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第110章


虽然长风叔叔把他喻做山峰,但山也有不承之重,虽然暂时还不曾坍崩,但那是还有一些顽强的石头在努力维持着,实际上山体内部已经被无情凿挖得千疮百孔了。父亲偶尔化解开脸上的冰冻,那是遇到了意气相投的知交好友,便是今日在山脚下迎接到抗剌大人时,才真正见他浮起了发乎内心的一丝久违的笑纹??????
    待韩炜情绪稳定下来,转回大殿的时候,典礼己经结束。庆功的酒宴排布开来,大庙大殿的长廊下,围绕着一行首尾相连的大桌,桌上全羊、烤鸡、熏獾仔、炒狍子??????都是兵士们从本地山上猎来的野味,几十坛御酒放在桌脚,旁边堆着一叠叠海碗巨觥……众人笑语喧腾,纷纷入了座席。韩炜过来时恰好遇到萧狗子拽扯着蔡高岭的衣袖经过,蔡高岭冲他嚷嚷道:“你那令尊非要我去陪可敦的官儿们,你一道去吧!”
    萧狗子粗声大气地说:“他去了,连个座位都不给,就让在一旁立侍,太不自在!”蔡高岭闻说笑骂:“你只心疼你家少爷不自在,怎地却要拉扯我寻不自在?”
    边上人听了都笑,李新走过来将韩炜拉过去,与一干中军账里的校官参军同席而坐。
    但到了正式开宴的时候,韩炜向同桌人告了声罪,依然前去父亲那儿立侍。与席间听长者畅论天下,这也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韩炜年少好奇,尤其喜欢听趣闻逸誌热血故事。比如父亲与萧抗剌大人都曾力辞不受伯侯显爵这等粪土王侯的壮举。其中父亲只说是自己无功不能受其禄,不足当殊荣,可到了萧大人那里却又是一番说辞:“自天祚帝以后,朝廷便已不成朝廷,社稷日见荒芜。及至今天,大辽虽表面观来算安在一隅,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大石公精干,却不知为何竟凭空设置出许多衔职,如今的府相、宰丞不如一个庶僚,堂官部首实则就是杂役??????”
    这些牢骚本来不该出自这位朝之重臣之口,也许是他憋闷得太久,到了韩可孤、李长风、蔡高岭等贴心信任的知己人儿面前,终于找到了可以尽兴发泄的地方,不吐不快,借着酒意便口无遮拦起来。
    李长风在一旁听了,放下箸子插嘴道:“‘将军满街走,侯爷贱如狗。’这句谣是坊间的流传,虽说有些夸张,却也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体现哩。”
    “所以说民心如镜是有道理的——矫枉!矫枉!我是发了愿的,非复国之日,我绝不再受朝廷恩典。”
    蔡高岭在一旁也不言语,听得萧抗剌愿语,呆呆思想几息,竟端起面前满盏的酒一饮而尽,想来是被如此豪气感染到了,正当浮一大白。
    韩可孤一直在听,默而不语,此时接过话儿点头说道:“国兴则微官末吏亦为尊贵,国危时即使是再显赫的职爵也是空的,不过虚衔伪号罢了。总是皮不能存,毛何来附处?”轻轻自抿了一口酒水接着道:“大石公此举想来也是出于无奈。国家式微如此,也只有拿出这些不值钱的虚衔阶位勉强收拢人心罢了。最可恨是那些借机无耻贪功邀赏之徒。”
    “官做得越大,罪孽越重,将来留在青史上的骂名也越重!”萧抗剌平端着酒杯笑着说,眼睛里却隐隐流露着许多愤然和沉痛。.
    几个人如此这般谈谈说说,这一桌的酒真正成了助兴的佐物,及至论及萧抗剌居所惨遭抄掠的愤事,韩可孤与李长风尤有恨意,蔡高岭最是怒气添膺,大声孥骂起来。倒是当事人一脸平和之像,微微笑道:“下官当时也是羞恼气愤不已,以至许久以后才平息下来。经过了此番羞辱,如今倒把一些事情看得开了。这面皮一旦被剥了去,真真才能感觉得到神清气爽,前些日子与儿子夜话时还曾自夸说:近几年遭遇,虽然坎坷却也受到了前所未受的磨练,经历过生死方知生死只在一线,自觉胆气骨力都有大进,就是文笔上面也多了些壮阔波澜?????”说着话洋洋大笑起来,表情显见很多得意。
    韩可孤愈发对其敬重,双手托杯相敬而饮,郑重地道:“唯艰难时方显英雄本色,如今的时世倒是锤炼得大人心怀愈发豁达了。这怎能说是自夸?几番征战,筹粮输饷不辞奔波且不论,单直写出那许多刚直谠正的奏疏,便足见萧大人的风骨胆识,岂是寻常人所能为之?敢能为之!”
    萧抗剌连连摆手,笑着逊谢:“过誉!过誉!”
