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99 风寒


“这……这可怎生……”桓陵左右为难,踌躇不决。
    “殿下。”嘈杂的讨论声中,一道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忽然响起,梁侯冯崇上前一步,朝着桓陵俯身一揖:“臣以为朱曹属所言有理,如今我军后力不足,联姻的确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法子。至于小女那边,臣相信她定会理解殿下的苦衷。”
    “唉……”桓陵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的看了冯崇半晌,看见面前这半百老人倔强的躬身而立,他上前一步扶起冯崇,抚慰道:“梁侯放心,即便日后新夫人进门,我也定会善待冯氏,只怕她知道这消息难免难受,还需尊夫人入府开导她一番才是啊!”
    冯崇听到了想要听到的话,心神一松,忽然朝着桓陵跪拜下去,哽咽着开口:“有殿下这句保证,臣便放心了。只是小女自幼娇养,若有不懂事之处,还望殿下日后宽恕则个。”
    与刘氏联姻的打算就此敲定下来,众臣纷纷告退,只留数个掌管礼司的官员留下,跟桓陵商量联姻事宜。
    冬日的冷风带来一股木叶的冷瑟清香,张偕笼好宽大的氅衣,随人流一起往武王府外走去,没走几步,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张曹掾留步!张曹掾留步!”
    他随即停住步子,正好看见身后冯崇略显发福的身躯有些吃力的往这边跑来,张偕连忙往前几步,一把扶住他,疑惑的问道:“梁侯可有何急事找我?”
    “确有一事。”冯崇一边大口的喘气,一边唉声叹气的说道:“其实这事也算是……唉,就是我那小女,自小被她母亲惯坏了,过会儿知道消息还不知怎样的难受呢!我知道小女素来与尊夫人交好,故而想请尊夫人能够拨冗前去安慰她一番。”
    “原来如此。”张偕微微一笑:“即便梁侯不来嘱咐我,我夫人怕也会去,梁侯放心便是了。”
    “好,好,那便多谢了。”冯崇感激的看他一眼,忽然有些惆怅的抬头看了看天,失神的叹道:“你看看这天,是不是要变了?也不知我那傻女儿是否记得新做两件御寒的衣裳……”
    张偕不知道冯崇忽然说这一番话到底是真的感叹天气还是因为武王将要联姻一事惴惴不安想要从他这里另求蹊径,但他对此无意深究,只是不动声色的笑道:“今日确实有些冷,我看梁侯穿着倒是略显单薄了,应该多添加两件衣裳才是。”
    见张偕没有按他所想的那般接话,冯崇遗憾的叹了口气,微微笑道:“你说的是,那么老夫便先告辞了。”
    他因为心里装着事,匆匆别过张偕以后便回了家,只是当站在房门前时,却又觉得心里好似压着一块大石头,犹豫半晌还是没有推开房门。恰逢冯夫人携两个丫头从室内出来,看见冯崇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挥退了丫鬟上前贴心的扶着他往屋里走,温柔的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冯崇轻轻推开她的手,兀自走到案几边,端起一盌冷茶便灌入喉中,冷静半晌才沉声道:“陛下打算同刘氏联姻了。”
    “什么?”冯夫人大惊失色,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来:“殿下竟是打算联姻刘氏了么?咱们蘋儿进武王府怕是还未曾满一年吧?”
    “我今日看这架势,联姻一事势在必行,殿下虽然多有推诿,但那副姿态怕也是做给我看的。”冯崇苦笑一声:“只愿殿下日后荣登大宝之时,还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好好善待蘋儿。”
    冯夫人却仍旧惴惴不安,听到丈夫的话更是愁上心头:“都怪我在她幼时不曾教她人情往来之事,那刘家本就势力庞大,家族势力盘根错节,有这样雄厚的家世,若那刘姬再是个工于心计之人,咱们蘋儿以后可如何立足?”
