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第91章


他的理由很简单,骑兵虽然在平地上跑得快,但是进入到逼仄复杂地形中就只能像一步三晃悠、半天磨蹭不出几步的老王八一样,甚至比它都不如。王八还有个硬壳子扣着禁揍,可骑兵只能擎着挨打。这时候的步兵表现便不同,只要训练得好,火刀火海都去得。这便是大象与猴子的不同巧妙之处。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蔡高岭这么个冷脸不会乐的人都捂起肚子笑骂他:似你这般如泼猴一样活泛身子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虽然关东的话说得有些玩笑,却蕴含了一定道理。韩可孤当即拍板,每团除日常马术训练之外,加大步科训练力度,团中专设步营,在实战时合理组合,各取优势。
    军中武艺高超之将不缺,但大多都有职务,甚至有的已经兼任数职,所以戚豹得偿所愿,被直接提拔到步营司副的位置,专事训导之责。
    韩可孤之所以要独出心裁,另立军制,其目的是看到辽国后期的京州军、皮室军、族部军甚至忝为皇室亲信的宫帐军中官兵腐败到了极致。他要从根本上杜绝这种恶劣影响,抛弃掉原有的那一套己经不适合当前需要的东西。
    唯上梁端正下梁才能不歪,将为兵首,兵质优劣在将,将官优劣在选。这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一丝马虎敷衍都来不得,李长风顺延以往韩大人提拔官吏参照科考制度的思路,几经易稿终于制定出选取将仕的条件和办法。
    其一,才堪以用;其二,战不畏死;其三,绝对服从;其四,甘苦同共;其五,忠义血性。
    韩可孤任免官吏,历来重视德才兼备。他最属意最后一项,无忠义者,不可以为谋,无血性者何以言勇?
    宋末多出叛逆,睦州方腊、南诏钟相、粤东陈吊眼,以及如今归入自己麾下的古意、常家兄弟、杨天王、李太子诸人无不是被苦难逼上的梁山,在昂扬抗争中,坚决履行了兄弟间的忠诚义气,凭一腔血勇驰骋南北,所过披靡。与宋国乃至大辽的官场腐化、军营颓废形成强烈对比。
    韩可孤有一项优点就是善听。此善非是耳根软,没有自己的主意,而是从善如流之善,李长风的略书中有一段话最让他赞同:‘观史,凡任将皆以上官任命至已成之军。领不谐之兵,若能力卓绝者,可约束。若非,情义则不达,或成积疾。’所以韩可孤决定摒弃旧习,先择将而后募兵,以源汲水层层出递,先团统带而后营官,有营官而再甲目,直至副兵,如此类推。
    这种想法的形成有受京州军武骑营兵的启发,他们之所以在辽军里横行无忌,依仗的就是这些人多为同州同府甚至同里的同乡亲戚,有感情基础在里面,互成臂膀,容易抱起团一致针对外敌。
    韩可孤提倡这种做法,由将至勇之间相习有素,风俗亦同,能知彼此性情能力才方便束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清高如李长风者也不免俗,虽然现阶段军府大仓中银钱短缺,但手里有种粮的兵,眼前是长粮的田,在乱世之中粮食可比银钱更加具有吸引力,在他制定的发饷章程里,正兵收入折算过来要比京州军口粮多出近一倍。官开薪俸更高,以级别论,按统带人数增减。
    如此丰厚的待遇如何不令人眼热,虽然农民也种田,但没有军队的保护,在这么个颠沛的世道里总感觉心中发虚,担心受到抢掠和盘剥。尤其入了军中,穿用无忧,还能有机会谋个上位光祖耀祖,所以纷纷应募。
    ‘以技艺娴熟者优选,青壮朴实者为上;凡市井气重、痞行流气者概不收录。’这是募兵条例的明文规定。李长风主张择僻地募勇,这是他在平州时取得的经验,初时这类人表现会有些木讷,无非是少见世面的缘故,经过训练后便能很快摆脱出来,贵在忠厚奋进,不畏劳苦。
    这一套募兵方略看似简单,却让执笔的李大人费尽了心思,参考旧典,查阅古籍,不知熬白了多少华发。韩可孤看着心疼,时常让韩炜到厨下添加小灶,做些润益食材给他添补,可惜李长风矜持不受,倒常常便宜了萧狗子这个浑人,让他大快朵颐。
    辛苦从来不会白费,通过这套方法募收的丁勇大多数是农家出身,庄稼地里的活计精通,入伍就能做活儿,让大家省力不少。
    新募的兵士,骤然由原本常受欺凌的社会底层升格到曾经畏之如虎的官军中的一员,感觉无限荣光,又有从来不敢想象的优厚待遇可以领用,所以对引领他们进门的将弁感恩戴德,又都是相同府县出身的乡里乡亲,感情上笼络,军纪上要求,自然都不愿也不敢与军官们对立。
    抓一军不如抓一将,韩可孤深知驭人要领。与大处着眼,与小处放权,只负责营以上主要将官的任命,不及其他。这些人的升职来历大多与普通丁勇类似,都是跟着韩可孤一刀一枪拼上来的,既感激大人的提拔重用,又与之有师生之情、袍泽之谊,同过生共过死,心中充斥着‘士为知已者死’的强烈念头。
    如此,韩可孤建立私军的目的得到初步实现,整个乡军在他的控制之下,形如一体磐石,少而弥坚。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节
  更新时间:5-15 23:24:04 本章字数:2395
