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博穆博果尔

18 十七


十七
    婚礼的正日子定在了五月十五日。
    十四日一大早,贝勒府就忙了起来,张灯结彩,布置新房,搭好喜车。
    没多久,钮祜禄家就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来过箱柜,满满当当的八十抬嫁妆摆在院子里,非常喜气壮观。按照习俗,女家把事先备好的妆奁请“全福人”到新房内安置好,称为安柜箱或晾嫁妆。还要在被子四周放上枣儿、花生、桂圆、栗子,被褥中间放一如意,谓“早生贵子,万事如意”。要将备好红幔杆拴挂好,挂幔帐。洞房安置好后,要在房内奏乐,驱除鬼邪,称为“响房”。安置好嫁妆,男家备好嫁妆酒或曰柜箱席,宴请送亲人。
    十五日子时刚到,博果尔就被唤了起来,宗室里两位全福太太开始张罗打扮他,头戴缨帽,身着箭衣,腰扎达荷带,披红带花。打扮妥当,招呼起一起去迎亲的十二个叔伯兄弟,浩浩荡荡地准备去接新人。
    前面是二十四个年青小伙,手提大红灯笼,两边铜锣开道,紧跟其后的是鼓乐班子,后面跟着的是十二匹对子马,马上坐着年轻的伴郎。博果尔骑在高头大马上,紧随其后。随后的是迎亲彩车,车内坐着一个压轿的八岁男孩子,迎亲的全福太太坐在随后的马车里。
    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钮祜禄家的送亲队伍,迎亲车与送亲车外辕相会停车后,迎亲的全福太太将“踩堂鞋”送上,新人换完鞋后,由娘家哥哥将其抱上迎亲喜车,送亲的全福太太跟着上了迎亲喜车,迎亲喜车往里划圈掉头返回。迎亲太太将压轿男孩抱入她坐的车中,迎亲队伍与送车队伍汇合,大部队开始往贝勒府进发。
    喜车行至贝勒府大门前时,鞭炮劈里啪啦地响了起来,鼓乐也高声吹打起来。喜车靠近大门口,停了下来。
    博果尔跳下马来,把喜车上挂的弓和箭拿下来,搭上箭对着花轿底连射三箭,射箭的意思就是要驱赶一路上带来的邪气。
    随后,迎送亲的两位全福太太将新娘子搀下喜车,脚踩红毡,缓步走进院内。台阶上放着一只马鞍子,新娘从上面跨过,以示全家老老小小平平安安。新娘还要从一只火盆上跨过,寓意将来的日子红红火火。
    此时大概是寅时,院子中间已摆放一张桌子,称为神桌,俗称天地桌,桌面罩上红纸,上面摆好盛满“五谷粮”的斗和香、烛、酒、肉等供品,另放尖刀一把,以备“撇盏”时萨满使用。
    新娘子脚踩红毡,来到天地桌旁,与新郎并立在天地桌前等待拜天地。
    在拜天地之前,要由萨满进行“撇盏”仪式。萨满单腿跪在神桌前,开始吟唱“哈刀巴经”:“在这良辰吉日,结成美满姻缘,神灵保佑你们,今后子孙兴旺,安康幸福,无病无灾,白头到老。”唱一段,用尖刀割下一片肉,抛向空中,端酒盅齐眉,然后将酒泼到地上。“撇盏”之后,新郎新娘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叩首,俗称“拜北斗”。
    拜完天地之后,仍由全福太太搀扶新娘脚踩红毡走入洞房。在进门之前,由一女孩手拿两面铜镜,对着新娘照一下,然后把铜镜搭在新娘身上,说是这样做邪魔不敢近身。接着,另一女孩递过一把斧子给新娘子抱着,意思是新娘子带着福来家。
    新娘子进入洞房之后,有人接过新娘身上的铜镜和怀中的斧子。再脚蹬高粱口袋(这叫做“步步登高”),新娘坐在南屋炕上,称为“坐帐”,也叫“坐福”。所谓“坐福”实际上是“坐斧”,将一把新斧子置于被褥之下,新人坐在上面,寓意坐享幸福。小孩子们在一旁会把花生、大枣、栗子等干果撒在炕上,大枣加栗子表示早生贵子,花生则是希望新娘子日后生男又生女,生女又生男。
    还是这个院子,还是这个房间,只是旁边那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不同了。博果尔思绪纷乱,他的婚事是他重生以来改变最大的,他是否可以期待,他能从此刻开始完全抛掉过去的阴影,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全福太太们相视一笑,退了出去,房间里除了博果尔和新娘,再无他人。
    博果尔深吸一口气,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拿起放置一旁用红布缠绕起来的箭杆,博果尔轻轻地挑去新娘头上的红盖头。
    盖头下面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呢?面容绝美却清冷?他当时以为是矜持害羞,却不想那是真正的冷若冰霜。
    还是……
    博果尔呆呆地持着箭杆挑着红盖头想入了神。
    新娘子钮祜禄氏尼楚贺因为是嫡幼女,在家极受疼爱,性子也养得开朗大方。她本也含了几分羞意,只是老这么半揭不揭的,想干什么啊?
