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家的小娇娘

128 番外之黄粱一梦


    番外之黄粱一梦(杜廉篇)一
    “二丫头,你看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人还没进门,崔氏就扬声喊道。
    她穿着深蓝色袄子棉裤,手里拎了一个竹篮子。篮子有些重,进屋后她就搁在桌上了。
    卢桂丽从屋里走出来。
    现在的她依旧瘦得厉害,但是气色却是以往好了不少,眉宇间少了几分轻愁,多了一丝安然。
    “娘,你带啥来了,瞧把你乐的。”
    崔氏一面打开竹篮,一面笑眯眯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智儿那小子中了秀才,你二哥家要摆三天流水席,还给娘送了一桌席面过来,娘挑了些好的,都给你送来了。”
    本来笑着的卢桂丽,当即脸上没了笑容,她小心翼翼瞅了坐在门边上的杜廉一眼,直到见他脸上没露出什么其他表情,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日头好,杜廉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靠着门框子上晒太阳。
    太阳有些晃眼,也因此他半阖着双眼的。他穿了一身又厚又宽大的棉花袄子,是酱紫色的。若是有明眼且懂得针线的妇人就能看出,他身上这件袄子是妇人的衣裳改的。
    也确实如此,杜家如今的日子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卢桂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杜廉又瘸了,两口子日里就指着崔氏补贴一些,做新衣裳这事自然是奢望。前年的时候杜寡妇生了一场病走了,为了给杜寡妇办丧事,杜廉让卢桂丽把家里能当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包括以前他在学里穿的一些好衣裳,即是如此还在外头举了债,至今未还。
    去年冬天,没厚衣裳穿的杜廉冻得实在受不了,只能日日缩在炕上。卢桂丽愁得直掉眼泪,崔氏手里没钱,只能把去年老二家给自己做的一身衣裳拿来,让卢桂丽改改给杜廉穿。
    崔氏眼睛不中用,早就不能再做针线,卢桂丽针线活不好,她又不好意思托别人帮忙,只能随便改了改,就这么将就给杜廉穿了。
    若是以前,杜廉还会骂句有辱斯文,可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脆弱与软弱无力。尤其卢桂丽没力气,家里柴火也不够使,冬天的时候烧炕只能烧晚上,为了不让自己冻死,杜廉只能穿上这身妇人的衣裳。
    经过一个冬天,这袄子已经十分脏了,袖口和领口已经发黑发硬,可杜廉却一点儿都没自觉。可能是因为冷,他甚至双手揣在袖子里,就那么闭着眼睛斜靠在门框子上,像一块儿搁了多日坏掉的猪肉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味儿。
    “快吃,你多吃些,娘怎么看你又瘦了?”说着,崔氏看到背对着她们的杜廉,眼神变得厌恶起来,“如今这家里就指着你这么个妇道人家了,你可千万不能害病。”她的话音中隐隐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卢桂丽自然知道娘为啥这样,便想转移话题,“娘,你吃了没?我等会把这菜热了,你跟咱们一处吃。”
    “吃什么吃,我已经在家吃过了,这些都是娘专门给你拿来的,你可千万别烂好心都紧着别人。有些人啊吃了反倒没什么用,还不如个女人。”
    这话音就明显了,可不正是在说杜廉。
    杜廉的身子一僵。
    卢桂丽急得快哭了,“娘,你说这些作甚,你再这样以后别来了。”
    崔氏有些生气,“娘倒是不想来,可不来你们两个打算去喝西北风去?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儿挫折都受不了,这附近村里那个村儿没有不健全的男人,像咱们村的田眼子,人家生下来就只有一只手,还不是娶妻生子种地照样养活一家人,还有小溪村的王大成,不也是瘸了条腿,走路都不利索……”
    都说成这样了,杜廉自然不能再继续装听不见,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又顺手拎起那张小杌子,才一瘸一瘸地往西屋走去。
    杜廉的腿瘸得有些厉害,也不知当初那大夫怎么治的,现在他竟变成了长短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因为高低不一,所以走路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十分丑陋。
    他进了西屋后,就将门从身后关上了,可即是如此,也还是能听见崔氏母女在堂屋里的说话声。
    “……娘,你别说他了,他已经够难受了……”
    “……我说两句还不成?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让人说……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
    “……你不知道,智儿那小子如今可有出息了,咱村里谁说起他来不是伸出一根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还连着三试都是那个什么案首……你二哥家如今可风光了,老大两口子会赚钱,老二如今是那个什么生,据说官府还给发银粮,还能免税子……要是你爹还在,可得高兴死了……”
    思绪渐渐抽离,杜廉望着屋里南角那处的空旷径自发呆,之前那里是放着他的书案和书橱的。
    以前,谁若是弄脏了杜廉的书,哪怕那人是杜寡妇,他也会大发雷霆。可如今却是再也没能有这种情绪,甚至把那些他曾经视为命根子的东西都当掉了,他的心也冰冷冷毫无起伏。
    一个无用之人要书干什么?
