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

88 第88章 编竹


    太原失守之后,坊间关于窦公的传闻就只剩下了笑话。什么他坐在八抬大轿上刚接近晋中,一听到突厥人已经打下太原,立刻吓得尿了裤子;什么他为了赶快赶到自己家里救出家里的财产,终于决定骑上不舒服的马匹,结果因为太胖,根本爬不上去,也有人说,他爬上马背是因为他想快点逃回长安,连身边带着的小妾也丢下不管……
    总之,坊间的议论全是都窦公丑态毕露,丢盔弃甲。
    而我从老黑那里得到的真实情况与此也相去不远。窦公与突厥人在晋中他的老家短兵相接,仓促应战,两个时辰后就大败溃散。离太原本就没多远的晋中也跟着落入突厥人的手中。
    而,远在渤海的夏阳还没来得及收到朝廷令他发兵的诏谕。
    两个时辰!就是神仙想救他们也来不及的。
    我立刻撤了我的烙饼摊子,武威军溃得如此之快,连我也始料未及。我再做出饼来也没人吃了。
    “真不该让窦公去迎敌。”小店里的客人那两天议论的全是这个话题。
    “为什么不用宁王呢?”
    “听说宁王病了。”
    “怎么可能,宁王妃不是还在街上烙饼吗?宁王若真是有病,她早在家守着自己夫君了。”
    “还宁王宁王,都改称永宁王了!这还不懂?这就是想让他永远销声匿迹了,只怕下一步……”那人小心地四下看看,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是啊,是啊。”旁边的人频频点头,“这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只不过如今鸟未尽兔子也还在蹦哒着。”
    “宁王那才叫战神呢!想想去年,打得多干净漂亮!”
    “宁王,英勇啊!”
    “就是!看人家那心胸。就算眼下这种处境,宁王府还积极准备军粮,宁王妃亲自在街头烙饼,为武威军鼓气壮行。”
    “这才叫宅心仁厚,心地无私。”
    “可惜了好人没好报。”
    “不让他出山,突厥会打到眼前来的,我们怎么办?”
    ……
    我默默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旁边老木叔向我挑起了大拇指。“二小姐饼烙得好!”
    他头一次正式称我为二小姐。而且我做过那么多好吃的,一个小小半死不活的酒肉馆都被我做大做强了,他才勉勉强强夸我饼做得好!
    “姐姐望舒要传给大哥的话你传了没有?”我问老木叔。
    “那个……不用传。大公子自有主见。”
    “那我有一句话,你要传给白狐狸:梅家摆宴三天,以庆祝梅公子高中解元为名,联络文臣武将。二哥他也得有所准备才好。”
    “这个不用二小姐交待,我已经传过去了。”
    老木叔过滤情报信息的能力着实不差。
    回到家中,老黑在干的事,让我大跌眼镜……当然,如果我有眼镜的话。
    他正坐在井天殿中编鸡笼!
    “你……你……”
    “你那些鸡都长大了,全都挤在一起多不舒服。我多编一个出来,让它们也住得宽敞些。”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有些感慨于他的多才多艺。如果编鸡笼也算才艺的话。
    “胡管家教的。”
    “可是……你学这个干什么?”
    “我刚开府出来时,闲来无事就学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抱了腿,看他手指翻飞的编鸡笼。“胡管家最近好忙,我都见不到他的人影。”
    老黑笑了一下。“当心竹篾刮到你!偏挨我这么近!”说着,他身子向前挪了一点,用身体挡着我,“胡管家他得为我做许多事。飞帘,如果我再去打仗,你有什么打算?”他似乎不经意的随便一问。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加思索地说。
    “会很艰苦。”
    “那我也要跟着你。”
    他又笑了一声,“原来你都想好了。我的担忧看样子是多余的。我本也就打算带你一起走。把你放在长安我不放心。”
    我在他后面瞪他的背,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背后长眼似的,轻笑着解释,“我容易吃醋。”
    我捶他。
    他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地说:“飞帘,认真地说,我怕你成为人质,让我在外面被人掣肘。”
    “我知道,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这一个多月里,我一直在练习骑马,我要练掉股间肥肉,让自己轻装上阵。只不知朝廷何时会同意你再披挂上阵。”
    “得看舆情了,有你在街头烙了十几日饼,帮我做宣传,会有许多人会记挂我吧。”
    我望了天空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一次洌能重披战甲,我想他再也不会韬晦退让了。我们将踏上一条艰难的不归路,就算是成功,也仍然是无限艰辛。
    老黑从怀中摸出一卷纸来,“最新的战报。今天早晨夏阳刚接到诏令,就带了几十轻骑过太行急赴晋中,他想阻止突厥人南下。”
    “才几十人?!”