    冯崇苦恼的揉了揉眉尖,低垂着头颅直叹气:“我本想那张氏与蘋儿交好,今日言词之间便与张曹掾暗示了两分,可他却未曾作半分表示,不只是装傻还是真的没有听懂……张偕在武王面前颇受重用,若是蘋儿能得张氏一族支持,日后立后一事或能多得几分保障。”
    “这些事情,你们男人们做起来未免有结私之嫌,还是改日让我去会会这张氏吧!女人的心比起男人总是软些。”冯夫人忧心忡忡的做了一番打算,忽然想到数月未见面的女儿,一时间有些伤心,匆忙进了房间收拾出几件冬衣来,看着窗外落了一地的枯叶,她有些伤感的低低的叹道:“蘋儿的事情自小便由我一手打理,也不知如今嫁为人妇,可曾记得要为自己和殿下多备置几件新衣……”
    第二日一早,武王府便传出冯姬感染风寒的消息,冯夫人正在屋内收拾着亲手为女儿缝制的新衣,听到这个消息,她又是担忧又是恨铁不成钢的狠狠叹了口气,借着探病的名义带着两个小婢并一个老妇去武王府探视数月未见的女儿。
    武王府庭院深深,那些日日精心伺候的花木早已凋落,冯蘋坐在亭阁之中,有些黯然的瞧着那些残枝枯叶,低声喃喃:“你瞧,才开了不过小半个月,这花便谢的这样快……”
    侍婢们都纷纷垂头不语,生怕心情不虞的夫人会点到自己的名字,正在她们惶惶间无所适从的时候,忽然间传来一道惊呼声:“我的儿,你不是感染风寒了么?怎能坐在此处吹风?”
    冯蘋听到这亲切的话语声,泪珠子忍不住在眼里一滚,顺势依偎进冯夫人的怀中,闻着那熟悉温暖的味道,哽咽着开口:“难不成母亲真以为我这是病了么?再者说,就算我是真病了,又有谁在乎呢?”
    “唉……枉我精明一生,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傻孩儿?”冯夫人挥退了身后侍婢,又轻轻推开冯蘋,不再年轻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女儿娇嫩的面颊:“你这傻孩子,即便你没病,可你如今这般光明正大的游园看景,不正是在明着跟殿下叫板么?你既说你病了,就该好好儿的在床上躺着,等着殿下来怜惜你才是,这般跟殿下置气,反而会让他觉得你没有容人之量。”
    “我还要什么容人之量?”冯蘋听到这里,忍不住哭出了声音:“殿下此时心心念念皆是刘姬,哪还记得我这个看腻味了的人?”
    冯夫人听到这里不禁蹙紧了眉头,恨铁不成钢的瞧着女儿:“都怪我从前对你纵容太过,才让你成了如今这副什么都不懂的蛮憨性子。我且问你,哪个男人喜欢整日哭哭啼啼的妻子?你可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如今不过一十六岁,哪里就腻味了?你看看你娘如今多老了,你父亲身边又何时缺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何这么多年来他仍是待我一如既往呢?”
    “那我该怎么做?”冯蘋痴痴地看着母亲。
    “我今日过来,不是听你抱怨哭诉,亦没有打算让你马上就能学的通透。”冯夫人微侧了下眼,朝身后唤道:“流霜。”
    “夫人,姑娘。”先前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的老妇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朝两人行了礼,她穿着一件绛色曲裾,如银盘般的脸上露出一抹平静慈和的笑意。
    冯蘋有些怔愣:“母亲这是何意?”
    “你也算是流霜看着长大的,留她在你身边教导你,我很放心。”冯夫人拍拍女儿的手,对着流霜吩咐道:“以后你便跟在姑娘身后服侍她,她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便多多费心了。你丈夫孩子在府中我会让人照应着,你不必过于忧心。”
    “诺。”流霜低低的应了,从身后侍婢的手中接过冯蘋的大氅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姑娘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那我先告辞了。”冯夫人见状,便一边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道:“你与那张曹掾的夫人关系如何?”
    冯蘋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犹豫半晌,才轻声道:“我是将谢姐姐当做亲姐姐的,只是她素来恪守礼节,与我交往之时往往非常谨慎,从未逾越过半分。”
    “好,我知道了。”冯夫人静默半晌,忽然回头看着女儿,再次嘱咐道:“蘋儿你记住,你将来要走的路,远比现在更艰难万分。”
    冯蘋看着母亲渐渐走远的身影,忽然有种无法言说的害怕。她还记得小的时候,那时母亲每走一步皆是身形妙曼,莲步款款,而今,那不再年轻的妇人在岁月的摧残下已经显得有些发福,步履之间,多了几分略显疲态的从容,却也少了几分年轻风情。
    如果有一日父亲母亲年老体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呢?
    “夫人,咱们回房去歇着吧,您还病着,不宜在外太久。”流霜上前一步扶住冯蘋,微微笑着看她。
    “姑姑,你说,这风这么冷,是从哪里吹来的呢?”冯蘋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双手团抱住自己的双臂。
    流霜怜惜的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笑着抚慰道:“怕是从阜陵那边吹来的呢!大将军打了胜仗,大军的气势令天地都变了色。”
    “是,你说的是呢!”冯蘋眼睛一亮,惊喜的说:“即便日后那刘氏进门,可我也还有我哥哥护着我。”
    流霜一瞧她这半点心思都藏不住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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