    他弟弟竟然考中了秀才……
    一张如花般容颜再次跳入杜廉的脑海,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起那个人了。
    “……智儿从小就聪明,十四才启蒙,以前村里人都笑话你二哥家瞎糟践银子,老大个小子在家里任事不干,就捧着书本子,如今可没人这么说了,都快羡慕死了,说咱老卢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会儿把菜热热,你在家里再吃点儿……”
    “你不说这娘还忘了,我来可不光是给你送菜来的。你二哥家摆流水席,那席面可摆得真是气派,敞开了任上门道喜的人吃,不拘是哪个村的……其实这事儿娘早就想跟你说说了,你毕竟是你二哥的亲妹子,兄妹俩哪有什么隔夜仇,你二哥家如今日子过得好,你去低个头说几句软和话,哪怕是从他家拿些豆腐回来卖,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娘,我没脸去求二哥,当年、当年……”
    “当年什么?当年那事儿是娘做的,如今你已经这样了……说得再难听些,若不是你这死丫头强出头,如今摊上这些的该是月儿那丫头,你二哥得感激你才是……”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娘如今啥也不求,只要你能把日子过好,哪怕让娘当即闭了眼,我心里也是没牵挂的,可你……”
    母女两人在外头絮絮叨叨的说话,屋里杜廉径自出神的发愣。
    不知过去了多久,卢桂丽推门走进来。她望了站在屋中央位置的杜廉,小声道:“娘说让我们去二哥家吃酒,你在家里也憋太久了,咱们出去散散?”
    卢桂丽其实并不抱希望杜廉能答应她,两人夫妻多年她知道他的心结和忌讳,本以为又要迎来一声滚,哪知杜廉却是说了一句好。
    卢桂丽有些诧异,有些欣喜,她其实是希望杜廉能走出家门的,总在家里憋着也不是事儿。再来她娘说的事也让她上了心,每每收下娘拿来的粮食,卢桂丽总是觉得无地自容,可自己实在没有本事赚钱养家,若真能从二哥那里拿些豆腐回来卖,哪怕每日只能卖出少许,也能补贴家里一二。
    要知道二哥家如今的豆腐生意做得很大,这附近十里八乡几乎每个村都有代卖卢家豆腐的,据说生意都还挺不错。卢桂丽想着村里如今还没有人家代卖卢家豆腐,若是她能把这事办成,以后也不用她娘日日那么抠索,就为了给她省些粮食,也免得新大嫂总是和她娘怼。
    年前的时候,卢明川娶了个新媳妇进门,那是一个和胡氏截然不同的妇人,胡氏以前是阴着来,而这个女人则是干什么都明火执仗。但凡让她看见崔氏往女儿家捣腾粮食,哪怕这是崔氏的口粮,她也能跑到村子里撒泼打滚骂大街,因此在村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最近崔氏拿来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卢桂丽和杜廉只能顿顿喝稀,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是去年冬天卢桂丽可是吃了一番苦头,她才会动了这种心思。
    话不容多说,卢桂丽和杜廉收拾收拾就和崔氏出门了。
    两人已经几年没做新衣裳了,每次能换身新,还都是崔氏将二房三房家孝敬给她的衣裳,偷偷拿来给女儿穿。卢桂丽在柜子里寻摸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一身比现在身上穿的更好点儿的,至于杜廉就更不用说了,他拢共就这一身袄子。
    刚是三月天,天还有些凉,虽太阳很大,但若是有风吹来,还是冷飕飕的。
    一路到了大溪村,几乎是离很远都能听见不远处的喧嚷声。
    待到了近前来,远远就能看见露天里摆了不少桌子,有的桌子甚至摆到了村道上。大家欢声笑语,边说边吃,很是热闹。
    因为人很多,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崔氏三人。
    崔氏也没领两人进院子里去,而是在外面随便找了张桌子,就坐了下来。这桌是刚上的新菜,几乎都还没动,桌上也就只坐了两三个人正埋着头吃着。
    大家只顾吃,也没去看崔氏三人。这种真正的流水席就是这样,除了是一个村的,谁也不认识谁,尤其大溪村出了个案首,可是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有不少人从别的村赶来,就是为了看看这案首到底长得啥样,当然也是顺道来混顿饭吃的。
    “快吃,先吃饱了再说。”崔氏招呼道。她上了年纪,往返两趟,这会儿早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方才在杜家说已经吃了,不过是想给女儿省口肉,她在家里偶尔还能吃顿肉,女儿可都指着她带点儿好东西过去,才能开顿洋荤。
    “咱们不进去跟二哥二嫂打声招呼好吗?”手里被崔氏塞了双筷子,可卢桂丽还是有些犹豫。
    “没啥好不好的,你二哥他们这会儿估计还忙着,咱们先吃饱了再进去。”
    听到娘这样说,卢桂丽只能点点头,拿起筷子去夹菜,不过却是给杜廉夹的。
    “你也吃点儿。”
    早说了,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杜廉内心在咆哮不吃嗟来之食,可在那香喷喷的大肉块子入了口,也立马从高高在上的神佛变成了凡夫俗子。
    起先,他的嘴和他的手还很慢,想尽量保持一种矜持的姿态。可很快他就顾不上了,只顾一筷子又一筷子往嘴里塞着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肉了。
    卢桂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到底是妇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同一桌上另外几人,不禁投以诧异的目光。
    他们觉得自己的吃相已经够难看了,可谁叫人家卢家的流水席摆得实惠,鸡鸭鱼肉样样有,盘盘都是堆尖儿的,可跟这两口子比,他们还真是自愧不如。
    真是没吃过肉的!这几人在心里唾道。
    可不是没吃过肉的!
    杜廉能感觉到对方讥讽的目光,可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所有思绪都被味蕾占据。
    “娇月,你咋出来了?”喧嚷声中,因为那个名字,所以明明并不高昂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钻入杜廉的耳朵。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头慢慢地抬了起来,望向不远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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