感慨,好汉子即如是哉!
  
    正文 第八十一节
  更新时间:1-26 19:13:56 本章字数:2515
    感觉很乏很累,太阳晃得头晕,喷到头上的血流下来有些碍眼,胸肋上的伤很痛,丝丝的像要漏气。刘亦真知道,凭仗这口胸中恶气,支撑到现在也就要挥霍殆尽了,死神接踵就来,但他无愧,快意恩仇方显男儿本色。
    一枝大棒扫中了战马前肢,坐骑跌翻,把刘亦真掀落到尘埃。哪容他起身,便有金骑兵械纷纷招呼上来,顿时骨断筋折,血内模糊,匍地的刘亦真没能最后看一眼晴明高远的天空,便呜呼哀哉,驾鹤西归去了。
    萧霞末很悲哀,之前没有派人阻止,是因为他觉得无法阻止,不能阻止,战士阵前亡本来是应有之义,如果让刘亦真把杀亲的仇闷在心里不得发泄,从而憋屈到死会感不安,同时也觉得憋屈;奚兵将们很悲哀,因为他们知道刘亦真的憋屈;金兵将们很悲哀,虽然他们不知道刘亦真的憋屈。一时间只有天地仍在发声,众人皆寂,默默注视那一滩血肉,默默悼哀。人无分种族贵贱,心中都有一道英雄情结。
    风声渐歇,马蹄掀起的尘烟无力飘落,几棵残留的焦树还在颓然地发著抖,有鸟儿畏怯地飞过来,是乌鸦,呱呱的舚噪声给这片天地极阴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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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尔沁沙地忽然刮出风暴,迅速漫延到努鲁尔虎山脉,遮天敝日的沙尘把清泉谷里的山竹子和沙打旺草扫荡得体无完肤,风沙的落尾淤积得老哈河水势暴涨起来。
    隆圣城一方天空的云层不停颤抖,凛然与狂风所发散出的强大战意,巡城骑兵们仍然挣扎着执行自己的使命,战马嘶嘶悲鸣,便是身体最强壮的战士,也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行走。
    风渐敛,余波浩浩游荡在街巷民宅之间,城门头上的瞭台地面覆盖了一层沙,所以不见血,只黄澄澄一片,很干净也很空旷,所在只有两个人。.
    韩可孤与李长风席地相对而坐,像悟禅机的老僧,没有言语,没有动作,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二人的身上粘满沙砾,衣衫肮脏至极。
    韩可孤的眉宇头发都染着风沙,显得很零乱干枯,他的身体很冷,是因为心寒,因为他的所有精神都集中在寻找萧夺里懒娘娘这件事情上。当日受救援诏后心急如焚,放轻骑昼夜兼程,急急赶到时却只有一座空城,帝后娘娘不知所踪。隆圣都督府徒河,为上京辖地,地处努鲁尔虎山脉北麓,南缘科尔沁沙地,地貌复杂,河沼频见,在金军眼中,这里属于鸡肋之地,若据其城,不符合整体战略需要,所以哈哥利擒拿萧夺里懒不得,便尊宗翰大都督令,在城中大肆洗劫一番,补充了给养,匆匆弃了城池赴其它的战场而走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边娘娘没有下落,接连派出飞轻四下打探凤驾消息的斥候不见反馈,亲自抽调的勤王兵无处可发。正在焦急之时,那边又传来北安州城沦陷的塘报,这可真应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句老话儿,韩可孤不怨萧霞末投敌叛国,事出总有因,被逼到一定份儿上,保一族不灭也是紧要。怪只怪朝廷懦弱,朝臣腐朽,贪生苟且者比比皆是,只可怜自己们连根据地也丧失了。偷鸡不成蚀把米,韩可孤的脑海中忽然崩出来这句话,不由得苦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干涩的自嘲。
    他与李长风默默相对而坐,等待风沙最终停顿。 风呜咽,沙咆哮,虽然劲猛持续,但最终总是要停止落地。
    听“ 呜呜”声小了一些,李长风想站立起来活动一下坐得发麻的双腿,却被飞来的沙末糊了眼,赶紧撩起袍角揉搓。
    城墙头沿檐的黄沙在风的鼓动下簌簌地落下,落到敌楼一侧的角落里汇集成浅浅的一堆。 像极了无人打理的野坟,矮趴趴由着日月风雨侵蚀。偶尔现出些真容的墙砖染着片片的赭红,衬在青灰色的底调上很醒目,明显是血渍,昭示出之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场屠杀。
    韩可孤看着李长风说道:“很惨!”
    话说得突如其来,但李长风很快理解了他的所指,使劲挤了挤被拭得有些红肿的眼晴,面无表情说道:“死了很多人。”
    萧可孤又开始沉默不语,因为情绪有些激动,他强行压抑急促的呼吸,很憋闷。
    城墙下的街巷中有巡防骑兵的马蹄声,间或还有几声女人的哭泣随风潜入耳畔。
    “朝廷沦落,百姓丧家,是朝廷识人之失,是佞臣误国之罪,非大人之过,何必自责?”李长风看着韩可孤说道:“自入城迩今,大人只一味伤心痛苦,又与事无补,只徒伤了身体,何苦?”
    韩可孤不看他,只透过跺口眺望满眼破败不堪的民居巷舍,依旧沉默。
    “朝廷遁向未明,娘娘凤躯堪忧,如今容不得我等泛滥小儿女的情浓姿态,首要是激发出民众的抗金决心,方能重筑中兴之基础???????”
    “有些大逆不道,但所有人心中都明白,今日之朝廷绝非中兴之依靠,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唯韩公等有限几位大人尔,自该当节省哀思,继续使命。”
    韩可孤依然无语, 李长风静静看着他,又劝:“将来虽无定数,然我等即做火种,将之播撒天下,便燎原可期,如此哪怕一朝命丧,亦心得安矣。”
    韩可孤神情趋与平静,抬手时鬓里的沙粒带着他剩余的体温流落在地,他终于开口:“死得其所是为得了心安,然大辽不兴,外患未靖,纵死又哪里去寻其值当?”
    “死与每个人而言,均不尽同,或大义凛然,或平静相承,或视死如归,或恐惧泫然————”
    李长风转过头也望向城下那一片败落,风卷着沙触到残恒破壁便落了地,匍散溃败如退潮。他压抑住对韩可迂腐态度的不耐烦,面无表情说道:“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总还是想活,想活就需要希望,如今朝廷遁去了,那边的希望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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