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第114章


    兵士们怂恿着老汉扭扭捏捏学唱了一段,虽说嗓音粗粝,词句俚俗,却也概括殆尽,虽然其中含着不少神话色彩,但也臧否公允。韩可孤想起在利民县时时任平洲府同事李民使用的愚民之策竟不知不觉在这里施展开了,真是让人欲笑欲哭,一时间甜酸苦辣,齐兜上心头。向着老人家长揖及地,韩可孤哽咽说道:“真是公道自在人心!只可叹我韩可孤德能浅薄,辜负父老们的殷殷期望了!”觉得胸中堵塞,刚才静夜独思中瞬间出现的一些委屈苦恼皆都拋付到脑后。人生一世,为官一方,能得百姓们如此口碑,与名留青史又有何异?得此殊荣,夫复何求!
    老汉被眼前神化的韩大人如此大礼吓得连连躲闪不迭——
    韩可孤抬头望望天色,见长夜虽然依旧凝结,一片阒寂深不可测,但远处的丘山坳子,已经有一线鱼肚白色正悄悄坦出,把芜地里的枯树杂草上挂雪积霜惊得簌簌而落。这是近了四更末的时辰,韩可孤四下看手下的兵士们经过短时间的补眠,都稍微恢复了些体力,立即命令喂马进食,着急上路。
    然而,等他们历尽艰辛,终于赶到宁仁县时,却才知道这里早成一座空城,连带云内州城也没了人把守。古望因为不明就里,见城中补给不足,又等耶律奉新的指示不到,已经带着部下兵马离开好几天了。
    好在去向明确,韩可孤立即派出飞骑兼程追赶,又派遣斥侯探马往四乡打探军情,联络友邻。他自已寻到云内的府署衙门住下来,叫两个书吏跟着萧驴子和剩下的兵士在城中四下里张榜安民,号召青壮民众从伍,进行训诫操演,守护城防,保卫乡亲。
    受命追赶古望的兵士是韩可孤精选出来的一个久负经验的老斥候,尤其责任心最强,兼程趱路,途中巧妙地避过几次危险,一路上将随乘的两匹走马都跑坏了,在后一匹累得失了前蹄趴下的时候,同样己经昏沉的他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直接被压在了马下,不幸左腿骨折。
    战乱时期,商贾绝踪,路上鲜有人往来,老斥候躺在阴冷的地面上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幸亏这是在白日里,阳光充沛,否则早变成了一具冻尸。但长时间水米未沾,也自又冷又饿,难以支持。他靠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持着才没有昏晕过去。
    尤如久旱逢到甘露,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一位过路的骑客,而且还是一位同行,只是不隶属与乡军序列。老斥候唤住来人,又是央求又是威胁,软硬兼施之下,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银钞将那人随行的备马买了下来,又让他将自已扶上马鞍,继续上路。边行边嚼着一同买来的凉馍,虽然又冷又硬,但终能够饱腹,只是那条伤腿虽然做过简单的包扎,但是随着走马颠簸,就像有无数地尖刀不停剜割,疼得他五官扭曲,冷汗直淌,将身上的皮甲都湿透了,潮乎乎的比平时沉重许多。但总算是不辱使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他涉临死亡的最后时刻追上了古望一营。
    正文 第一百七十节
  更新时间:7-29 18:19:00 本章字数:2193
    当古望见到这位因为心有执念,吊住最后一口气迟迟不肯赴阎罗殿报道的斥候兵时候,他已经被饥渴伤痛折磨得瘦脱了像。从间间断断的叙述中古望得知,韩可孤单骑走云内,现在正孤身守护在那座空城之中,不禁大惊失色,大脑中立时一片空白。饶是他此生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危机,此刻也不免无所适从。呆呆伫立在辕门之下,看远处天边云层翻滚,不能知其深。他昏昏然乾坤难断,喉头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得出的哀鸣。这不光是担惊,更多的是惭愧和自责。旷野来风渐劲,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呼拉拉飘扬起来,仿佛试图拭去他在不知不觉中流下来的几滴英雄泪。泪珠缓缓地沿着面颊流下来,晶晶凉的感觉终于刺激得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很痛苦,承受着前所未受过的煎熬。周遭静谧,只有风吹得残留在树梢的少许针叶沙沙作响,古望嘴唇抖动着,许久才长长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古望啊古望!你平素自诩好汉,妄称机断,却因为一己畏忌的私心,竟至对你有知遇之恩的可孤大人与危险之地,心何忍哉?心何恸哉!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将用何面目对天下?——”风更疾,云更乱,古望愈发悔恨烦恼,身形陡然转回,一边急走一边招呼亲兵速往各营队通知属下官佐前来大帐听令。他在刚才不长的思考中已经下定决心,为了韩可孤的安危,再不能顾忌自己身份特殊和直属上官耶律奉的命令,即刻下令全营即时出发,全速行军回防云内州。仍然害怕因为旅中人多造成行动缓慢会导致韩大人那里发生不测而不得及时营救,遂下令副将左鹏达带大队与后接应,自己亲自领一标本部精锐飞驰先行。