    韩可孤正色道:“下官素来不喜轻易堆许他人,怎会当面假做恭维,若如此,只怕不仅辱了大人,就连自己这张脸皮也羞臊了。”
    李长风也笑着插言道:“韩大人所言确是不虚。诗言心声,拿萧大人此来为韩大人所作的那首古风而言,便足见心胸广阔,乃称大手笔。”
    萧抗剌素来喜好汉家文字,乃其爱诗,此时论及,不禁手舞足蹈兴奋起来,即时从袖里摸出一页纸张,一边打开,一边自顾说道:“一路而来,车马行止间,见沿途景色,草原广阔若海,峰峦壮丽如龙,不觉神旷心仪,与途中酝酿出一首新诗,聊寄胸中感叹????”瞥眼扫向立在一侧正听得入神的韩炜笑道:“便偏劳贤侄儿来读上一读如何?”
    长者命,不敢辞。韩炜赶紧将手中的酒舀放入坛中,走过去将诗稿接在手里,见萧抗剌望着自己微笑,便轻咳几声清了清被酒气熏得有些发痒的喉咙,应声读起来:“沃野千里旧草丛,长白百战倚长城。血洒天地苦战事,王基复起赖韩公。弛道帟翳斩途槁,屏蔽柞棘立长空,使收失郡扫尘土,捷报相传到辽东,欢声一曲震环宇,壮猷当颁射雕弓。”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节
  更新时间:7-11 23:18:09 本章字数:2202
    萧抗剌此文,辞章并不华丽,格律也非工整,但难得意境壮阔,发乎内心。同席众人都是饱读之士,与诗一道并不陌生,于是纷纷吟哦,品评滋味。韩可孤细细咂摸之后,觉得汗颜,连忙站起身四下拱手道:“萧大人写得好诗,只是其中赞誉得过了,可孤实实担当不起!当不起!”
    大家皆称韩可孤过谦,蔡高岭更直言此诗实实在在切中要领,大人若再逊言便是迂腐了。韩炜倒不在意诗写得如何,直是感觉萧抗剌此来,为父亲这许多年唯以忧患滋身的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虽然老人家与高岭叔叔、长风叔叔在一起时也常常苦中做乐,但他更希望这快乐越多愈好,多到能够冲淡父亲压抑在心头的忧伤。所以希望萧抗剌能够多住上一些日子。因此,萧抗剌尚未提出行期,他便在话里话外隐隐露出挽留的意思。萧抗剌在这个世上过活了几十年,早己修练成了人精,哪里会听不出韩炜的话中隐义,笑呵呵道:“不劳贤侄儿相留,我也是不想走哩!可敦城里那一干不顺眼的人、不顺眼的事,想想都让我心烦欲死!哪及得上在这里耳目一新,让这把老骨头轻快许多呢!”说罢,拿杯接取了韩炜舀敬的热酒,抿一抿复又呆了呆,长叹一声:“唉!都是劳碌命,怕只怕这老天爷不让令尊与我多享受了这清福哦。”
    话才住口还不及落地,便有关东等一众将军过来敬酒,提出请求,要乘起得胜之势进攻天德镇,继而将通州——可敦东路一线打通。
    这可真应了那句俚语:好话不由赖话由!在这麽个好不容易能够稍微放松心情的大喜日子,这些将军们也不消停,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来扰人。韩炜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韩可孤与萧抗剌,也是一副不胜遗憾的表情。
    萧抗剌又在大寺营里盘桓了十余日,蔡高岭诸人公事之余轮番把盏相陪,韩可孤总领全局,虽然事务更加庞杂,每日也要抽出一点空闲与之小酌欢洽,作永夜谈。倒是韩炜无官无职来得便利,被父亲专门遣在身边服侍,很长了一些见识。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很多可敦城小朝廷内部的一些秘辛。耶律大石拥护秦王殿下与可敦城休养生息,逐渐站稳了脚跟,成功地拉拢西夏、北宋及白达达部,与自己联手抗金。只是,他心里很清楚,以如今的实力与偌大的金国相庭抗理,无疑是以卵击石。若要恢复大辽国旧日辉煌,就必须积蓄力量,所以决定西行拓土。他带领人马穿过阿尔泰山北麓、叶尼塞河上游的黠嘎斯人、乃蛮人领地,在叶密里河流域筑起也迷里城。在西行途中至起儿漫时,文武百官久见秦王无所作为,性格又懦弱不思进取,便沿用古老的家族世选制度,群拥册立大石为皇帝,号称葛儿罕,又奉上汉制尊号曰天佑皇帝,改元延庆。追谥祖父为嗣元皇帝,祖母为宣义皇后,册立元妃萧氏为昭德皇后。
    这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件,但让韩炜没有想到的是,曾经最尊尚皇权正统的父亲听闻这个消息,只是微微叹息一声,并不很以为意,言道:“大辽衰败至此,确实是需要一位刚强睿智的君王才能支撑起这倾塌之厦。秦王殿下固然是先帝血脉、继位正宗,然其文治武功,威仪性情都绝难以一双白手博起伟业。”这番言语如果在以前是绝难出自他口的,即使听到别人说道也会一怒斥其信口雌黄、不逆不道。如此看来一定是老人家对那位镇日无为的皇储秦王殿下失望透顶了,再加上与李长风等人朝夕相处,潜移默化间受了他们的影响,所以在思想深处起了如是变化。萧抗剌更是想得开,根本不把秦王外甥失去皇权以为大事,抚髯哈哈大笑道:“难得韩大人能想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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