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高恬所在杂志社定期的新闻记者培训课上。她坐在第四排的角落，听着请来教学的硕士导师在台上说，“最基本的，纯自然的新闻写作，是不能参与到当下激烈的新闻竞争的。用什么样技巧写出的新闻作品，经得起媒体，和市场的检验。对，是记者的主动性。采集和讲述，是决定记者成败的重要因素。”
    高恬坐在底下心事重重，前一天下班之后接到一个电话，是温璟贤，见面没有聊下去的话题，两个人在电话里倒能聊得自在。他在电话里承诺，会告诉她想知道的事情，但她也要信守承诺，不要继续把任何信息透露给别人，也不要找信里提到的任何一个人，广播Dj结束之后把这个故事做成专栏的计划就此停止。
    高恬进退难决，他要求如果不答应，这个故事只能算半个，永远会是一个不完整的故事。如果答应了，那只满足她一个人的好奇心，专栏做不成，新闻传播不出去，那就不叫新闻。
    “访前的知识策划准备，是非常重要的，为什么一个陌生人，在你进门之前，他完全不认识你，你们落坐之后三五分钟，他就愿意把他内心的秘密，他知道的详情特别愿意讲给你听，这里面需要技巧。有的人，坐半天冷板凳，还要告诉他无用的信息，把他打发掉，这里面是有区别的。采访技巧包括，接触技巧、提问技巧、倾听技巧、记录技巧……”
    接下来讲师又讲到文字，摄影，沟通采访能力。
    温璟贤在电话里说，他现在马上要去美国了，一个月以后回来，到那个时候，就会解答她所有的疑问，希望她继续信守承诺，直到他回来跟她见面。
    高恬还没来及说什么，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隔天刘向姜终于从邻市参加完会议回来了，一见到高恬就提起信的事情。高恬难为情地说，手里的信息不全面，还在搜索更有力的信息，暂时还整理不出来。刘总也没有难为她，鼓励她再接再厉，上面很重视这个新闻的价值，要趁热打铁，需要什么援助尽管说，在广播中已经有不小的轰动，如果这个新闻能做成功，报社在业界的名声便会更有影响力。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高恬回到电脑前，心里矛盾不已。对于现在时运不济的她来说，如果能把这个新闻好好地做出来，这为她记者职业生涯上添上重要的一笔，凭借记者的职业嗅觉就能知道，这个新闻的后续依旧会在网路上引起大范围地波澜，诱惑力太大了。那么拒绝温璟贤的提议，自己摸索着调查，未必一无所获，少了温暻贤这条捷径，选择其他远路也能找到很多蛛丝马迹。另一方面，校友网路上没有阳媚的任何信息，明显阳媚不是一个热衷于社交的人，信里的描述也证明了这一点。从何找起呢？从专业找学校，从附近有带着大屏幕的商务楼找起，多花时间，抽丝剥茧，总是能找得到。但花费的时间不确定，从他人口中得到的故事真实性不确定。
    刘总碰见她都要问明信片的新闻跟的怎么样了，毫无进展说到第三次，刘总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所以后来高恬远远看到刘总的身影就开溜，甚至看到刘总衣服的一角都要大惊失色躲到垃圾桶边上去，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惶恐。
    “采访的深度和广度……新闻的标题和导语……”
    温璟贤询问能不能把她手里剩下的三封信寄给他，高恬脑瓜一转，问他有没有收到第六封信，温暻贤听了没有回答，看来，他还是一个很诚实的人，她暗想信就在他手中。两个人有共同的期许，三言两语就能达成一致，高恬把手里剩余的三封信寄给温璟贤美国的地址，温璟贤把第六封信寄到高恬的地址。
    三天过后，高恬跟踪一下寄出去的单号，已经成功签收了，可是，给温璟贤发短信问他寄出来了没有，一直都没有回复，高恬等不了了，打电话过去，依旧是无人接听，只有滴声留言的语音声音。
    高恬猛然间醒悟，自己手里一共有五封信，上次见面给了他两封，这次寄过去三封。那么，温璟贤以为，她手里没有任何筹码了，就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当然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看上去风度翩翩，不过本来面目是一个阴险的小人。
    高恬非常恼怒，半路下车，打车到公司，把第一次赴约之前，锁在办公室抽屉里，五封信的复印件拿出来，她当时如获至宝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他之前什么都不留呢。高恬将全部A4纸装在一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袋子里带回家。给温璟贤的那两封信，她在厕所里一张张全部照了下来，后面的信回来以后就全部复印了下来，以防万一，果然，这个万一发生了。
    不过即使已经留了一手，高恬依旧对温璟贤充满失望，回到家一个人在屋子里不停地抱怨，一个堂堂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不算话，不干人事儿，白白毁了自己一副好皮囊。骗女人？信里阳媚不是说他很有修养的吗？修养去哪儿了，变成水蒸气蒸发走了吗？实在难以理解，难以接受，难以原谅，她要自己查，他偏偏来个电话说会信守承诺，告诉他全部事实，现在呢，那通电话算什么啊，哦，看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特意要把信骗走才打来的电话吧，结果自己这个笨脑袋，偏偏提什么他会收到信啊，恰恰钻进了他设的圈套。
    高恬越想越气，心里快要郁闷死了，如果不跑出去发泄一番，别说一晚上觉都睡不着，她有可能要为自己的低智商含恨而死。不管了，先出去了再说。