    博果尔忽然觉得眼前有东西在晃,回过神来,一看,新娘子正满眼好奇地看着他。眼前的这张脸与记忆深处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分明不同,浓眉大眼高鼻梁,长得确实不如乌云珠婉约漂亮,却也是一种大气的美丽。从那双发亮的眼睛来看,不像是一个心里能藏心事的女人。
    这样再好不过了,不是吗?他实在怕了那些心中百转千回,脸上却纹丝不动的女人,眼前这样一个一眼就看得穿的女人正是他所求的。真好。
    博果尔缓缓地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包含着浓浓的如释重负和淡淡的喜悦。
    尼楚贺看着眼前的男人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笑容迷住了眼,完全忘却了额娘交代过的矜持,脸“刷”地红了,急忙低下头去。
    博果尔含笑摇摇头,挑着红盖头走出房门,用巧劲把红盖头扔上屋顶。
    正等在外面的两位全福太太忙招呼人把“交杯酒”端进去。
    “来,两位新人饮交杯酒,从此合二为一,夫妻相亲相爱,百事和谐。”
    喝过了交杯酒,尼楚贺犹豫的看了看博果尔,又冲屏风后面看了几眼。博果尔开始还未注意,只看着丫鬟们开始往桌子上摆吃食。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我想……我想先……”
    博果尔瞅了尼楚贺半晌,看她坐立不安,脸也烧红起来,想了想现在已是酉时,算算她也坐了快有七个时辰了,有些事是要忍不下去了,只是这种事再大胆的女子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去吧,我等你!”
    “哦!”尼楚贺也顾不上羞了,径直往屏风后而去。
    博果尔坐在桌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如果不是顾忌了一点新娘子的颜面,他都要大笑出声了。
    尼楚贺身心轻松的走了出来,见博果尔脸带坏笑,不由含羞带怒地瞪了他一眼。
    博果尔咳了一声,故作正经地说:“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尼楚贺确实饿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填饱肚子再说吧。博果尔今日忙着招呼客人,酒喝了很不少,吃食却着实吃得不多,也免不了要吃上一些。两夫妻在这一点倒是很志同道合。
    吃饱喝足后,博果尔见天色还早,起意领着尼楚贺到院子里走一走,正好消消食。
    “你叫尼楚贺,对吧?”
    “对。”
    “尼楚贺,到外边走走消消食吧。”
    “哦,好吧。”
    博果尔身为贝勒府的正式主人,娶得又是嫡妻,新房自然是设在当中的正院。正房五大间,左右两侧各有厢房三间,筒瓦、压脊,门柱红青油漆,梁栋贴金,彩画花草,制式建筑罢了。
    博果尔并不多话,只领着尼楚贺在院子里慢慢走了一圈,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院中布局。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院子从今日起就要交给她来管理了。
    “小林子?”