    己到乍暖还凉时,春阳妩媚好种田。着一身农服,挽起褲脚的韩可孤站在田梗上,看着忙忙碌碌倒插田的兵勇,无端的又想起关东关于王八乌龟的比喻,不觉发笑,恰好被运送秧苗正路过此处的韩炜看到了。这是许久以来都没见到父亲的大畅快,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把田间劳作的辛苦都忘却不少,停住脚步好奇地询问父亲因何事而颜开。
    儿子的颜面粘满田间泥土,被汗水一冲,如同猫的花脸,正傻傻的望向自己,表情着实可笑可爱,韩可孤更添乐趣。看看天色己经近到正午时分,索性招呼大家都上来田梗做地头歇。
    瞥到人群中正擦抹头上汗水的关东,韩可孤笑道:"关将军,可还记得你那乌龟高论?"关东一楞,才想起当初的那椿胡乱比喻。此时的他跟在韩可孤身边久了,己经没有当初的拘谨,只敬重而少畏惧,苦笑着挠头说:“大人又再取笑与我!”本来小脸盘配上厚嘴唇,模样长得就痴,此时再露出牙齿来,更让人不能忍俊,兵士们还能记得他这个长官严厉,强忍住不敢放声,可常子顺们却无顾忌,哈哈大笑,把他臊得口中更加嗫嚅。
    韩炜是晚辈,又在父亲身边,不好放肆,被憋得面色涨红,强忍着才没让喜泪流下来。听见父亲在一旁憋得咳嗽,赶紧过去帮助抚背,韩可孤连连摆手示意不用。好半天才止住了,直起身子就着手背抹了抹眼角崩出的水花,残着余笑说:“大家莫要笑话关将军——你们看——”他戟手指点面前平整过的无际田地:“这便是我们负在身上的乌龟壳子,正缩起了四足头尾在里面养精蓄锐,只等精神气力养得透了,便寻机伸出头去,狠狠咬下金人一块肉。”这个道理阐述得别致新颖,通俗易懂,寓教于乐,李长风笑着接口道:“养份足储,备甲不枯,先固防而后侵敌,收发自如,伸缩随我——大人这个王八理论引申得好,正合《易》之解卦 ‘雷动雨施’,坎险化雷雨,雨润田亩,养精蓄锐、与民休息,‘有攸往,得夙吉’。”
    李长风博知,口才也好,又讲一段春秋战国时期越王勾践受辱与吴,而后卧薪尝胆、休养生息, “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强吴,观兵中国,称号霸王。”的故事。绘声绘色,让众人即解疲劳,又热血沸腾,仿佛暗夜里燃起一盏明亮的灯,有了可奔的方向。
    蔡高岭是出了名的黑脸,心中感慨一起,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在这众乐乐的时侯突兀发出一声长长喟叹,在一片欢闹声中显得很不和谐,大家愕然止住笑语都看向他。
    "若是大人这番理论早生出十几年,被皇上采纳,朝廷何至如斯!大辽何止如斯!"众人潸然,一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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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处理完手头上待结的公事,韩可孤将卷宗整理清爽,搁置到书案的一角。他感觉眼眶发涩,疲惫地揉揉眉心,喝了一口有些温吞的岩茶水,看着窗外日渐嫩绿转浓的景致,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头。 “炜儿……。”韩可孤下意识喊道,才出口,想起儿子被自己指使去李长风那里学习,已经有些日子了,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老爷,有甚事?”萧狗子急忙从门外跑进来问道。韩可孤摇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回音很大,在改造出来的空阔书房里震荡不息,他不由怔了怔,心想自己或许真是老了,听着咳嗽的回声,竟然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孤独。他暗暗苦笑,家老人果然有先见之明,为自己取了个可孤的名字。可孤,可孤——可怜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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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耕时短,新招募的卒勇大多是庄稼地里做惯农活的熟手,所以扶耧下种很快完成,下一步是散肥、灌概、锄草?????中间有几日间隔,韩可孤不让耽搁,一年之计在于春,争分夺秒好练兵。
    兵不仅在练,更在于训。练者,武技;训者,思想。一内一外两者涵义不同,不可作一处而论。韩可孤比较之下更重视训之一项,这与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为官多年的经验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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