    夜晚是年轻人的天下，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束束照下来，在人群中忽闪忽闪，邪魅又神秘。舞池里一个个年轻鲜活的身体随着音乐激情地扭摆着，放纵自己在白天存留下来的最后一丝精神活力。DJ激情地呐喊着活跃已经很High的气氛，女孩们个个画着浓妆，穿着时尚前沿的服装，蹬着夸张的高跟鞋，身姿妖娆，跟着音乐灵活摇摆，男士们摇摇晃晃着，到处寻找搭讪的机会。
    高恬坐在吧台上随意欣赏，喝了几杯以后给温璟贤打电话，依旧是和之前一样。听到滴声后请留言，高恬随着动感的音乐不顾一切地对着手机大喊，“温璟贤，你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王八蛋，说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诚心，你的诚心被狗吃了吗，既然你本事那么大，干嘛骗女人啊，我告诉你，你别得意，那五封信我都有电子版，被你骗走了也没有关系，让开诚布公见鬼去吧！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向你宣战，我看不到后面的信一点儿也没关系，因为，我一定要找到阳媚，把这个新闻做出来，然后把这个新闻发出去，让你看看我一个堂堂大记者的能耐，你最好别让我看到你，我再看到你，一定撕下你那张伪装的面具，让大家看看你这个伪君子，假绅士。”
    喊完正好音乐听了，DJ切歌，灯光重新晃动起来，舞池里的男女重新摇摆起来。高恬喝得差不多了，心情舒畅很多，站起来准备要走。被人一把拉住，“大记者？真的是你。”
    高恬已经喝得半醉，使劲儿眨了眨眼，试图辨认拉住她的人，大脑跟上来，终于看清楚来者何人，那天被李家勋派来谈条件，结果站到她这边的董嘉恩。呵呵，现在看来，他们是一伙的，高恬甩开她拉住她的手，跌跌撞撞下去，一脸不耐烦，“你别假猩猩了，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是不是？你假装支持我的决定，实际是想知道我都知道些什么，你们搞一出知彼知己的把戏，我也是看过孙子兵法的。”
    此时的董嘉恩一脸疑惑，音乐声音太大，她只能大喊，“你在说什么啊，你把我搞蒙了。”
    高恬打心底嘲笑她的演技蹩脚，“别在我面前装好人，现在五封信都被温璟贤骗走了，你们以为我没有证据了，这样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可以说是我编造新闻哗众取宠，告诉你，你们休想，我还有电……”
    高恬本就已经站不直了，话没说完猝不及防被一大杯液体泼在脸上，一大杯水从头往下浇，水顺着头发往下滴，高天正个摸样狼狈不堪，身边的人群吹起看热闹的口哨。
    她顿时清醒大叫，怒气冲冲地朝着始作俑者大喊，“你疯了？”
    董嘉恩虽然也喝了酒，但自我感觉很清醒，她甩了甩头，接受大家的膜拜，毫不示弱敌对高恬说，“我看你才疯了，你想什么呢，你仔细看看我这张脸，我长得像两面三刀的人吗？我发誓，我那天站你这边，绝对没有二心，到现在也是，你这样猜疑别人的用心，疑神疑鬼，我还想问你，你是不是有迫害妄想症啊！”
    两个人情绪都很激动，三言两语不合就扭打了起来，两个女生打架，无非是恶狠狠地抓住对方头发转圈，旁人纷纷后退，刚才还很拥挤的场地，倒是一下子就空了出来。还没等酒吧工作人员上来劝阻，就有一旁观看热闹的人报了警。
    在警察局里，两个人被安排在冷板凳上冷静醒酒，一个中年男警察给她们每人发一张表格，她们各自填写，联系了朋友来。
    董嘉恩看起来依旧专横霸道，跟上次见到她就开口要她包里的信一样，高恬都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说服这么一个蛮不讲理的人改变主意的。
    负责人问打架的缘由。她们两个人并排坐着，互相不看对方，跟警察先生解释。
    董嘉恩交代说，“她先动手的，伸手抓我头发，您看，我头发都被她揪掉了。”
    高恬不示弱，“她先泼我一头的水，您看，我现在的头发和衣服还滴着水。”
    董嘉恩不依不饶，“她先说我假惺惺的装好人，对我人格的侮辱在先，喝多了在酒吧耍酒疯。”
    高恬双手抱胸，“我没有侮辱她，我说的是事实，我承认我喝了酒，但我当时已经准备要走了，她在酒吧里叫住我在先。”
    董嘉恩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哼了一声，坐直了整理一下衣服，理直气壮，“要这么说，怪我认识她，跟她打招呼喽，认识她也是因为她以不正当方式拿了我朋友贵重的东西，我朋友没办法，让我出面想她讨要，又被她说服了，我不该跟她同流合污先。”
    “他朋友已经把东西从我这里全部骗走了。”
    董嘉恩这时候转过身来严正以待，“那是人家的东西，无论以什么方式拿走都不叫骗，虽然我把你当朋友，但我也不觉得温璟贤有错。”
    “是谁刚才还在说自己一直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跟我见过一面，说上几句话，就把我当朋友啦？还假模假样问我要联系方式，我留给你的电话号码你不一直都没有联系我吗？”
    坐在地面的中年警察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这时候说话了，“这么说来事儿大了，这样，我建议你们走法律程序吧，这是法院里律师名片，你们联系一下，如果想自己请律师也没有问题，这种纠纷法院会择日开庭，等不了多久，你们去事发地寻找几个目击证人，立案之后，我们接到法院通知就会去酒吧调出监控录像作为证据，有问题吗？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在这里达成和解，怎么样？你们选哪一个？”
    她们两个人异口同声，“和解。”