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风曦日

第22章


温煦窃以为他叫自己上了不过也就是想拖自己下水而已。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过,为何向来不谑于各种私会的北剑也跟着下水,便不得而知了。
酒过七巡,有些公子哥儿已经开始调戏那些女子,幸而都还算发乎情,止乎礼,想来是有现任盟主公子坐镇,不敢造次而已。
其中有三人,从始至终都在沉默,能不开口便不开口。
楚修文,决无伤,温煦。
温煦倒是无所谓,连日来赶路确实累了,这种场面偶尔参加参加有助于德智体全面发展,有利于拓展人际关系,有助于打造平易近人的亲切形象,总之,能免费蹭饭不蹭就是傻子。
至于决无伤,阿弥陀佛,是你自己要上来的,怪不得我。
喝得无聊,突听得门口有人路过之时,嘴里嘟嘟囔囔道:“什么世道,连残废也要!”
在座之人内力都不低,自然都听了个清楚,有人不禁好奇起来:“怎么回事?”
众人注意到屋角几个女伶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无奈,便吩咐让他们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这里自然会有人为他们出头。
一名素衣伶人幽幽叹道:“众位皆乃狭义之人,自然不会欺辱于奴等。只是总有些个客人们会动手动脚,实在难防。”
一边一名黄衣琴手道:“我们这等风月场中混饭吃的,又能如何,何况既是开门做生意,受点委屈也再说难免的。”
一名蓝衣汉子开口问道:“方才他们提起的残废,又是怎么回事?”
温煦认得此人便是之前在窗口唤出自己名字之人,后来才知他时常出入楚府,见过自己几次,只是自己向来行色匆匆,每次出现也多半是被楚家妹子折腾的焦头烂额,因此没留意过此人罢了。
那伶人答道:“我们生意做久了,便知并非所有客人都如在座各位大爷,有些客官……有些常人没有的嗜好……”有些欲言又止。
众人却都有些明了了,眉宇间都有些愤愤之色。
黄衣女子叹道:“今儿个有位年轻公子专点了月儿的牌子,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时辰了,还不见出来……怕是……”
楚修文皱了眉,默默饮下一杯酒。
蓝衣人继续道:“这月儿又是何人?”
黄衣女子道:“大爷既问奴家,奴家自不敢隐瞒,只求各位大爷看这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情面上,切莫生事,让我等难做。”
楚修文将空杯置于楠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你但说无法,我等自有主张。”
黄衣女子咬咬嘴唇,道:“这月儿也算个苦命之人,人倒是生得极其标致,就连我们这些女人都自惭形秽,可惜来到我们楼里的时候,便是四肢具废,也不知是谁下得这般狠手。老板虽同情他,可总不能这么白养着他,况且每日看病吃药总得使些银子,便只得让他挂牌接客,总比让他流落街头饿死的强。”
听罢一阵,接着道:“可惜每每总有那些纨绔子弟,偏好折磨旁人,专点了月儿侍候,老板再三声明不让陪宿,但多的也帮不了了。今儿个不又是……”那女子说到此处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泪光浮现,看来每每陪客之后,场景都十分惨烈。
众英豪自是义愤填膺,纷纷吵着要帮月儿出头,但却都被楚修文按了下来。
温煦侧头,见楚修文将欲诉不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自然心领神会,起身拍拍衣袍,笑道:“人有三急,在下去去就回。”
(补完)
☆、潇湘院
出了门来,温煦顺着窄梯行至二楼转角之处,见一小童托了茶果迎面而来,便索性向他打听,套了半天,总算得知但凡想见月儿的人,都在后厢僻静之所。
谢过小童,温煦翻身上了屋顶,潜行至后院,行云流水,悄无声息。
后院只有寥寥无几几个院子,几竿湘竹,倒是有几分雅致的意味,想来这里也不是一般的风月场所,难怪就连正直如楚家少爷也会出现在此。
唉,无聊啊无聊,万恶的旧时代,除了睡觉就没别的事儿可做,拿喝花酒当消遣。
脚下屋子透出些许灯光来,没什么声响,不过却有很重的酒味,像是用酒水洗过地板。
温煦小心揭起一片瓦片来朝里张望,但见屋中两人,都是一动不动。
屋内,一人脸朝下趴在茶几之上,身边和桌上尽是酒具,酒壶杯子散落一地,从桌上地上的酒渍看来,看起来早醉得人事不省;再看那厢,床榻之上斜斜倚着床榻之上,病恹恹的,看来应该是众女子口中的月儿了。
目前似乎没有暴力事件发生。
温煦犹豫片刻,还是翻身从窗户进了房间,轻轻飘落于地上,引得窗边烛火动了几动,终是惊醒了床榻之上那假寐之人。
“你是……”那青年睁开眼睛,略带疑惑得看向温煦,却并不慌张。
温煦出手迅速点下那酒鬼肩胛几处穴位,让他睡得更沉,对床上之人抱拳问道:
“敢问这位小公子,可是月儿?”