    “大队人马仓促之间哪能集结起来,行军速度也跟不上。”
    “可几十人怎么能对抗十万的突厥?”我担心起来。
    “我看他的打算是收集被打散了武威军士兵。应该可行,但……”老黑摇头。
    “怎么?你不看好大哥?”
    “他从渤海轻骑快马,不眠不休,至少也得两天才能到晋中,那时,突厥人早过了临汾,直扑潼关了。若是我,不会听命于朝廷,我会直插潼关。”
    “不听命?”我睁大了眼睛,想起了望舒的话。
    “从战略上说,肯定不能听命,除非夏阳另有打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话是这么说,可……”
    “当年的陈家是不是就是因此被污谋反?”
    老黑正在编笼的手一停,马上又继续了,“你也听说了?”
    “陈公是你的外公对吧?”
    “嗯。”
    “告密的是窦家?”
    他停了手,“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猜的,陈公当年在太行剿匪,背后就是晋中,而窦家所以利益就在晋中。
    上次秦王对我说起,他为了得到潼关军,曾以污告我们夏家的手段来达到目的。害我二哥不得不折腿示弱以求全。我想窦家污告陈公,也一定是为了夺取晋中的利益。”
    老黑又开始编手中的鸡笼,“这些,我也是长大后暗中调查了很久才知道的。但窦家也不全是为了扳倒陈公,夺取晋中利益。其更主要的原因,在于当年的窦昭仪想要扳倒后宫第一美人陈贵妃,就是我娘。因为首告有功,那案子之后,先帝就开始议窦昭仪升妃的事了。不过因为窦昭仪出身低微又拖了几年。那之间,窦昭仪还收养了我。”他说这个的时候语气平淡,好像不是在说与他自己有关的事情似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姨妈,我的姨妈会这么……”难怪我姨妈她,这回这么急于让舅舅夺了军权,她也是对她窦家有心病的啊。
    老黑把编好的竹笼放在一边,转了话题,“飞帘,要不要我编个小竹枕头给你?”
    他拿起一束青色的竹篾。
    “我现在睡觉用不着枕头,有你就可以了。”我说,想起每天早晨我醒来时,我总是枕在老黑身上,而我新做的海绵宝宝总是掉在地上。“再说天也冷了,用不着竹枕头了。不如你给我编几个小篮子,精致些,我用来放在餐桌上盛点心。”
    老黑的手抖了一下,“点……点心?”
    “啊,怎么了?”
    “你真的要用来盛点心?”他追问。好像这多么可怕似的。
    “是啊,要小巧精致的啊。”
    “你……你到时候别后悔、别怨我!”
    “为什么要怨你?”
    老黑低了头,涨红了脸,“我给你编就是了。”
    这也要脸红?!
    “啊!对了!我现在就去做点心,”我想起来,“你现在这么瘦,要加餐。我做些点心放着,你好随时吃!现在就去!正好放在你编好的竹篮里,你拿起来也方便。到时候要吃干净哟。”我跳起来。
    “飞帘!”老黑的声音里全是绝望。
    我飞跑着进了厨房,陈妈正好在厨房打扫。她喜欢把厨房的一切用具都擦得干干净净,每天没事就在厨房里忙着。
    “王妃又打算给王爷做什么?”见到我,她立刻凑上来,净手挽袖,准备打下手。
    “肉馅酥皮饼。”
    “啊,这点心算老古套了。”我见人做过。
    “陈妈原先不是厨娘吧。”
    “当然不是,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才学着做的。”
    “陈妈原先也不是从宫中跟着王爷出来的吧?”