    “奴才在。”博果尔的贴身太监忙近前跪下磕头。
    “这是我的贴身太监,以前我的起居均由这个奴才料理。小林子,给福晋磕头。”
    “奴才林三宝见过福晋。”
    “起来吧!”尼楚贺示意身边的丫鬟赏了小林子一个荷包。
    “谢福晋赏。”
    “把在这院里伺候的其他奴才都叫过来,见过福晋。”
    因博果尔不喜丫鬟近身伺候,贴身侍候的大多都是太监,但贵太妃一向最着紧博果尔,所以正院中人员很是充裕。至于额娘给的两个通房丫鬟,因博果尔并不喜,所以也还住在下人房里。
    尼楚贺似是已经见惯了此种场面,淡淡地问上两句,让丫鬟们各自赏了一个荷包,连那两个通房丫鬟也不例外,很快地就打发了众人。
    博果尔稍觉得有点意外,他虽不太关注家中杂事,但尼楚贺的表现还是让他有一种惊喜,他本以为尼楚贺备受宠爱,只怕规矩管家都会稍稀松一些,再加上从她刚刚的表现来看,也不象一个心有城府的女人,所以他才让奴才当着他的面来见过尼楚贺,本意也是为了给她撑撑腰。
    尼楚贺在家时,耳闻目睹其额娘瓜尔佳氏管家理事多年,也得了几分真传。瓜尔佳氏因为是第二任继室,比伊尔登足足小了二十岁,更是比伊尔登的长子还小上五岁,进门时长子媳妇早就管了家,进门后也曾为管家权利明争暗斗过,后来凭着丈夫的宠爱,牢牢握住了管家权利,自然手段非凡,嫁进钮祜禄府后生育了一子一女,儿子阿克敦虽不能承袭爵位,却也有了几分出息,而幼女尼楚贺天生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十分合伊尔登的口味,经常领着去骑马打猎。瓜尔佳氏虽然为女儿的受宠欣喜万分,但她为女儿的长远打算,却常拘着她跟着她学管家。瓜尔佳氏深知,女儿长相没能随了她的娇美,却有六成像伊尔登,日后怕是难得丈夫宠爱,自然要紧握住手里的权利才能自保,再加上她与长子长媳的关系并不十分融洽,万一伊尔登故去,阿克敦就要另行开府,只怕钮祜禄家不能再给女儿多大支持,那就更得要女儿自己争气。自赐婚后,瓜尔佳氏更是针对贝勒府的情况对尼楚贺进行过特训,所以尼楚贺心中也有几分成算。
    尼楚贺本以为自己嫁进来后,要自己慢慢摸索习惯,不想博果尔竟在新婚第一日就给她撑腰,心里不由得感激了几分。事情并没有母亲说得那般差嘛,有些手段真的有必要吗?
    博果尔自然不知新婚妻子内心想法,见事情告一段落,起意去练一会儿武。自顺治二年陪着姐姐锻炼身体以来,除了那次得了天花,博果尔每日都会坚持练武,从不懈怠。今日自子时起,迎亲、拜堂、陪客,一直忙到现在方才有了一点空闲,自然要去练上一练的。
    “尼楚贺,我去练一会儿武。听你七哥说起过你也喜欢,要不要一起去?”
    尼楚贺听言也有几分心动,只是今日情况不同,身上还是一身喜服,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
    博果尔见尼楚贺因他的话脸上依次出现了欣喜、犹豫、遗憾的神情,到最后连眼睛里的光彩似乎都暗淡了下来,心中颇有几分安慰,这可真是一张忠实地表现出想法的脸啊,不用去猜,一看就知道主人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如果这是尼楚贺的真面目的话,那他还真是娶对了人。他暗自决定,还是要细细观察一段时日再说,看看此女到底是心机深沉到以娇憨的外表来打掩护,还是真的心中藏不下事,里外如一。
    对于女人,博果尔是打心底里有几分抗拒的,且不说上辈子他掏心掏肺对待过的乌云珠不动声色地给了他狠狠一刀,就说他呆在紫禁城里的三百年间,见了多少表面温柔良善的女人背后的狠辣,见了多少表面娇弱可人的女人泪水中的算计,见了多少表面和睦的姐妹反目成仇,女人之间的争斗虽不如沙场上那般明刀明枪,却一样的血腥,而且更加的阴狠。在后宫里,能活下来的都是表面功夫极到家的,稍耿直的一些都落不到好。看得多了,博果尔就再也不敢小瞧这些后院女子。
    此生,博果尔知道自己是必然要娶妻的,他唯一提过的要求就是开朗大方,相对来说这样的女人更容易让人看清一些,也更能让人放心一些。他并不想因噎废食,但他真的希望自己的后院能清净一些,最起码能保住子嗣血脉。
    尼楚贺,但愿你是我想找的妻子。只要你真诚地对我,我自己也会以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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