    大约是在这名斥候追赶到古望的同一时间,韩可孤派出去的另一路探马却不幸在途中遭遇到了一小队金兵逻卒,不由分说就遭了一顿毒打。金人素外残忍,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求死都难,那探子捱不过,只得一一招供,以求速死。金兵小队头目听了供言,知道事情重要,急忙赶回本部往上禀报。这里的主将是早年辽国降金的檀州威塞县守将白忽突尔,近一段时期他连逢不顺,屡屡在故主残辽军队手中败仗吃鳖,不竞寸功,常受到新主子的喝斥责骂,此时突然听到韩可孤正困守在云内空城之中,他马上意识到终于天上掉下来了馅饼。这可是一次极其难得的机会,若能将韩可孤一举擒获,那么残辽在这一方的经营便名存实亡矣,是何等大的功劳呀!他如在梦中又娶了一房媳妇儿,真真喜出望外,亲自又将那名探子讯问一通,证明消息属实,便即刻率领整营人马,马不停蹄急急奔云内州城而去。
    武骑校尉萧汉接到刺史耶律奉的调令,不仅拒不受招,而且在一怒之下,纵容部下将辖防驻地宁仁县大肆洗劫一空后,直奔柔服郡而去。此刻正攒足心思准备看耶律奉和古望的笑话。凌晨时分正在酣睡,被标下猛将莽四叫喊摇醒。从美梦中突然惊觉起来,萧汉被唬得三魂俱冒,本能地以为是有敌人突然袭营,跳起身拔刀就往外闯。莽四急忙止住他,禀报说是有加急公函到来,需要主将马上处理。
    战时军务为重,萧汉在这一点上倒做得好,他匆匆净了净面便升起大帐。将送信人唤进来,才知道是两拔人,一拔是可敦城萧抗剌收到韩可孤的预警疏章,知道事态紧急,也不顾暨越之嫌,立即擅自撰文,代表耶律大石给萧汉斟发来敕令。另一拔则是从云内方面匆匆赶来告急的乡军探马。
    这前一件事还则罢了,可后一件就是塌天的大事了。莽四将军在乡军初创时就与韩可孤相熟,对他最是钦佩,平时每每以不能如耶律冲一样追随在其左右,而引为一生憾事。此刻听到尊重之人梏与险地,陡然大吃一惊,全身有遭电击,怔在一边不知所措。随后反应过来立时就急了,也不顾在上官面前失态,连连跺着脚发狠说道:“云内城中如今无兵无将,危如累卵,若是韩大人在那里生出个好歹来,算是谁害了他!”
    这话说得露骨,挑明了是在埋怨萧汉。萧汉的性子嚣张,受到部下的挑衅,免不得心中升起一阵恼怒,就要乱骂出声,但转回心思,顾虑到莽四言语虽然粗鲁,但他在营中威望甚重,此来一定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所以把心中邪火压了又压,终于还是忍捺住了。仔细想想,他也稍为醒觉,知道这次擅离宁仁县确实做得不大地道,是一时恼火意气的草率举动。不过又不肯认错,心中暗道:‘韩可孤枯守危城,就算是由我而起,又岂能责怪于我?这显然是误会,若然没有耶律奉独断专行,哼,又哪里会闹出来这么多的后续事情——’偏激的思想在脑海中不停翻滚,他愈想愈气,不禁低垂着眼帘,坐在那里紧咬牙关,重重哼了一声。
    莽四已经急得六神无措,见上官萧汉不言不语坐在那里只顾发呆,有若不闻不问,脸上时而现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他更觉恼怒,愤声问道:“还不快些思谋解决之策?如韩大人一般的柱石人物,在现在的大辽国还能有几个?我们就昧下心袖手不管吗?”
    一连几问,句句洙心,萧汉哑口答不上来,恼羞成怒起来,大声嚷嚷道:“事到如今,我有什么法子?”
    莽四也不思索,决然就道:“末将愿领一标人马前往增援,拚着一死也要保韩大人万全!”
    萧汉此时的心情最是纠结,若是不出兵援助,一旦韩可孤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必将成了罪魁祸首,众矢之的。可若是出兵,便是在自己打脸,面子上很过不去,最主要的是如果真与金兵遭遇上了,有可能损兵折将,甚至自己小命不保。此时一听莽四主动请缨,如释重负,立即答应下来。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节
  更新时间:7-29 18:19:02 本章字数:2596
    大堂的外面天空一片晦暗,阴沉沉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韩可孤独坐在堂案后面把眼四顾,看着空旷斑驳的四壁,心中无来由的感到一阵悽惶惨淡,‘想我韩可孤为官经年,为这残坏的大辽呕心呖血,所成者就是身边跟随的几十个人么?’他想起活着的萧抗剌、萧平之、李长风、蔡高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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