    “不是,”陈妈随口应,又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听王爷和秦妈提起以前宫中的事来,从来没提到过你陈妈。”
    陈妈有些悻悻,“我虽未入宫,却也算是王爷身边旧人。”
    “陈妈。你姓陈!”我点明。
    陈妈低了头,犟口道:“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
    “我只是随便一说。”我安慰她,我早该想到的,陈妈其实是老黑娘家的人。不过,没想到也没什么。只是老黑可怜,一直以来他能信任的,依然是娘亲留给他的几个旧人而已。
    “老黑老黑,乘热赶紧吃一只!”我提着他新编好的小篮,挤到他怀里,大大方方坐在他腿上。他正在看一卷新到的军报。我现在可以肯定,他在武威军中留了人,甚至在大哥的手下也安插了人。这些事,他是什么时候做的?
    “突厥人推进的速度慢了,他们在晋中疯抢窦家的财物。暂时没有新的动作。”老黑说。
    我拈起一块酥皮肉饼,送到他嘴边。
    他本能的张嘴,一下子咬去大半,差点咬到我的手指头。他现在又恢复原状,吃得很猛了。
    “这对夏阳有利,他可以抢在突厥人之前赶到潼关。”他说。
    “到了潼关也还是要面临一场恶战。我大哥能收集到多少人马都未可知呢,我是有些担心的。”
    “这谁都看得出来,我估计调我的诏令不久也就到了。”
    “皇上真的会回头求你上阵吗?”
    “你都为我铺好路了,到时候潼关吃紧,民怨沸腾,他不调我还能调谁?”
    “狄远、小杜……”
    “这些偏将调令已经下了。今天他们就离开了陇山关。但他们两人手下现在都只有三五千人,现在该向哪里移动都还没有确定。因为有人提出,从陇山关,经米脂,直插晋中,路途会比去潼关绕道近上不少。”
    “那不是很好,还能与夏阳形成犄角之势,一起围奸突厥人。”
    “当然是个好主意。”老黑说,“但他俩不能领会啊,现在还在忧疑,他们也只想到潼关会战事吃紧。”
    我看他一脸得意的模样,“难不成这主意是你出的?”
    他不置可否,只把我手上剩下的半块酥皮肉饼也吞了下去。
    “你身体真是好了,”我说,“吃东西又是这么快,一点也不肯细嚼慢咽。”
    “那当然,有你给我治病,怎能好得不快。”他摸出手帕擦嘴,顺便把我的油手指擦干净。
    “那你就该把药全都停了,为什么还在喝老梁开给你的那个苦汤药。”
    “那个啊,我再喝一阵子吧,巩固巩固。”
    我很怀疑地看着他,他生病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一个月前就已经看起来就基本痊愈。他恢复练功,看上去身体比旁人还强健些。现在已交十月中,天气寒冷,很多人都已穿着绵袄,我也被秦妈逼着穿了薄袄。他却还穿着夹衣呢,除了有些瘦,也没什么病容了。为什么还不停地吃药?
    “小脑袋又在胡思乱想了,”他搂了我,让我把头依在他胸口。“要对我有信心,”
    “我当然对你有信心,可……”我小声嘟嚷,“是药三分毒。”
    他把手挪到了我肚子上,停在那里。手指不安分的钻进我的小袄,又钻进亵衣,直到碰到我的肌肤才停了手。他撩拨我!
    我抬头,看到他也正府头看着我,喉节滚动。
    我恶作剧的用手摸他的喉节。
    他拨开我的手,“飞帘,别!现在不行。”
    “那你怎么……”
    “我就摸摸。”
    “凭什么!”
    “我现在不行。”
    “胡说,你行的!”
    “等我结束这一个疗程吧。没几天了。”
    我一下子在他怀里坐直,戳他胸口几下,“所以你吃的是这种药!你……”
    “好了好了,飞帘,没几天了,等等我。”他来舔我的唇求和,等我放他进来。
    我生气的把脸又埋在他怀里,不肯让他得逞,“老梁这个庸医!我要找他算账!”我恨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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