床上的青年点点头,眼中仍是疑惑。
“请小公子安心,在下并无恶意。”温煦几步走到床头,细细察看他的情况,一边出声安抚:“是你黄衣姐姐放心不下,托在下来打探你的消息。”
月儿眨眨眼睛,叹了口气,道:“真是有劳众位姐姐了,月儿何德何能。”
看他神色自若,对答如流,条理清晰,似读书之人,温煦心中轻叹一声:可惜了这样一位人才,为何被人废了手足。
虽然见他似乎没有吃什么苦头,温煦终究有些放心不下,问道:“他可有与你为难?若是有,倒是不妨直言相告,在下……”
尚未说完,那年轻公子便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轻轻自嘲道:“公子多虑了,这位客人并无冒犯,只是喝酒而已。”
这倒奇了,只是喝酒?
那唤作月儿的年轻人无奈苦笑道:“他是亲点了我,只是他自进了屋子,只到我面前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理会于我了。”
“只看一眼么?这倒是奇了。”温煦回头看那伏在桌上的人,心里好生奇怪。天下之大,真可谓无奇不有。
月儿道:“这倒也不是,方才他喝的醉了,似乎问过我手足因何而废。”
“哦?”温煦挑眉,暗自压下心里一些突然涌起的念头,不去看那酒鬼,只对床上的青年道:
“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但说无法。”
“在下虽不知公子缘何流落于此,但不知这位公子将来作何打算?”
青年自嘲的看了一眼自己掩藏于薄被之下无力的双腿,摇首道:“我已是废人一个,还能怎样?没了手脚的人,还算是人么?”
温煦心下索然,这句话隐隐触到了心底一根神经,让他从刚才进门起,就有些烦躁不安,这倒是极少有的事。
沉吟片刻,温煦道:“我看公子也是个知书达礼之人,若是可以,在下有几个朋友,倒是可以帮忙赎身,日后再为公子安排个出路。”
月儿笑道:“有劳大侠费心了。只是月儿虽残,却也懂得些江湖道义。再说现在我一个废人,纵使天下之大,又有何处真能容的下我?”顿了一下,月儿接着道:“常老板临危收留,带我已是极好,月儿不敢再有奢求。”
温煦黯然,有些话,很残酷,也很直白。自己当前也是孤身漂泊一人,无法为他寻个出路,总不能将他养在楚家吧?
更何况当事人自己似乎甘愿留在此地,旁的人在一边干着急也没用。
谁料这厢谈话之声似乎惊醒了一边伏案而睡的醉鬼,发出轻轻一声梦喃,似乎快要醒来。
温煦一震,顿时浑身僵硬。
这声音……
“哥……”
温煦陡然回首,那呻吟出声之人,不正是伏案之‘恩客’?
莫非!?是小曦?
几步并做一步,温煦移行换影飘至伏案之人身边,伸手将他颊侧乱发拨开——
果真是白曦!
惊讶片刻,白煦冷静下来,伸手去扶他。
“小曦!小曦!”
温煦试图将小曦搂进怀里,谁知刚掰过肩膀,才发现小曦已经长大了,身形早已和自己不相上下,日益宽厚的肩膀,再不是那个可以任由自己捏来抱去的半大小子了。如今再想将他抱在怀里已是不可能,只得改为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低声唤了几声,却不见他清醒,才忆起自己之前进门时似乎顺手点了他的昏睡穴,难怪以白曦今时今日的功力,这番折腾,居然也没把他弄醒过来。
正想替他解开穴道,却在指尖触及对方之前顿住,温煦略微皱眉,余光瞥了一眼窗外屋顶幽暗之处,鼻尖轻轻‘哼’了一声,瞬间出手在白曦背后连点数下——却是让怀里的人睡得更熟。
之前虽时有见面,但总归是遥遥观望而已,许久没有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了,温煦暗叹,多年不见了,小曦似乎还是如此任性,竟然连一个随从都不带便跑了出来,还喝得人事不省。若是遇上心怀不轨之徒,以他的功力,自是不易吃亏,但怕是也会吃些苦头。
他终究是缺些江湖阅历。
隔着衣物,微凉的体温传来,想是他方才趴在窗口睡觉,体温下降了许多,温煦用手心慢慢摩梭着白曦的后背,心中明了为何白曦会突然出现在此了。
他不是不知道,小曦自接管逆天府这些年来,一直私下打听各处突然出现的四肢具废的人,想必他当年在昏倒之前听见了‘历任弃子都需废了四肢筋脉逐出府去’的话,看他一路行来,始终没有放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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